第64章 章
第 64 章
積雪消融,邊關捷報頻傳。
江敞自是欣喜,甘泉宮裏,同母後商議此事。
“想不到時兄的确為王佐之才,難怪公父在世時,幾度想啓用。你說寡人賞賜他點什麽好呢?”
餘太後早已知曉,看着兒子高興,同樣為他高興。
可還是忍不住提醒:“已将公主下嫁給他,還有什麽可賞?時家已經貴無可貴,臣子為你效力,是他的本分,并不需你感恩戴德。”
江敞若醍醐灌頂,他這王位,時家出了力,一直感激于心。
的确,身為君王,這種心态要不得。
“吾兒如今順應天命,需懂得權衡利弊,不可因着性情,對王後愛屋及烏,便對時家多有讨好。”餘太後調着香,語氣和緩,卻字字珠玑:
“尤其王後性子野,性情不定,更适合做寵姬,也只适合做寵姬。身為王後,必定跟你一條心,先王上後自己,以君王利益為重。可她呢?哀家不管她待我如何,可她顯然不會為你着想。”
“娘,再給她一點時間吧。寡人相信日久見人心,只要我一直待她好,就算是塊冰,也捂化了。”江敞有幾分悵然,心裏也是沒底。
“何況,周将軍已遠赴邊關,餘生都不能回來。縱然筝筝過去與他有什麽,我相信時間能教人忘卻一切。”
“冰能捂化,石頭再捂也只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并非娘舍不得兒卑躬屈膝,只為個女人。而是若她只為妾氏,怎麽都好弄,你願意跟她玩你追我趕的嬉戲,娘無權幹涉,也管不了,因誰也替不了你受煎熬。可王後不行,若她再不以你為重,并非不能考慮廢後。”餘夫人将親手調制的香料壓成,點燃了,立即滿屋暖香萦鼻。
接過宮娥的帕子,淨了手,才走到他跟前。
與他相對而坐:“我聽宦官來報,你打從繼位以來,就一直夜夜留宿王後寝宮。王後恃寵而驕,時家一人獨大。兒不可不防啊。”
江敞不願承認,卻也沒法反駁事實,只拱了拱手,道:
“請娘教我。”
“如今唐卿新上任了大司寇,鹹陽令空出來,還可以考慮啓用江氏宗親。常言道,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江氏族人從前支持先太子,但我并非各個都支持。若能善用利刃,可讓利刃對着時家,而不是自己。”餘太後頓了一下,接着說:
“還有餘家前兩日送過來一姑娘,我瞧着不錯,可以給你充盈後宮。你也不要拒絕,全當放在身邊解個悶。”
江敞看着鹹陽宮裏那幾個妃嫔,一只手都數的過來,遂是沒有拒絕。
“是。有勞母親挂懷。”
“我聽聞自打你繼位後,倒是有頗多重臣,想往宮裏送女人,但都被你拒絕了。這裏沒有外人,娘跟你說句肺腑之言——”餘夫人先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殿內只有兩三心腹,才挑明道:
“你的身子是天生的,不适宜讓女子有孕。才更要在這方面努力。雖禦醫瞞得深,未讓外人知曉,但自己不能掩耳盜鈴。王後那個身子骨不争氣,單薄的小身板,承寵都費勁,不像別的屁股大好生養。你總在她身上費力,這子嗣何時才能有着落?”
