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葳蕤舊日行其九

片羽擲來的方向,鴉青長衫的少年隐在人群中,只露出一雙白皙的手。

雖然血污迷了眼,刀客仍艱難地辨出,少年的指尖沾了一點泥灰。他把眼神移向少年的臉,一下子軟癱在地上。

那少年蒼黛眉宇,如羽長睫,琉璃色的眼瞳裏水光流轉,正靜靜地注視着他。七年已過,而他年輕如故。

真的是撷霜君,是他回來了!

刀客回想起他從前一人一刀、只身行走的諸多傳聞,頓時大駭到不敢出聲,幾乎下意識地相信了對方就是撷霜君,完全沒有細想撷霜君怎麽會忽然出現在這裏。

他立刻拄着刀踉跄着逃跑,卻見到少年把手伸入袖子中,當即肝膽俱裂,匍匐在地,一動不敢動。

如今夔川城乃至整個風岸大陸裏的人都知道,撷霜君面對敵人的時候,一旦把手伸進袖子裏,下一刻就是袖中的朝雪刀出鞘了。

“撷霜君,救我!”垂死的青年執拗地一聲聲嘶吼,直直地面向少年。

“我不是什麽撷霜君,不過我會救你。”沈竹晞安撫他說。

他蹙着眉一步一步走上前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刀客:“你不覺得自己出手太狠了嗎?只為了這區區一方玉匣?”

沈竹晞道:“我會救他,你須得答應我不再取他性命。”

“我敬你——倘若你真是,我叫你一聲二公子。”刀客喑啞着嘶吼,“你一定是知道的,血的仇恨,除非到死,不能了結。”

沈竹晞提起手欲落。

“撷霜君!快殺了他!”青年滿面血污地擡起臉,因為缺了幾顆牙,嘶嘶的發音很是奇怪。

“我不殺他。”沈竹晞全然未注意到青年一剎那間無法掩飾的震驚錯愕,續道,“他雖手重,罪不至死。”

他閃電般地出手将那刀客制住,刀客來不及抵抗,悶哼一聲,委頓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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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沒有傷你要害,只是你傷重,修養雙旬才可動手。”沈竹晞撚去袖口的一點血跡,用力搓了搓,似乎是有些嫌棄血腥味。

“你們該去哪裏,便去哪裏,只盼日後,不要再下死手。”

“啊!”突如其來地,刀客卻啼血似的慘叫起來。

沈竹晞錯愕地看過去,浴血的青年手裏握着斷刀,毫不猶豫地砍向刀客後心。他仿佛一下用盡所有的力氣,巅撲着傾倒在地。

沈竹晞半擡手遮住眼,似是不忍看這樣的慘狀。他露出的小半眼瞳深邃而微有波瀾,動了動唇,一言不發。他手指按住袖間的長刀,力持平靜:“你們一心相殺求死,我不再理會這件事。”

語畢,他欲轉身離去,衣袂卻被人死死地扯住。

青年将沾血的手印在他衣服下擺,一聲一聲地懇求:“撷霜君,我知道你是撷霜君,這本來也算是你的東西。我是不成了,求你将這樣東西交到……”

他忽然猛力一扯,沈竹晞繃緊着半俯身,青年飽含血腥味的唇舌緊緊湊到他耳邊:“求你替我将這匣子,交到義山北麓左首長巷弄盡頭,交給……”

沈竹晞更靠近了一點,想要聽清楚那個名字,冷不防被雙掌推出去,青年拼着最後一口氣,擁着心頭的斷刀刺入刀客的胸口,雙足一蹬,兩眼翻白,就雙雙沒了氣。

見這一場懾人的殺戮事終結,周圍人才活絡起來,聚在一起指指點點。

“奇怪,怎麽說這裏也臨近凝碧樓總壇,怎麽今日竟沒有巡街的凝碧樓弟子來阻止這荒唐事?”

“你瞧,那不是來了?”

帶走屍體的凝碧樓弟子魚貫清掃幹淨,遠遠地朝沈竹晞看了兩眼,忽然面色陡變,帶頭的那位按住額頭行了一禮,深深一鞠。

沈竹晞不知道,鏡前的三人卻看得真切,按住額頭以表尊崇臣服,深鞠而避開直視對方的眼睛。這是凝碧樓二萬八千名弟子對外的最高禮節。行此禮,如見凝碧樓主親臨,“辜顏,你說這些人可真奇怪。”沈竹晞坐在蔭蔽處開口。

他抱着玉匣,似乎是擡起袖子遮住臉,雲袖卻清楚地看到,他袖口的辜顏鳥紋樣流動,微微散發白光,顯然是正靜靜聽他交談。

“我雖然不記得從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看我有這樣的身手,想來也受人恩惠或者與人結怨過。”沈竹晞捏捏辜顏幻化出來的尾巴,一手劃過玉匣光冷的表面。

“不知道我有沒有害過別人性命,唉。”他嘆息。

“辜顏,我這樣什麽也不記得,真的很茫然也很難過,我總覺得——”他拖長了語調,聲音輕軟,“我總覺得,這方玉匣似乎跟我的過去有關。”

“我們送去看看吧。”他道。

“安安安!”辜顏叫了幾聲,忽然一下子從袖口蹦出來,沈竹晞便靠過去蹭蹭他柔軟的羽毛,白鳥的長喙輕輕掃過他長睫,似乎是在無聲應和。

“辜顏,你同意啦!”沈竹晞喜道,他不再遲疑,抱着玉匣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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