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23

這次見面, 安排的很倉促。

對方很多情況,還沒有完全了解清楚。

桑枝只知道她即将要見的人,跟她同齡, 是桑瀚明主治醫師的弟弟,在做建築設計相關的工作。

原來, 聞醫生的弟弟, 不姓聞。

餐廳響起舒緩厚重的大提琴曲子,昏昏黃黃的燈光将相對而坐的兩人籠罩, 周遭的客人發出偶爾交談的聲音,也有餐具相碰的清脆聲,唯獨他們兩人,像是從餐廳獨立出來,在一隅安靜沉默。

震驚和錯愕緩慢消散,桑枝開始接受自己相親的人是薄敘, 随之而來的是後知後覺的尴尬。

很尴尬。

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是普通的認識那麽簡單。

相對無言很長一段時間後。

桑枝先開口打破沉默, 說:“抱歉, 我不知道是你。”

如果知道, 她應該不會來。

對面的男人, 表情平靜,眉眼微低,靜靜看着桑枝。

他與四年前相比, 有了很明顯的變化。

黑襯衫搭配深灰西裝, 熨帖筆挺,襯得肩膀寬闊挺立, 露出脖頸處明晰的喉結。

但是眉眼之間,仍留有幾分可以窺見的少年氣, 這又與當年相差無異。尤其是那雙漆黑的眼睛,透不出真實想法,又好像滿滿當當都是抑制不住的情緒。

當真的坐在桑枝對面,薄敘終于生出幾分真實感,他的七年的等待,好像終于被上天眷顧。

看,整個世界都在幫他。

他的表哥,是桑枝爸爸的醫生,他的妹妹,剛好就那麽巧的離家出走,他又剛好那麽巧的,臨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去給妹妹送寒假作業。

桑枝也是那麽巧的,在那天回國,出現在醫院裏。

這一切就像是一個閉環。

薄敘忍耐住胸腔內激烈翻湧的情緒,望着桑枝,輕點着頭,說:“沒關系,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是你。

從一開始就知道。

所以才會這樣衣着正式的,出現在這裏。

桑枝表情懵然,睫毛顫動,落下微晃的陰影。

她怔滞片刻,疑惑地問:“你知道是我?”

“嗯。”薄敘不着痕跡地垂眼,掩飾幾分心虛,而後說:“我表哥提起過你的名字。”

桑枝明白過來,小聲念着:“原來聞醫生是你表哥。”

簡短幾句話的交流,兩人之間少了一些先前的尴尬,桑枝想着,既然四年前的事情都已經默契成為一個秘密,那麽現在,這個秘密也不需要再提起,他們也無須因為這個秘密而顯得微妙。

桑枝轉換心情,像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望着薄敘笑了笑:“真的好久不見,剛剛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

薄敘像在走神,眸光深深落在桑枝臉上,回神片刻後,他問:“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還行吧。在國外留學就是那樣,朋友和家人都在國內,平時除了學習就是學習,也不會覺得自己過得好還是不好。”

桑枝笑着,反問薄敘:“你呢?”

薄敘的雙眸定定看着桑枝,而後好似是輕輕笑了。

只說:“現在挺好的。”

桑枝沒有究其深意,已經打過招呼,人也坐在這了,就想着順其自然,吃完這頓飯。

“點餐嗎?”她問薄敘。

薄敘點頭,眼底隐約流露出輕松和愉悅,轉頭禮貌招呼服務生過來點餐。

在等服務生送來菜單的空隙,他對桑枝說:“這裏的薄脆披薩是意大利師傅做的,有些出名,你應該會喜歡。”

桑枝愣了一下。

見面的餐廳是男方選的,她原本沒想太多。

現在,她忽然在想,不會是薄敘知道要見的人是她,所以特意把地點選在這——

就是因為這裏有她可能會喜歡吃的東西?

桑枝不自覺想起在江市的最後一天,她和薄敘坐在酒店套房的地毯上,吃着外賣的薄脆披薩。

她的口味其實很大衆,喜歡吃很多東西,可能她自己都不記得她特別喜歡吃什麽。

但是薄敘記得。

桑枝輕輕晃神,服務生剛巧送來菜單,她便沒有繼續往下想,伸手接過厚實沉重的菜單,翻閱起來。

這家餐廳是這兩年新開的,桑枝兩年沒回國,今天是第一次來。

面對菜單上琳琅滿目的食物,一時陷入猶豫。

好在薄敘來過幾次,稍微有些了解,桑枝就把點餐的任務交給了他。

點完餐,等餐途中,桑枝問薄敘:“你很喜歡這家餐廳?”

