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的
作的
清晨田邊的風特別爽快,少年勞動的身影和老人的嗓音能把安逸的瞌睡蟲全給吹跑。
他坐在棚子下面,覺得指尖有點發涼。
可能是早上起來得太趕,少穿了一件毛衣的緣故,但安逸目前心情好,自動就忽略了身體上的一點寒冷。
不過有些人的下意識還是實誠,整了個搪瓷杯倒滿熱水抱在了手上。
田埂上臨時搭建的茶水棚就是一根長板凳,方便分茶水的人坐着,也方便有人在地裏幹活累了上來歇一歇。
雖然大部分老人都會選擇直接坐地上。
安逸抱着熱水,坐得縮手縮腳的,一時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幹幹淨淨在那兒坐着老人不好意思去,就在棚子下找了個地兒蹲着。
少年人,都得是愛風度的,雖然安逸冬天的時候不介意把自己裹成球,但現在都春天了,冷是冷,外套的拉鏈是不可能合上的。
于是某個大媽走上來喝水的時候,看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蹲在桌子邊,敞開的oversize外套把人從腳踝到脖子都攏着,看起來乖乖巧巧又莫名有點可憐。
大媽是個熱心腸,心頭疑惑這孩子是不是田裏那群死娃娃排擠了,她豪放地喝了杯水之後一喊:“學生仔!”
給安逸喊一抖,随即轉過頭去拿一雙被風吹得略微泛紅的眼看着大媽。
大媽:“!”
我滴個乖乖,這麽好一孩子。
大媽一拍桌子:“孩子,你想不想下田去玩玩?”
傅今早在張媽開口的第一時間就看過來了,聞言眉頭一抽,趕緊摳了坨泥巴扔前面李世傑屁股上,示意他趕緊阻止他媽。
李世傑硬着頭皮:“媽,人家哪兒适合下地啊!”
“這麽髒!”
張媽搖搖頭,沖她兒子喊:“你不問問人樂不樂意下去?”
随即堆起笑意仰頭看已經站起來的安逸:“想去不?”
安逸撚了撚手指,老實說:“有點想。”
田裏那個一開始叫安逸別下去的老人這會兒換了句話:“好呀!孩子樂意來幫忙,那就來吧!”
張媽在茶水棚後面給安逸找了雙靴子,又分了手套給他,看人上上下下穿好了才拍了拍安逸的肩:“去吧。”
安逸直面他哥臭臭的臉走過去,唇角挂了點笑。
別說,田裏面這水,隔着靴子的膠皮都覺得有點冰人。
傅今不太贊同地看着他,但也沒說什麽。他沒戴手套,十根手指全是泥巴,擡起食指輕輕在安逸臉上抹了一下,給人畫了條泥線。
安逸就笑。
傅今嘆口氣:“都下來了,那就別幹站着。”
他擡頭把自己旁邊的方武叫走:“你去李世傑那邊,這壟給安逸。”
方武當然不會說一個不字,麻溜地跑了。
安逸心下覺得有意思,按着傅今說的,小心翼翼地分苗插秧,每次拔腳的時候都能感受到阻力,特好玩。
估計這就是城裏孩子呗,啥都覺得有點意思,換成李世傑方武這倆,只覺得老枯燥了。
這會兒正扯着嗓子唱土歌呢。
那叫一個難聽。
老年人幾個倒是無所謂,游爺爺邊插還邊跟着胡亂哼兩句,但是李世傑他媽就覺得自家孩子整得老臊皮了。
摳了坨泥巴飛人臉上:“給老娘閉嘴。”
雖然張媽人瘦瘦小小,但勁兒還不小,那團泥巴飛過去直接把李世傑扔得一個趄趔。
緊接着就絆倒了專心插秧的莫行遠。
莫行遠跟他熟,毫不手軟也把剛站穩的人拽下去了,濺了旁邊的方武一身泥。
然後這仨就滾在泥地裏掐起來了。
還挺有分寸,滾成這個樣子都沒把游爺爺家的苗壓壞,就是到處飛的泥巴團子有點煩人。
畢竟,有一團直接扔傅今脖子上了,隐隐還有順着脖子往T恤裏滑的征兆。
傅今深吸口氣:“你們三個!”
好在安逸帶着手套呢,靈機一動脫了只手套,拿幹淨的手去把他哥脖子上的泥摳了。
傅今膨脹的怒火一頓,感覺到人細長的手指時莫名有點恍惚,但下一刻就被安逸冰沁的手指喚回了神。
他手上沒耽誤刨了坨泥巴回敬那邊的仨傻逼,順嘴問安逸:“你很冷?”
