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酒意
酒意
喝得爛醉的男生們立刻起哄:“罰!”
“必——須罰!”
玩嗨了的女生緊随其後:“喝!”
“今哥!今哥!今哥!”
傅今本來打算事後随便找個理由說自己沒空,但這會兒都來了,确實只能順着人。
他早料到了,沒怎麽猶豫地幹完一杯,眼都不眨地把酒杯還給胡瑩瑩,開口聲音毫無變化:“安逸呢?”
胡瑩瑩轉頭看了看,安逸還沒挪窩,很快就被胡瑩瑩搜索到。
傅今朝胡瑩瑩颔首,而後直接沖安逸那邊去了,腳步踏得之大,恨不得跑起來。
安逸還和尹玥窩在角落裏,手機上的通話界面還沒挂,他有些呆滞地湊了只耳朵在揚聲器那一塊,表情挺疑惑,估計是在等着聽傅今的聲音。
少年發絲柔軟地垂着,一雙眼型姣好的眸子剪水般亮,眼尾不确定是不是紅了點,就這麽乖乖坐着,神情呆呆的,傅今多大的脾氣都被這一眼消弭了,只能無奈地走上前蹲下,沒忍住伸手撫了把少年的頭,問他:“還認識我不?”
安逸一怔,擡頭看了眼面前的人,又湊近手機聽了聽,随即沒有焦距的眸子鮮活起來,特開心地叫了一聲:“哥!”
傅今心底軟成一片,嘴上沒好氣地回人:“嗯。”
“還記得我呢?”
他比了幾根手指出來,逗他:“這是幾?”
安逸不答話,又喊了一聲:“哥!”
傅今被他喊笑了,唇角的笑意難得是真心的,該說不說,心情好得不行。
尹玥就這麽偷偷摸摸蹲着,眼睛餘光瞄着,耳朵就差沒豎起來。
傅今把安逸扶起來,人基本站不住,說是扶,跟半抱着沒差。
好在安逸今年15,一米七出頭,又瘦,對傅今來說還算輕松。
他跟胡瑩瑩打了個招呼,帶着喝醉的少年往家裏走。
這個點,宿舍樓早關門了,只能把人帶回傅家。
鎮上的路燈不太亮,前些年随大流買的偏歐式的大白燈,結果钰市潮濕的空氣一泡,青苔長得嚴絲合縫,直接把燈球包裹起來了,弄得老街那一片的路都綠幽幽的,半夜走着跟走鬼道似的。
兩個少年攙扶着走在狹窄的路中間,一黑一白,說不出的詭異。
好在安逸醉了,沒什麽感覺。
他喝醉了也不鬧騰,就目前的一點微末經驗來看,似乎是得有人主動問他,他才會開腔,但說什麽也是全憑個人意願。
傅今有心利用一下這場稀裏糊塗的醉酒,趁着人不清醒,他問的話就比較誠實:“為什麽不回青市去?”
安逸看着傅今的側臉,反應了一會兒,聽話地答:“不回。”
然後誠懇地加了一句:“除非我死。”
話沒答到點子上,傅今皺起了眉:“死什麽死,閉嘴。”
安逸瞄他一眼,聽話閉麥。
沒走兩步,傅今又道:“你爸跟你說什麽沒?”
安逸不是很懂他這話什麽意思,漿糊似的腦子轉不了,只能眨着一雙眼盯傅今。
傅今:“……”
服了你了。
喝醉酒都不忘的老辦法,可以說是刻入骨髓了。
傅今莫名笑了聲,低低沉沉的,心情不錯,一掃前幾天的陰霾,領着人踏踏實實往傅家走。
快到門口的時候竄出來一條阿黃,特親近地往安逸身上撲,安逸眼神一亮,嘴裏念叨着“阿黃……”,非要伸手去摸狗頭,傅今不讓他摸,他又非要摸,弄得阿黃一直嗷嗚嗷嗚地叫,傅今哭笑不得,拖着一條軟綿綿的人躲阿黃。
安逸還覺得挺好玩,醉醺醺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喊傅今的名字,傅今和賀錦西混着喊,阿黃瞅傅今抱着安逸轉得挺開心,就叫得更歡了。
然後成功把二樓的傅行畏給嚎下來了。
四月初春寒料峭的天,傅行畏穿着一身單薄的睡衣,站在大門口暖黃的燈光下困倦地擡眼盯着院子裏的兩人一狗。
很難評,一年多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小子臉上看到點真情實意的笑。
但是這點笑貌似被他的到來沖淡了。
安逸那點酒意越來越上頭,都還記得要跟長輩問好,艱難在傅今懷裏站定,開口時口齒都不大清晰:“傅叔叔好。”
典型的醉鬼式發音。
傅行畏眉心那個川字慢慢堆起來,看向傅今的眼神不太贊同:“你帶這孩子喝酒了?”