“我妹妹喜歡。”薄敘說,“她總是讓我陪她過來。”

提起妹妹,他平時淡漠的眼底微微漾開一絲笑意,雙眼皮褶皺很深的眼睛看着柔和不少。

桑枝看着他,看着被黑色襯衣衣領襯托出的他的五官線條,深刻,又流暢。

他适合黑色

也适合深灰色。

這套西服在餐廳昏沉的燈光下,顯得質感高級,周身矜貴而內斂。

“你妹妹現在應該……有十四歲了?”桑枝回想起薄敘以前提過,他的妹妹十歲。

現在四年過去,應該已經十四歲。

“嗯。青春期,有些叛逆。”

桑枝笑了:“很正常,我在這個年紀也很叛逆,總是故意找事情跟我媽作對。”

“現在不跟你媽作對了?”

“嗯……偶爾吧。這幾年在國外,跟她接觸的時間也少,而且,現在我也長大了啊,不再像小時候那麽幼稚,光想着氣她。”

桑枝很自然就和薄敘談論起她的家庭,她對他好像并不設防,真的很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去年我跟我爸媽賭氣,畢業了故意不回來,前兩天回國才知道,原來我爸在這一年裏一直被病痛折磨。”

她微微嘆氣,有些後悔:“我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其實我也挺懂事的,早點知道他身體不好,我就會早點回來,讓他們少點擔心。”

薄敘想起那天晚上在醫院看到桑枝,她情緒那麽低落,估計就是那天剛知道父親的病情。

他出聲安慰:“至少現在你已經回來了,不是嗎?”

是啊,現在已經回來了。

而且聽他們的話,出來相親了。

桑枝眼尾輕揚,笑了一下,随後面露疑惑,問薄敘:“你為什麽會被催婚?”

薄敘眸光停頓,開始在腦海裏尋找着借口。

桑枝則是一臉的想不明白:“你這樣的年紀不該被催婚吧,我奶奶說,一般男生過了25歲才會被家裏催促。”

再說,他還這麽優秀。

怎麽會怕以後找不到女朋友。

薄敘端起手邊的玻璃水杯,抿了一口檸檬水,半垂着眼,說的模糊:“我爸媽希望我早點結婚。”

“看來全天下的父母都一樣。”

桑枝沒察覺出什麽,臉上笑意淺淺。

很快,服務生送來他們點的餐食。

先上桌的是薄敘特意點的披薩,純正意大利薄底披薩上面鋪滿芝士,火腿和蘑菇被高火炙烤過後散發出的香味層次感十足。

今晚大概是桑枝和薄敘第一頓正式的晚餐。

随後牛排、小食、甜品等食物緩慢送過來,味道都挺好的,桑枝覺得把這當作是一頓普通晚餐也挺不錯。

因為對面坐的人是薄敘,所以她并沒有産生和陌生人共進晚餐的不适感,也沒有去談論相親時候應該談論的與婚姻有關的問題。

晚餐過後,薄敘提出送桑枝回家。

城市入夜,暴雨侵襲,桑枝想着路況肯定不好,她沒開車過來,打車也會麻煩,便沒有拒絕。

他們一起離開餐廳,乘坐觀光電梯,到達負二層的停車場。

與溫暖的餐廳不同,地下車庫自帶一陣冷風,空寂環繞。

桑枝剛出電梯,就被迎面而來的陰濕冷得不自覺顫了一下肩膀。

晚上她只穿了一件薄款的黑色針織開衫,下擺到腰處,下面是灰色百褶短裙。修身的衣物修飾出她纖薄的身形,低領開衫露出胸口往上的纖細鎖骨和白皙脖頸,帶着微弱弧度的卷發垂在肩側,抵擋不住多少冷意。

下雨總是會降溫。

桑枝勉強适應地下車庫的寒意,想着坐進車裏應該就會好一些。

沒想到,忽然間,肩膀落下一件西服外套,深灰的顏色,與她的穿搭很是相稱。

桑枝忍不住停下腳步,怔愣地看着薄敘将他的外套在她身上披好。

他面上情緒不顯,眼皮半阖,骨節分明的長指将西服外套的衣襟在桑枝胸前收攏。

動作很輕,沒有任何多餘的碰觸,不會讓人産生僭越感。

西服帶來的溫度,包裹住桑枝的身軀,鼻尖似有清淡凜冽的香氣,是屬于他的氣息。

沒有了西服,桑枝看到薄敘只着一件黑色襯衣,腰擺攏進西褲,顯得腰身勁瘦。

肩寬腰窄,背脊挺拔,與四年前相差無幾。

桑枝眨眨眼,望着薄敘黑色襯衣的領子,說:“……謝謝。”