安逸不敢說這會兒是真覺得挺冷的,只能維持住表情跟他哥說:“沒啊,水冷,不是我冷。”
傅今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但是等安逸插完這一壟的時候還是把人攆上了岸。
自己也跟着安逸上了岸。
傅今帶着安逸走到水田旁邊的河溝裏洗了臉和手,看着安逸敞開的衣服頗覺得不順眼,就着人剛站起來順手給他把拉鏈拉上了。
直拉到脖子底下。
安逸:“……”
這會兒快中午了,太陽都出來了,冷也都過去了,于是等他哥轉身帶路的功夫,他自己又把拉鏈拉開了。
午飯是留在家裏搞後勤的幾個阿姨和婆婆送過來的,直接拿背簍背着來的,忙着插秧的衆人吃得囫囵,扒得可幹淨。
下午的時候傅今沒再下地,他代替了上午幾個叔伯的職位,開始在苗地和水田之間送苗。
也就是拿扁擔擔稻苗過來。
這會兒出了點太陽,傅今幹的活又比較繁重,跑了兩趟就開始出汗,于是他身上的衣服基本就放在了安逸守着的茶水棚,自己只穿了件黑色老頭衫。
傅今剃着寸頭,沒什麽表情的帥臉上一層濕漉的薄汗,更顯得輪廓深刻,身上的肌肉在擔着東西行走間顯露,該有的都有,不誇張,但剛好。
俨然已經快成為一個男人。
安逸有點挪不開眼,心底略微有那麽點羨慕,畢竟他自己白斬雞似的,胸肌腹肌通通沒有,非要說也只是兩條瘦出來的馬甲線。
吃撐了還會消失的那種。
他哥那肌肉一看就是實打實的,砸人估計挺痛。
傅今倒不知道少年的小惆悵,他把新的兩筐苗放在地上,走到安逸旁邊喝了口水:“無聊嗎?”
自從上午被傅今帶上來,他就一直在茶水棚坐着添水,可能有點枯燥,但其實還好,至少自己還發揮了那麽點微末的作用。
安逸遂搖頭:“不無聊。”
傅今點頭:“嗯。”
“莫行遠他妹妹下午會過來守着,你可以回去歇一歇。”
安逸不太想回宿舍:“要不然我繼續下田插秧去?”
另外兩畝田裏的幾個叔伯阿姨上午收拾完了自家的田,現在開始幫游爺爺家了,田裏的人數蠻多,幾個葫蘆兄弟都有點懈怠了。
傅今示意安逸看田裏:“插秧還是下餃子呢?”
安逸看了眼田裏人的密度,悻悻道:“好吧。”
“那我也去擔苗?”
傅今神色怪異地打量了一眼安逸的肩膀,雖然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安逸:“……”
很好,你看不起我。
傅今組織了一下語言:“你肩頸那塊沒肉,擔起來會痛。”
安逸:“……”
他眼神不善地盯着傅今,鳳眼第一次這麽狹長,看起來莫名幽怨。
傅今看了他兩秒,沒憋住笑,只能伸只手抵在唇邊擋着:“好了,下午三點了,先回去。”
“明天幫李世傑家插秧再來。”
“成不?”
安逸還能說什麽呢,自然只能點頭。
畢竟這一天下來,安逸還是明白自己在這兒估計是,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
下午三點,天光很好,安逸跟田裏的叔伯阿姨大爺大媽們道過別,踏上了回宿舍的路。
雖然今天嚴格算起來沒怎麽消耗體力,但安逸就是覺得有點累,爬到三樓正好看到“心儀”新發來的幾套卷子,本來打算直接做了的,奈何眼皮子有點重,身上沒什麽力氣,莫名困倦,于是強撐着給“心儀”那邊點了杯奶茶就塞上耳機爬回床上睡了。
這一覺,昏天黑地,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的時候天都黑了,安逸只覺得腦袋昏沉,周遭漆黑一片,仿佛身處某座孤島,陰暗晦澀的情緒纏在身上。
他把耳機扯開,聽到周邊宿舍鬧騰的聲音才感覺好了點,看了眼手機,裏面有傅今發來的幾條信息,大致是問他到宿舍了沒,吃完飯了沒,安逸半真半假地回了,腦子不太能轉也不知道自己在打什麽字。
他現在沒什麽精神,喉嚨沙啞,手腳無力,渾身都熱,還出了一層汗。
多熟悉的感覺,又他媽發燒了。
安逸煩躁之餘還有點服氣,心道不就在外面凍了一會兒,這也值得燒一回,煩不煩吶。
絕對不是心理作用,他這輩子的身體的的确确比上輩子還差。
煩死了,本來就只剩幾年,還要病殃殃地過,這都什麽操蛋的人生啊。
想是這麽想,人還是晃悠悠地爬起來給自己沖了藥,混着一堆膠囊吞了,強打着精神去洗了頭澡,頂着一頭濕毛出來的時候感覺清醒多了,就跟自己這破身體杠上了,撐着打算做一套題再趁着周末玩一玩手機,沒成想第一步就胎死腹中。
因為,安逸,捏着筆,趴在卷面上,睡着了——還是穿着睡衣頭發都沒吹的那種。
而另一邊終于收到安逸回複的傅今,站在小樓的陽臺上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地球人。
手機屏幕上的消息赫然是。
傅今15:46:【到宿舍了嗎?】
傅今18:23:【吃飯了沒?】
傅今18:24:【?回消息。】
傅今18:25:發起語音通話。
安逸19:31回複傅今15:46:【到3p1了。早。】
早到301了,由于安逸的習慣是直接在24鍵頂上那一排上滑打數字,直接導致了0變p。
安逸19:32回複傅今18:23:【吃辣椒馕】
他這條回得很實誠,本意是吃了膠囊,也不知道手瓢成什麽樣子才能出現上面的效果。
最後一條,安逸20:11跟傅今發:【好困】
這是唯一一條發對了的。
可惜傅今并不明白安逸要表達什麽,他看手機的表情和地鐵老人看手機差不多,還以為安逸是因為今下午被自己趕回來不樂意搭理他,斟酌着回複了倆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