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同學!”
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在唐寧的身後響起,唐寧為了避免産生交流,當作沒聽見喊聲不說,還加快了腳步。
随着唐寧的速度加快,身後的人也加快了腳步,在唐寧快要跑起來前,那人趕上了唐寧。
“同學!喂!”
一只手搭在了唐寧的肩頭,這下唐寧徹底沒有理由逃避這次的交流了。
“同學,你知道服裝系的教學樓怎麽走嗎?T4教學樓。”
男生氣都沒喘勻,一手搭着唐寧的肩,一手叉着腰,上氣不接下氣。
“你……你別跑,我又不是什麽壞人……我就是問個路。”
這人先前一直在唐寧身後,唐寧單聽他說話并沒有意識到這人是個留學生,這一口流利的中文竟是一點口音都沒有。
見唐寧沒有理會自己,但也沒有再躲着他,他終于放了心,喘勻了氣後又問了一遍服裝系的教學樓位置。
實際上唐寧不繼續躲只是因為肩膀還被這人搭在手下,對方連手指都叩緊了。
“抱歉,你不會說話?”
唐寧沒有回答,只是把肩頭的那只手扒拉開後,拿出了學生證。
“你也是服裝系的?好,那拜托你帶帶路了,同學……你叫唐寧?”留學生仔細打量着唐寧,随後說道:“你是Downey?”
“我是羅爾,羅爾·迪亞斯,你有印象嗎?六年前的TC獎少年組的比賽上,我們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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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寧沒有理會羅爾,但這并不能阻礙羅爾強烈的表達欲,一路上他的嘴都沒有停下過片刻,從三年前的TC獎說到自己的設計理念,再從設計理念說到這幾年他都盼望着再與唐寧一戰,最後說到好奇錢教授的材料改造理念、好奇中式刺繡工藝、好奇唐寧當時參賽的服飾品的制作過程。
“在你沒有出現在TC獎的入圍名單之前,我一直包括着金獎,我很好奇你到底特殊在哪裏?中式時尚受衆并不廣,為何你首次入圍,就能憑着那套作品闖入前三。”
就在羅爾以為唐寧仍舊不會回應他的時候,唐寧開口了。
“包攬。”
“什麽?”
羅爾不知道唐寧在說些什麽,他自認為中文還不錯,畢竟當初還年少的他被唐寧狠狠地打了臉後,挫敗感使他燃起了‘複仇’火焰,他發誓一定會重新奪回屬于他的榮耀,他要告訴唐寧,他的設計才是最頂尖的。羅爾也因此下了苦功夫學習漢語,一晃六年,他的漢語能夠流利和華國人交流不說,連一點口音都沒有。
“包攬和包括不是一個意思,路需要人帶,說話也需要我教你嗎?”
唐寧這話并非是在嘲諷羅爾,他本意真的只是想告知羅爾:不認識路,我可以帶路,如果語言上需要幫助,我也可以提供幫助。奈何說出口就變成了這樣。
羅爾一臉受打擊的模樣,和六年前如出一轍。
“你……你”你了個半天,羅爾才接上自己的話:“你果然是Downey,這麽多年一點兒改變都沒有。”
如果當初只是單純地被唐寧奪走少年組金獎,倒也不會這般‘刺激’到羅爾。更主要的原因是唐寧當初說的一句話。
六年前,羅爾在金獎獲得者的名字被播報出後,一臉不可置信地找到唐寧,那時的大家都在後臺準備着最後的走秀。羅爾看着擦拭着服飾品的唐寧,走過去質問道:“你的設計不過如此,憑什麽拿金獎?”
即便羅爾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唐寧手裏的服飾品,因為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被那精致的模樣震撼到了,但他依舊要嘴硬地為自己讨回尊嚴。他從九歲達到少年組的報名年齡後,每一年參賽作品都入圍了不說,還都獲得了金獎,他曾以為他就是新時尚的指向标,未曾想今年殺出了一個Downey。
唐寧将擦拭好的服飾品交給了負責給模特換衣的助理,唐寧這次的參賽作品是四套女裝,唐寧也不好在換衣間盯着模特換衣,或者提示她們服裝穿戴需要注意什麽,只得在走秀前就把需要交代注意事項的都提前寫好,交給了穿衣助理。
不過這也使得羅爾與唐寧産生了誤會。
羅爾看到唐寧竟是一句注意事項都沒有與穿衣助理交流,更不滿了。
設計師的一些特殊設計會導致模特穿衣時的難度,設計師不與穿衣助理交談不僅會耽誤模特換衣的速度不說,也可能造成服裝的設計巧思無法被模特展現。
唐寧和穿衣助理一句交流也沒有,這态度在羅爾看來就是對自己的設計完全不上心,他不理解這般态度不端正的設計師是怎麽評上金獎的。
“就你這态度,也能拿金獎?要不是看評委裏也沒有華國人,我真要懷疑是不是有黑幕,不過你當初能入圍,就是仗着華國人口基數大,随随便便號召一下,就有不少人給你投票吧?也就是看在錢教授的面子上,才給你這個獎,就這樣你還這麽高傲?你憑什麽傲?”