其實她還想說,不用這麽麻煩。

地下車庫應該沒有那麽大,只有幾步路,走不了多久。

但她沒有說出口。

那樣好像顯得在刻意拒絕。

薄敘不知道桑枝在想什麽,披好外套,便收回雙手,擡了擡眼,輕聲道:“走吧。”

桑枝點頭。

她跟上薄敘的步伐,兩人便一前一後,走在寂靜昏暗的地下車庫裏。

沒有多久,薄敘停在一輛黑色車子前,打開副駕的車門,讓桑枝上車。

這是桑枝第一次坐薄敘的車。

她坐在副駕座椅上,伸手扯過安全帶,咔噠一聲扣上。

這時候,薄敘也坐進車裏,關上駕駛座的門。

他的車很整潔,什麽裝飾都沒有,也沒有香薰,只有車內真皮自帶的皮質香氣。

車一開出地下車庫,驟烈的雨水就往車身傾瀉,雨刷器規律反複地前後刷動,前方深陷在雨夜裏的景物,在兩人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車外雨聲嘈雜,車內安靜無聲。

桑枝猜測,薄敘應該沒有開車聽音樂的習慣。

這樣想來,他好像是個有點無聊的人。

視線微微偏移,桑枝看到薄敘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節修長白淨,富有光澤質感的手表露在襯衣袖口處,依稀可見金屬表帶底下的那塊微凸的腕骨。

目光再往下,他長腿屈着,薄薄的一層西裝布料,暗自繃出緊實的大腿形狀。

西褲每一處顯露的褶皺,都很微妙。

桑枝瞬間想到曾經酒店裏的某些畫面,感覺自己不該這樣打量,悄悄收回眼神,若無其事般目視前方。

雨夜道路難行,暴雨不停,薄敘将車開到主路上後,詢問桑枝:“你家住哪?”

桑枝回答:“白蘭公館。”

薄敘輕微點頭,随後沒有再說話。

他不出聲,桑枝也就沒有找話題聊。

十幾分鐘後,薄敘的車開進白蘭公館。

白蘭公館是依山傍水的別墅區,花園洋房在夜雨之中寂靜伫立。

桑枝給薄敘指路,很快,車停在桑枝的家門口。

“謝謝你。”桑枝解開安全帶,向薄敘道謝。

車前大燈照亮着前方,雨的形狀剔透鋒利,光影投射進車裏,桑枝只看到薄敘清隽流暢的下颌線,眼眸黑沉。

他側着頭,在注視着她。

好像有那麽幾秒的停頓。

桑枝不知薄敘為什麽不說話,她低頭看了一下,差點忘了自己身上還披着他的西服外套。

随着她低頭的動作,烏黑長發散落在肩頭,也落在西服上。

桑枝伸手脫下西服外套,稍微疊了一下,遞給薄敘:“這個,也謝謝你。”

薄敘慢了一會,才接過外套。

随後他将外套放到中央手控臺,面上不露聲色,心內卻是醞釀許久,最後還是開口問桑枝:“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

桑枝停了停,很快點頭:“可以啊。”

她從随身的包裏拿出手機,調出微信二維碼,再遞向薄敘,給他掃。

随着“嘀”的一聲響起,薄敘掃完二維碼,提交了好友申請。

桑枝也馬上通過了好友請求。

“我走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很友好的告別。

卻沒說下次見。

薄敘看一眼愈演愈烈的暴雨,對桑枝說:“我送你進去。”

“不用,幾步路而已。”

這次桑枝拒絕了,拿起先前放置在座位下方的雨傘,打開車門,再撐起雨傘。

她回頭,向薄敘擺擺手,之後關上副駕的車門。

随着砰的一聲,他們隔絕成兩個世界。

薄敘留在車內,靜靜看着車窗外桑枝越來越遠的身影,她在往前走,沒有回頭。

直到确認桑枝安全走進別墅大門,薄敘才緩緩拿起手機,看着剛剛被通過好友請求的微信界面。

以前會覺得添加桑枝的聯系方式,很困難。

此刻,薄敘才發覺,原來這只是一分鐘的事。

而他等這一分鐘,等了足足七年。

這七年裏,所有暗戀的酸澀就只有薄敘自己知道。

直到剛剛,他問聯系方式時候的忐忑,用手機掃碼時候的心顫,見她通過好友請求時的激動和欣喜,都差一點沒有掩飾住。

手指圈緊手機,看向車窗外。

薄敘的眸光穿越沉沉暴雨,望着桑枝剛才離去的方向,輕輕翹起唇角。

桑枝。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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