江敞聽罷,臉上有幾分難堪。
可因說話的是自己母親,便只覺是好意,未惱羞成怒。
“你可有想過,若一直沒有身孕,該如何是好?待你百年之後,直接撒手人寰,不管了。還是為了血統純粹,讓江氏其他子侄繼位?”餘夫人耳提命面,想必不用多言,兒自己也能想明白。
這王位是打破了腦袋,從先太子手裏搶來的。
那些江氏宗族拉開了架勢,擁戴其他族人。
“只要他們耗過了時間,你這不是為他人做嫁衣嗎?還是說你去民間抱養回來一個孩子,指鹿為馬。只怕王室秘聞藏不住,早晚有一天讓人抖落出來。”
江敞自然記得十分清楚,當時還是時家,與時家門客唐卿,為自己據理力争。
說先王有子嗣,怎可舍棄王子,另立。
即便王子是庶子,也比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強吧。
畢竟是親生的。
“娘,唐卿在我繼位這事上,是出了力的。他做司寇,沒什麽問題。”
“娘自然知道。只說他空出來的鹹陽令,給江氏宗族。”餘太後道。
“娘,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拒絕重臣往宮裏送女兒,以前國事繁忙,以後會雨露均沾。争取早日誕下王兒。”江敞一臉頹敗,也覺十分受挫。
總算能理解那些女人癫狂痛呼‘為何旁人都能生,唯獨自己不能生’。
“若還不成。那我也不會讓江氏宗親撿了便宜,大不了,去民間抱養,再賜死嬰兒的爹娘族人。來一個神不知,鬼不覺。”
嬰兒走了好運,他的家人就倒了黴。
可也沒辦法,都是天意。
餘夫人陡然間冒出來一個大膽的想法,若是讓妃嫔與外男有孕……不過很快被自己否了。
她不允許那些婦人背叛王兒。
出了甘泉宮,才答應完母後,轉頭忘的一幹二淨,又去了王後寝宮。
播種不在于這一時,明日再為子嗣之事煩憂吧。
才走到王後寝殿門口,就嗅到了裏頭一陣草藥味兒飄出來,不知她又在煉制什麽仙丹。
沒急着進去,免了宦官通傳,問向小廚娘:“王後近來喝得什麽藥?”
廚娘答:“回王上,是避子湯藥。”
江敞背過手去,若此刻手中盤了核桃,也會捏碎。
他深呼吸一口氣,盡量克制住脾氣,壓低了聲音道:
“我記着,上回我說過,不管王後私自給自己用什麽藥,都先來報之于我。”
他此刻就像一桶火焰,一觸即燃。
他已經想好了,只要婆子說出一句‘王上國事繁忙,奴婢不敢叨擾’,亦或‘奴婢想報于王上,奈何不得機會’,亦或‘王後不讓說,奴婢不知該聽誰的’……
他會毫不猶豫将這幾個仆婦賜死,以解心頭之恨。
哪知為首的小廚娘顫巍巍道:“回王上,奴婢不知。奴婢一直在鹹陽宮裏,從未離開過半步,也不知王上诏命。王上是否在從前江府,跟廚娘說的,而她們并未被帶進宮來。”
江敞氣得臉色發青,在原地轉了兩周,也只剩一句嘶吼:
“以後,誰再給王後喝避子湯藥,就給寡人一盆炭火咽下去!”
幾個廚娘戰戰兢兢,連連叩頭:“奴婢遵命!”
在心底也有幾分後悔,早知道到了年齡,被放出宮去好了。
誰知新王喜怒無常,榮華富貴不可得,還險些将命搭上。
進門後,見筝筝倒是不縫制了,而是坐在那兒看書。
一把拿起她的書,火氣還未消:“前幾日在你榻上看見的腰帶呢?”
時玥筝見自己眼前的竹簡被奪,慢慢起身,同他對視了一眼,才緩緩行禮:
“王上安。”
江敞随手将竹簡扔回案幾,大咧咧坐在她榻上,還有她自帶的香氣萦繞。
“我每日做得東西多了,随做随扔。不知丢到何處了。”時玥筝知曉躲不過去,便輕描淡寫道:
“王上陡然間問起,我不知該如何作答。您若明日問我寫得狗屁不通的文章在何處、剪裁的窗花在何處,只怕我腦袋都要累壞了。不過王上若在意,往後哪怕是我用過的帕子、吃完的果核,也一并留着,省得您随時勘察。”
時玥筝心跳如鼓,努力回想周文泰出征那日,身上可有戴自己親手縫制的腰帶。
可她想不起來了,那一日所有注意力、都在控制自己不流露出不舍之色。
否則,說一句是舍不得兄長,是絕不能在他那裏過關的。
好在江敞沒多問什麽,只是朝她伸出了手,時玥筝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自己小手,立即被他拉入懷裏。
“邊關打了勝仗,你可知曉?”
