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插秧
插秧
安逸出的卷子,精準地抓住高一上課程內容的每一個考點,不謙虛地說,比十三中某些老師出的卷子還有針對性,問題就是,不太在乎傅今的死活。
傅今做得抓心撓肺的,偏偏安逸自己還忙着在宿舍裏到處亂轉,洗澡洗漱什麽的,又在宿舍的角落裏轉悠,時不時手裏拿點什麽東西。
傅今一套卷子做到差不多十點半的樣子,安逸拿手機看了一眼向鶴的消息。
那家夥發了張照片過來,人正悠哉悠哉地在家裏躺着呢。
安逸瞥了一眼傅今的進度,很大方地叫停了他哥摳腦袋的進程。
等傅今生無可戀地擡起頭來,就看見安逸亮着眸子遞給了他一堆東西。
沒錯,一堆。
傅今半死不活的神情暫時給壓下去了,變成了哭笑不得:“怎麽?做卷子還給獎勵?”
安逸揚了揚眉:“算是?”
傅今把那堆東西接過來,而後拎着卷子站起身:“行。”
“這麽晚了,我回去再拆。”
“省得人被鎖這兒。”
安逸點頭:“路上慢點。”
傅今心情挺好地回他:“晚安。”
走出校門,沿着十三中圍牆外面的一大排小吃攤慢慢走到新街的盡頭,然後從小巷子裏鑽回老街。
老街人口比新街少了幾十口,平均年齡也大了十幾歲,這個點比起新街偶爾的喧嘩,已經顯得很寧靜。
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暈着或白或綠的微弱燈光,街道兩邊木門外邊,高低錯落的狗窩裏拴着睡得很香的看家狗子們。
都很熟悉夜貓子傅今的氣味,偶爾有一兩只從狗窩裏鑽出頭來看看,綠瑩瑩的眼睛略瘆人,但沒發出什麽聲響。
傅今走在老街略微破敗的風景裏,昏暗的一條街上飄蕩着一條瘦高的人,心情愉悅得步子都難得一見地活潑。
經過一座特別古樸的木質小樓時,樓上突然有人叫了傅今一聲:“诶,今哥!”
傅今擡頭,看見二樓有人撐在往外開的木窗沿上,屋內昏黃的燈光若有似無地撒在街道上,揮着手正跟他打招呼。
是莫行遠。
傅今停在木樓的光暈裏,站定擡頭問他:“怎麽?”
莫行遠一大塊頭撓了撓頭,貌似有點不好意思。
半晌,才咳了一聲跟傅今說:“四月份了嘛……”
“今年天又熱得比較早,我外公想這周末叫你們幫忙來……插秧。”
莫行遠聲兒越說越小,但是最後倆字铿锵有力,就是搓着手手有點子無措。
差點給傅今看笑了。
他還以為什麽事兒呢。
傅今答應得特爽快。
游爺爺在龍脊鎮上屬于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了,鎮上的人誰沒受過游爺爺的幾分恩惠,就說傅行畏那棟家傳小樓,當年還是游爺爺給設計的,何況傅行畏那一手竹編還是游老爺子教的呢。
他開口了,幾乎沒人會拒絕。
雖說老爺子的幾個孩子都不太靠得住,但老人備受尊重。
莫行遠這邊剛開口沒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老爺子精神倍棒的聲音:“大半夜的把人攔着說這事,你小子缺心眼啊?”
緊接着一只有些幹枯的手臂就在莫行遠腦袋上敲了一下,莫行遠笑着沖傅今敬了個禮,關上了窗戶:“今哥!晚安!”
傅今笑了一聲,提着東西往家裏走。
啧,莫行遠這小子,也就在他外公面前沒這麽木讷了。
挺好的。
傅家小樓外面還給傅今留着燈,前院的門也是虛掩着的,阿黃昏昏欲睡地趴在門口,但是傅行畏本人估計已經睡了。
傅今摸了把狗頭,心情不錯地關上門,上了二樓。
困死了的阿黃草草搖了搖尾巴回應了一下傅今,而後挪回了狗窩裏。
傅今本人拆開了手裏的袋子,看到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什麽圍巾啊,墨鏡啊,外套啊……甚至還有他初三的時候追的動漫周邊。
全是名牌貨,也幾乎全是傅今來了這邊之後再也沒接觸的東西。
傅今嘆了口氣,心道安逸真的是……
估計這裏的一包東西,從他走了之後就開始堆着了,越堆越多,直到現在才拿給了他。
傅今心下突然就有些複雜起來。
一方面,看到這些東西說不感動不開心那簡直扯淡。
另一方面,他忽然意識到,其實安逸也很在乎他。
分別的這一年,一直挂念着對方的,似乎不僅是他一個人。
雖然這份挂念,可能只是安逸對他的依賴,是安逸在思念他的哥哥——那個叫賀錦西的,或許再也不見的人。
傅今有些許惆悵,又揉了點喜悅在裏面。
這個年紀的男生,想得很多,但不耽誤他挨個把東西拍了一遍發朋友圈。
和往常一樣,發完就去洗漱,晾一邊沒管了,十幾分鐘過後又回來看一眼,心滿意足地看到了安逸的點贊,遂安寝。
難得睡這麽早。
第二天早上,傅今掐點坐在了教室裏,正端着書讀的安逸悄咪咪湊過來:“怎麽樣?”
瞅他那樣,傅今心情愉悅:“很好。”
安逸就睜着一雙濕漉漉的鳳眼看着他,眼底明晃晃四個字“這就沒了?”
