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葳蕤舊日行其六
“……”,鄧韶音無言。
“你讓她自己說。”他一指床上仰卧的病弱女子,唇畔溢出些冷意。
“她還昏迷着,怎能講話?”幽草還待再說,卻被林青釋打手勢止住了。
他道:“姑娘,方才我為你診脈的時候,你便已醒了,我如你所願把沈公子支了出去,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鄧韶音只是在一旁抱着臂冷笑,靜靜定在她身上的眸光卻蘊含着說不出的意味。
你大概是沒想到,如今你昔日的戰友已成這樣,即使是面對着你也認不出你來吧?他心中荒涼如死,沉寂地想。
“望安道長。”那人輕啓幹澀的唇瓣,聲音沙啞,吐出的卻是這個暌違許久的稱呼。
“果然是你!”鄧韶音起先道。
“雲袖姑娘——”他一字一頓地念出來。
滿室死寂。
幽草是不明真相,鄧韶音是不知如何講起,唯有林青釋微垂着頭,長發遮住大半額頭,連帶眉眼裏的神色也是一片晦暗難辨。
“雲袖,你既然活着,這幾年是如何過來的?”鄧韶音低低地問,神色柔和下來,竟有幾分喟嘆在裏面,“你如何中了‘青蘿拂’?”
“砰”,幽草手邊預備着為林青釋添茶的地杯盞炸開,滾燙的水落了滿衣滿身,然而她只是呆滞地看着鄧韶音,重複着念了一遍:“這位雲袖姑娘,中的是青蘿拂?”
身為藥醫谷子弟,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青蘿拂”是怎樣的一種毒。
十四年前,奪朱之戰剛開始的時候,蘭畹紀氏一門慣用的劇毒就是這一味“青蘿拂”,七妖劍客紀長淵持劍馭毒橫殺琴河三千五百餘人,直接改變了整個風岸古地戰場的局勢走向。可惜紀長淵是個瘋子,奪朱之戰結束後,依舊持此毒禍害普通修士,甚至殺妻殺子弑父弑弟無惡不作,終背德于天下。直至七年前,凝碧樓主糾合天下義士連同凝碧樓子弟,滅蘭畹紀氏滿門,并銷毀了青蘿拂這一味毒藥。
只是,青蘿拂分明已被當衆銷毀了,怎麽還會流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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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位姑娘是七年前的舊人?
幽草心念電轉間苦苦思索,仍是不得要領,于是俯身拾起地上的茶盅碎片,一邊喚道:“谷主……”
她忽然被猛地撞倒在一旁,震驚地擡眼看去,林青釋持劍而立,手指冷定如鐵,劍刃筆直地抵在坐起的床上女子的頸部。
是谷主的渡生劍!
一直挂在牆上從未出鞘過的渡生劍!
林青釋握劍的手指越收越緊,在雲袖平平直視的目光中,微微颔首,提劍地劃過她頸部,聲音卻是平淡如水,毫無波瀾到仿佛是問着與自己不相幹的問題:“你告訴我,送你來的那個沈竹晞是誰?”
“你說啊!”似乎是此時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情緒,林青釋手腕巨震,渡生劍應聲墜地,他撲上去,死死地卡住雲袖的脖子,全然不顧對方微弱的掙紮,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隐隐的白色。
“說,那個沈竹晞是誰!”他厲斥道,地上渡生長劍光亮如明鏡的劍身映出他現在的模樣,長發披散,左襟染血,神色猙獰可怖。
他感覺到雲袖蒼白的臉上因為呼吸不暢而泛起異樣的紅潮,直到對方四肢僵硬繃直起來,才冷然補充道:“沈竹晞是不是他?”
“望安,把劍放下。”鄧韶音心中隐約浮現出一個猜想,不由得皺眉,慌亂中竟然說出了這個遺忘許久的稱呼。
便是他們當初重逢,林青釋依舊是淡然平靜,沒有如此失态過。他這樣,也只能是因為那一個人了。
“滾!”林青釋眉間一跳,脫口厲喝:“不關你的事!”
“你說是不說!”他指節一勾,渡生響應地彈起,劍脊重重地敲打在雲袖的後心,讓一縷空氣順利進去容她喘息。
幽草早已經看呆了,茫然怔怔地跌坐在地上,一時間竟然忘了爬起來。
她是從未見過谷主這樣如癡如癫的樣子,眼裏的狂亂之色,甚至讓她下意識地恐懼後退。
不,不是的,谷主從來素色衣衫、濯濯如月,何時像今天這般——也許,這就觸及到谷主一直以來從未在她面前揭開的過去。
這樣濃烈的煞氣,原來,谷主從前,是個殺人者。
“咳咳”,雲袖委頓着劇烈咳嗽起來,在她窒息的前一刻,林青釋終于稍稍放松了手,毫無溫度的目光透過盲眼,冰寒地罩在她身上,一言不發。
雲袖死命地按住嘴,滲人的血痕從指縫中流出來。
“他是,”她剛說出這兩個字,便又是一頓,劇烈地搖晃顫抖着,林青釋一拍床闌:“他是誰,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