唐寧終于看了一眼一直叽叽喳喳說着英語的羅爾,他看到了羅爾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開口道:“我憑實力拿的獎,你又是憑什麽?憑求神拜佛嗎?”
唐寧說的是中文,當時的羅爾并沒有聽懂,但是被唐寧那輕飄飄的眼神一瞥,倒是有點莫名其妙地噤了聲。
那時的羅爾和唐寧都只有十二歲,他當時已經在變聲期,嗓音有些沙啞,原本他質問唐寧的話語是有些氣勢的,但卻被唐寧還沒進入變聲期前的清脆嗓音壓了下去。
直到唐寧進了後臺跟在模特身後上了臺,他都還站在換衣間外。羅爾拉過那個華裔穿衣助理,問道:“你聽得懂中文嗎?他,剛剛在說什麽?”
穿衣助理還要輔助別的模特換裝,便直譯給了羅爾,也沒調整語氣:“他說:我憑實力拿獎,你憑什麽?憑上帝嗎?”
羅爾松開拉着穿衣助理的衣袖的手,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前臺,看着鎂光燈下的唐寧和那四套璀璨奪目的服裝,他不承認有那麽一刻他也被唐寧的設計所征服。
什麽是主流審美?主流審美也是被幾大設計巨頭所引領的。羅爾之前能拿獎,是因為他清楚知道主流審美需要看到什麽,他只要投其所好就能拿到漂亮的成績,但唐寧從不認為主流審美是标準,因此年僅十二歲的唐寧不僅有着自己獨特的審美也擁有錢老教授七年的美學熏陶,唐寧以自身特有的創新眼光與華夏數千年所傳承的美學,在少年組的一衆作品之中脫穎而出。
唐寧能拿金獎的确是實力所致,羅爾敗在了他高傲地認為他所接受的主流審美會永遠統領時尚界。
十二歲那年的TC獎,是羅爾向唐寧單方面正式宣戰的開端。
六年後的今天,他本以為已經熟練掌握了漢語的自己已經不會再被唐寧搶占語言上的優勢,沒想到第一次見面他就又被唐寧直戳心口。
羅爾終于安靜下來,沉默跟着唐寧,直到被帶到服裝系入口。
一路上羅爾都在安慰自己,沒關系,當初少年組的評委多少也會照顧參賽的孩子們的心情,說不定評判沒有那麽的嚴肅認真,今後的成年組比賽他還是有機會戰勝唐寧;語言上他明顯比不會說英文才總保持沉默的唐寧有優勢,自己可是英、法、中都掌握了。
唐寧當然不知道羅爾因為他的一句話自閉之後,又花了不少時間開始安慰并開導自己。
把人帶到服裝系後,他就沒有再管羅爾,畢竟他也不知道留學生是否需要跟他們一起開會,再說了,剛剛他那麽體貼地詢問對方要不要他的幫助來學習漢語,對方卻是用那種氣憤的眼神看他,驚得他馬上挪開了眼神。
早知道這個人這麽難伺候,他就該在被對方搭上肩膀制住行動前,再跑快一點。
唐寧走進班群通知所說的要開會的教室,他竟不是第一位到場的。
“唐寧?”