傅今眼底掠過一點笑意:“很适合我。”
“那個漫畫周邊還是絕版的,費了不少功夫吧?”
安逸擺擺手:“也就廢了一點功夫。”
其實那是傅今替三中班上某個人講了小半學期試題才換來的,确實也不算什麽大事,嗯,不算。
于是這周傅今心情不錯,聽講也蠻認真,還破天荒被王德奎點起來回答了一個問題,傅今開金口把那古文後半句接上的時候,王老頭簡直感動得稀裏嘩啦,下課就把安逸叫去了辦公室。
他拉着安逸的手,語重心長道:“小逸啊……多虧了你啊,這次要不是你,我還見識不到一個好的同桌影響多麽重大!”
“這樣,我打算把班上的位置重新排一排,我要讓所有愛學習的同學,都去帶動一下班上的混子們!”
安逸:“……”
安逸本人毫無意見,反正只要不把他從他哥旁邊調走,說什麽都ok。
換位置這事自然又定在了下周一。
王德奎公布的時候班上哀嚎遍野,紛紛摟緊了自己現在的同桌,一訴離別之情。
安逸在一片嘆息聲裏揪了揪傅今的衣袖:“你上次做的卷子我都看完了。”
“還是有很大問題。”
“你這周末都到宿舍來找我。”
傅今也不想拒絕,但是這不是沒辦法,他先答應了莫行遠,于是滿臉裝出來的遺憾:“周末不行,我得去幫游爺爺插秧。”
安逸睜大眼睛愣了一會兒:“插秧?”
“是下田那個插秧嗎?”
那玩意兒安逸還只在紀錄片裏見過。
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傅今點頭:“對,這個時節,鎮上的老人幾乎都忙起來了。”
“一起插完這家,明天再趕下一家,輪着來。”
安逸有點好奇。
不過城裏孩子,好奇也正常。
他問:“我能一塊兒去嗎?”
不出意料,傅今皺了眉:“你去幹啥?”
安逸:“觀摩觀摩?”
“萬一寫作文能當素材呢?”
傅今:“……”
他這會兒都不敢擡眼去看安逸的表情,猜都知道又是一雙乖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但是沒轍,那副樣子早刻腦海裏了,都不用看,一想就特清晰。
最終傅今只能道:“行。”
“去就去,但是只能待在田埂上,不許下田。”
“成不?”
安逸嘴角就翹起來:“沒問題。”
周六當天,安逸早早爬了起來,一拿手機,看見他哥六點多鐘就給安逸拍了張已經下田的照片。
這麽早,簡直不敢想象這群人幾點就起床了,
安逸七點半才醒,貌似有點遲。
于是自覺遲了的安逸早飯都沒吃,在路邊攤随便買了點包子就跑去了老街。
田地都綿延在老街深處,雖然安逸找不到游爺爺的地具體在哪一塊,但現在站着人的就那麽幾塊田,光找傅今的身影就成。
田野上一片忙碌的景象,大爺大媽們手腳麻利,一邊插秧一邊還有閑心扯着嗓子拉家常,傅今他們那一塊葫蘆兄弟,雖然手腳是慢了點,但是嗓音不小。
話題逃不開就是學校裏的破事破領導,誰誰班上的班花班草。
傅今沒什麽話可說,一板一眼地幹活,插秧的隊伍比身邊的人長了快有一倍。
安逸覺得他們看起來有點忙,來了也沒吭聲,站在田埂上默默啃冷了的包子,順便觀摩觀摩真正的人力插秧。
老街太窄了,機器開不進來,何況老人們估計也舍不得買機器。
安逸就站在邊上,看傅今穿着靴子,神色冷硬但幹起活來毫不含糊,一邊臉上貌似還沾了點泥。
他正想笑呢,突就聽見身後傳來一特渾厚的喊聲:“喲!學生仔讓一讓,讓一讓。”
安逸忙往旁邊一竄,就看見身後一列老人擔着兩籮筐新苗過來放在了田埂上。
新苗根下面包着圓滾的土球,放的很整齊,綠苗郁郁蔥蔥,生機盎然。
也就是被這大爺一吼,田裏垂着的一串腦袋才擡頭來看了一眼岸上的人。
最先打招呼的竟然還是游爺爺。
站在水稻盡頭的老人眯了眯眼,開口時聲音多樂呵的:“哎呦呦!這是那個!落了塊表在我那兒的那個學生仔!”
這雪白乖巧的崽,游爺爺歪頭沖前頭插秧的那群少年吼:“誰把人叫來的!”
“人哪兒适合來這種地方!”
雖然是責備的意思吧,其實聽得出來老人心情挺好的。
老年人嘛,誰不喜歡乖乖巧巧的後生,尤其是安逸這種好學生長相的,老人心一俘獲一個準。
傅今剛想開口,安逸搶答道:“我自己想來的。”
說完還笑了一下,哦喲,給田裏一群大爺大媽迷的嘞。
某個大爺當即回答道:“乖仔,你別下田,老髒了,你坐上面管茶水就行。”
正管茶水的李世傑驚掉下巴,哭唧唧:“那我走?”
田裏一群老人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李啊,這麽壯一個人就別蹲在那兒了,下來幹活!”
傅也也敷衍地沖他招了招手:“下來。”
真是好大的一群偏心眼。
李世傑大致給安逸講了講,這活也沒什麽含金量,安逸點頭,在傅今默默的注視下,微笑着坐在了田埂上臨時搭建的棚子裏。
真好。
多淳樸的民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