傅今半抱着安逸經過傅行畏的時候,臉上的那點喜悅已經全沒了,音色淡淡的:“不是我。”
便也沒再等傅行畏的下文,兀自扶着安逸往三樓的客房走。
安逸喝酒暈得不知今夕何夕,被傅今一放床上就乖乖閉着眼睡了。
傅今看了一會兒男生安靜的側顏,深深嘆了口氣,幫安逸簡單擦拭了一下身體,給人把被子掖好後才從兜裏掏了支煙出來。
他靠在離安逸房間最遠的走廊窗邊,點燃那只煙,深刻的眉目籠在煙霧裏,猩紅明滅的火光裏,男生的輪廓更加落拓,俨然已經初具成年的形狀。
傅行畏上來的時候,傅今正好抽完一支煙,正把煙頭撚滅在陽臺外面。
一樓道的煙味,盡頭是一個神情落寞的少年。
傅行畏伸出手嫌棄地在空氣中揮了揮,走到傅今面前靠在了一邊牆上,自己也抽了支煙出來,一副準備跟傅今促膝長談的打算。
傅今唇角略微下壓,卻也沒吭聲,只是默不作聲又從兜裏掏了支煙。
倆死煙鬼在窗戶邊站着,黑暗裏只能看到兩個紅點,和升騰的白煙。
傅行畏把手伸出窗外抖了抖煙灰,眉目裏依然是不贊許:“那孩子不一樣。”
“你不能拿這裏的法子待他。”
傅今沒反駁,吸了口煙,悶悶點頭。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安逸不屬于這裏,更不屬于他。
傅行畏知道自己這便宜兒子什麽德行,不出聲反駁大概率就表示同意,他自己在感情方面還是榆木一塊呢,想了想覺得沒什麽好叮囑的,臨走前拍了拍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對人好點。”
傅今“嗯”了一聲,看着傅行畏的背影,心下被煙霧擾得煩亂。
也是,不怪傅行畏覺得自己把人帶壞,就鎮上這環境,十三中這風氣,哪兒适合安逸啊。
安逸來這裏的第一天,他萬分的雀躍裏就夾雜擔憂。
後來的事,一件件,一樁樁,安逸生病,摔到頭,低血糖,被人起哄着灌了酒……如今他那便宜爹似乎也不站在自己這邊。
是他太自私了吧,為了心底的一點私欲,把矜貴的人窮養在身邊,春城的花兒哪兒能養在西伯利亞呢,不行。
不行……
傅今快煩死了。
半盒煙都快下去了,喪氣話想了一籮筐,滿腦子不對,不能,不行,愣是沒能給自己下定論,明明腦海風暴裏“送他走”的字都快鑿出實體了,就是不樂意想。
窗邊夾着煙的手吹得通紅,眼神裏的血絲一點點攀爬。
卻聽到走廊的那一頭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
“咔噠”一聲,若不是在萬籁俱寂的夜裏,該是根本聽不到的輕小,卻吓得窗邊人的煙一抖,直接從三樓掉進了傅行畏院子裏的花圃裏。
安逸不知道怎麽就醒了,腦子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看見門就走出來了,結果聞到了一走廊的煙,給他熏得夠嗆,扶着牆踉踉跄跄的,還要抽只手出來掩着鼻子,走得慢吞吞的。
今夜的月光難得明亮,少年立在窗邊的身影被撒上一點餘輝,安逸擡頭的時候就看見他哥瘦高的身影。
醉鬼怎麽能看見傅今眼底的隐忍和掙紮,他只能看見那個人,那個曾經叫做賀錦西的人,是家裏對他最好的,似乎也是最愛他的人。
安逸突然就覺得有些委屈。
醉鬼只知道自己又痛又孤獨地死在了醫院裏,沒有人陪伴,終日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伴着機械的白噪音,空洞得讓人想拔掉身上所有的管子。
而最寵他的哥哥,一次也沒有出現。
壞人。
分明就是。
所以他是跌跌撞撞撲進傅今懷裏的。
人軟綿綿的沒什麽勁兒,扒着傅今腰的力道倒不小,撲在他身上就不動了。
傅今難得局促,撚了撚手指,有些怔忪地去扶半拖在地上的安逸。
拖不起來,人抱的很緊,跟在海中抓住了一塊浮木似的,死不松手。
傅今狠不下心來去掰他手指,只能彎着腰輕輕拍安逸的後背,一下一下喚他:“安逸。”
“松手。”
“回去睡覺。”
他很有耐心地唱了半晌獨角戲,卻突然覺得被安逸腦袋埋着的腰腹一塊有些濕潤。
他外套沖鋒衣,裏面就是件單薄的短袖,這會兒感覺很清晰,清晰到傅今人都傻了。
這下也顧不得舍不舍得了,傅今手上使了些力氣,直接托着安逸的手肘把人扶了起來。
月光正好,清淡的光輝把人臉上的淚痕照的清清楚楚。
安逸一雙鳳眸蔫耷着,哭得發紅泛腫,細密的睫毛濡成一片,眼下是肆意的幾道淚痕,鼻頭都哭紅了。
傅今心裏被狠狠揉成一團,疼得都有些窒息。
一時手足無措,只能擡起手去給安逸擦眼淚。
動作很輕很輕,話都不敢再說了。
生怕又驚到懷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