聽到推門的聲音,輔導員擡眼看去,發現竟然是唐寧。盡管他還不能記住系裏的這一屆新生的全部面孔,但對于唐寧,他的印象很深刻。不僅僅是因為唐寧的成績或是特殊性,也因為錢老教授還在世的時候,跟他提過一次。
那時他帶的是大四學生,如果唐寧真會來華慶大學,正好輪到他帶大一新生。錢老教授也不能完全确定唐寧會考華慶大學,所以只是跟他提了一嘴:“郝導,到時候還得麻煩你照顧一下小寧,他是個很善良的孩子,但是就是不怎麽會說話,容易鬧誤會。”
院長的願望,他當然要滿足,畢竟錢老教授平日裏也幫了他不少。
即便現在錢老教授不在了,他也不能食言。
唐寧拿着書坐下,他拿着書并不是教材,而是一本詳解珠寶工藝的書,是錢老教授曾經給唐寧推薦的書單上的一本。錢老教授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掌握了什麽工藝就以自己為唯一準則,相反她會不斷查閱更多的資料去提升、完善自己所掌握的工藝技術。
她也是以這個标準去要求唐寧的,不過她低估了唐寧的偏執。
唐寧的精益求精超越了錢老教授的想象,唐寧為了達成理想的設計效果,會不斷地推翻過去的設計成品,這種行為非常耽誤時間,唐寧有幾次之所以沒有入圍TC就是因為成衣效果遲遲達不到唐寧的設計圖的理想标準,超時後不得不棄賽。
錢教授離世後,手稿上未解釋清晰的問題,唐寧只能自己通過查閱書籍解決。
服裝飾品的設計也是服設的一部分,對于最終成衣的設計效果也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現在的他沒辦法再像過去那般與錢教授通過争論與交流得出結論,只有不斷從各類書籍中尋找可用的答案。
郝導走到唐寧身邊,想要搭話,但唐寧一來就坐下看書,明顯就是拒絕與外界交流。
沒等他想好如何開口,眉梁興走進了教室,水杯重重放在了講臺上,才注意到教室裏有人,向着郝導打了個招呼。
見郝導站在一個學生身邊,眉梁興開口道:“小郝,這是哪個班的學生?”
“服設A班的,挺好學的一個學生,很早就來教室了。”
似乎是覺得隔着幾排桌椅說話有些不方便,眉梁興走向郝導,看了看唐寧手中的書,也不管唐寧願不願意,直接拿走了唐寧手中的書,随意地翻看了幾頁:“這書我也看過,講得不行,言語不夠精簡,關于珠寶設計,我也有所了解,你若是有需要可以來問我,你叫?”
明明在錢老教授的葬禮上,大家見過一面,眉梁興不會對唐寧沒有絲毫印象,但他就是一副第一次見到唐寧的模樣。
郝導知道以唐寧的社交障礙,想着他可能不會直接回答眉梁興,就替唐寧答道:“唐寧。”
唐寧的手還維持着拿書的姿勢沒有動,手上的書卻在眉梁興的手中,眉梁興翻閱完後,直接關上了書,順手放在了桌上。
“我記得今年有個以六百多分報考服設專業的新生,是有什麽……自閉症?社交障礙還是什麽的,就叫做唐寧來着,要我說,還是缺乏鍛煉。正好我待會兒有點兒事兒,要不這樣,郝導你跟學生們說一下,讓唐寧先做個動員講話,我忙完了再過來。”
郝導聽到這話,皺起眉,有些不滿道:“這臨時的安排,連準備演講稿的時間都沒有,不合适吧,眉院長。”
“學生就是需要鍛煉鍛煉,像你這樣太溺愛學生的可不行,今天也不是什麽很正式的會議,就先這樣吧,你安排一下,我還有事。”
眉梁興說完,不忘帶走他剛剛放在講臺上的水杯,那優哉游哉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像有事要忙,無非是想要晚一點兒來教室,讓學生們等一等自己,享受那種自己不來學生們就不能走的權力在手的掌控感。
唐寧就像沒聽見眉梁興的安排一般,從容地拿起書,繼續浏覽起來。眉梁興随手抽走書并沒有打亂唐寧的浏覽進度,唐寧不僅記得自己看到了哪一頁,甚至連看到了哪一行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唐寧,抱歉啊,我也沒想到眉院長會突發奇想,來這麽一招。你要不準備一下演講稿?大學和高中不同,不需要總結應試技巧,你講一講自己為什麽會選擇這個專業,或者分享一些自己喜歡的設計師、設計風格都可以。”
郝導見唐寧還是在看着書,只好嘆了口氣道:“沒事兒,你不願意說,我來講也可以,沒必要非要按照他的要求來。”
唐寧聽到郝導數次幫自己說話,想着對方應該是個不會誤解自己的人,便開了口:“你不行,我來。”
郝導終于聽見了唐寧進教室以來這麽久的第一句話,雖然一開口就是怪自己這個輔導員當得不行,任由眉梁興肆意妄為難為學生。
唐寧不知道為何郝導一臉歉意,他只是覺得如果在身為院長的眉梁興提出了讓學生在會議講話的情況下,郝導卻不遵守,被眉梁興看到了,誰知道會不會有搞出什麽別的花樣來獲取支配的快感。
既然眉梁興讓他講話,那麽講什麽內容,他眉梁興可就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