“知曉了。”時玥筝坐在他腿上,不适地扭動着身子,在他看來只是欲拒還迎。
江敞挑了挑眉,“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道:“是何人告知夫人的?”
他不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夫人還敢跟故交鴻雁傳書。
“不是王上你說的嘛?我剛知道,因為你剛說。”時玥筝機敏道。
江敞嗤笑一聲,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似是煩惱道:
“你說,周将軍打了勝仗,寡人賞賜他些什麽好呢?”
“後宮不得幹政。”時玥筝聽出了他的試探,自是不願入套。
“何況,我兄長是主将,他為副帥。即便有什麽功勞,也該先賞賜我兄長。”
“哦豁,你倒是不忘給自己家人讨封賞。”江敞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才有心情同她戲谑:
“不過你兄長,才娶了王妹為妻,又從都尉,晉封為大将軍,賞無可賞,還要寡人給他什麽好處?”
“邊關荒蕪,不似中原繁華,金銀珠寶再多,也不過只是擺設。妾身倒是覺得,王上可賞給他們一些食用的東西。”時玥筝掰着指頭,一一數算着。
“嬰兒做衣裳的布料;虎頭鞋、竹蜻蜓,還有其他玩物;女人的胭脂水粉;生病所需的藥材;對了,書籍也可以多給一些。”
江敞聽完就樂了:“你倒是個好姑姑,也是個好小姑,想到的都是老弱婦孺之用。”
時玥筝不滿地撅起了嘴:“是啊,我本就是婦人,想到的自然也是婦人的東西。王上既然知道,還譏諷我。”
江敞難得享受她這份撒嬌時的可掬模樣,卻也心知肚明,沒讓她又糊弄過去。
“好啊,那我就聽聽我家小夫人的婦人之見。”
時玥筝微一遲疑,橫豎都是一刀,還是開了口:“王上為何要來問我?依我看,您對周家已是格外恩典。準許他不孝,不将母親接回鹹陽。又允許他到處流竄,暫居相府,而不睡在自己家。實在,沒什麽需要額外賞賜的了。”
‘尤其,攻無不克,本就在意料之中,因他是周文泰,因周将軍是神明啊。他打贏太正常了,着實犯不着這樣誇張’,只是這話,在她心底過了過,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
只怕引起他醋意,今晚又是雷陣雨。
“因你們從前是故交,所以來問問你的意見,還以為你會有什麽好主意。周老将軍也骁勇善戰,能者多勞也該多得,不能因為他有本事,就忽略了對他的獎賞。”江敞今日有幾分反常,竟能承認他的功績。
時玥筝正在心底驚訝,就見他現了原形,開口道:
“寡人曾聽聞,夫人有一篇策論,論述兵法,頗有新意。都說這是周将軍所做,此話當真?”
時玥筝想起那篇策略,既不為搏名,也不為顯擺,純粹是想留下點跟他的回憶,成親後好講給孩子們聽。
策略是她寫的,但卻是周文泰口述。
眼下還能怎麽說,只急中生智,道:“多少神童,長大後就泯然衆人。那篇不過我妙手偶得,再讓我作,卻是作不來了。”
江敞哂笑一聲,并不與她多問,只說了決定:
“周将軍早已過弱冠之年,還未娶妻,寡人心底不安。既夫人無更好的獎勵,不如賞他兩個女人吧。夫人意下如何?”
時玥筝低頭絞着手中的帕子,想遮擋自己神色,卻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王上覺着好就好,我不懂。”
“好。那就這麽定了。”江敞握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唇邊吻了吻,已讓宦官去拟诏。
“另外叮囑周将軍,一定要盡力生。生了孩子,都給寡人送回來,養在鹹陽宮裏,熱鬧。”
時玥筝貝齒咬着下唇,心知肚明終究是躲不過。
周文泰既已娶了妻,就不能不履行夫妻之實,會惹君王忌憚。
“我的筝筝也要努力,早日為寡人生下個一兒半女來,好跟周将軍的孩子為伴。”江敞說話間,便去解她袍上衣扣。
“待周将軍的孩子送回來,有孩子做引子,想必比送子觀音管用,王室也能綿延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