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脆弱

脆弱

安逸不清楚那醫生跟安靜說了什麽，只知道後來安靜看着他時眼睛常是紅紅的，帶着哭腔說“寶貝，堅強一點”。

她越是難過，安逸越是覺得自己累贅。

求生意志太弱的人，一直嘗試自我了斷的人，就算匹配到了骨髓，還是沒能活下去。

安逸夢到自己第一次嘗試自殺的時候，迷迷糊糊看見手臂上的血，依然以為是在做夢。

他能分得清夢境與現實嗎？

不太能，至少這一刻，在同樣的醫院裏，紮着不一樣的針，他以為是前世，看着血慢慢從手背淌出來，有點納悶為什麽這次的血這麽少。

他偏灰的眼珠神經質地轉動，撐起身拿針頭準備再來一下，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傅今大踏步沖上前來，扯了根棉簽按在安逸的針孔上，另一只手從安逸那裏把針奪過來扔一邊。

他皺着眉看安逸，而安逸歪着頭看這個突然出現的賀錦西，現實的記憶逐漸回籠。

傅今正沉聲問他為什麽扯針頭，安逸愣着沒吭聲，半真半假地答了句：“夢魇住了。”

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傅今蹲在病床邊，眸子滿是擔憂：“我不在的日子裏，出什麽事了嗎？”

猜得真準。

安逸本來困于前世的內心就脆弱不堪，被想了那麽久的哥哥問了一句戳心窩子的話，眼淚唰就下來了，幾乎是泣不成聲。

傅今剎那間被密密麻麻的心疼籠罩，站起來把人揉進懷裏，一下一下地哄：“沒事了，沒事了，乖。”

“我在，我在。”

安逸的嗓音沙啞，又帶着哭腔，控訴似地說着話。

“他們……沒有人在意我……”

“死了……好，……百了。”

傅今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能忍着心疼安撫懷裏的人，等到安逸又哭濕一件他的衣服，人才渾渾噩噩睡着了。

守在一邊的護士看得也心疼，估計是共情能力太強，等傅今把安逸放平回床上時，她一邊給人重新紮針一邊跟傅今說：“這孩子可能心理上出了點問題。”

“也是，現在的小孩抑郁症太多了。”

她擡頭跟傅今正色道：“抑郁症會影響身體機能，不要不當回事。”

傅今站在原地，那一霎只覺得心頭一腔怒火燒得直沖天靈蓋。

他媽的，安家那邊怎麽照顧人的，一群吃飽飯沒屁用的傻逼。

傅今心底煩躁，想摸煙卻也不敢輕易離開，罰坐似的在安逸病床前面守了一下午。

安逸徹底清醒的時候，尴尬得想死。

這次傅今沒再慣着他，主要是再慣着指不定慣出點什麽大事出來。

于是安逸看見他哥隐隐蔓延着血絲的眼睛，滿是關懷和心疼，問得很輕：“出什麽事了？”

“跟我說，好嗎？”

安逸有些怔忪。

是了，關心他的人，前世今生都只有面前這個。

可是他要怎麽回答？

說他死過了，說他上輩子被白血病折磨，說上輩子傅今從來沒有出現嗎？

安逸沉默良久，傅今從來不會強迫他，最後也只是拍了拍安逸的肩：“沒事，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哥等着。”

安逸悶聲應了一句，心道這哪兒能說啊……

不過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不尴不尬地過了一下午，傅今和剛退燒的安逸一塊兒回了學校——病號也得上周天下午的晚自習。

班裏面聲音嘈雜，熱火朝天，安逸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今晚上要換位置，按照王德奎給人一比一劃定的位置，傅今和安逸的位置雷打不動的最後一排，只是前桌換成了一小姑娘和一個矮矮胖胖的男生。

小姑娘紮着倆雙馬尾，正坐在位置上往後張望，俨然就是跟安逸有過那麽一點交流的，尹玥。

旁邊的小胖子叫王浩，長得有點可愛，是王德奎的親親老來得子，就是不太愛學習。

尹玥這孩子，在安逸眼裏可能是有那麽點人格分裂的，但對她印象還算不錯。

等全班收拾完了紛紛落座，王德奎樂呵呵走進來的時候，班裏菜市場似的聲音才小了一些。

雖然總體還是吵，但王德奎本人都不介意，班長和紀律委員就更懶得管了。

安逸早就适應良好，塞着耳機在做卷子，沒注意前排的尹玥正歪着腦袋偷偷打量他和傅今。

傅今很堅強地撐着腦袋，正在看安逸給寫的黑皮筆記，也沒注意到前排狗狗祟祟的尹玥，倒是本來就神游天外的王浩問了一句：“你幹啥？”

尹玥渾身一震，擡眼就對上傅今沉沉的神色，讪笑着道：“我想找安神問道題……哈哈哈哈……”

身邊的安逸還塞着耳機，也不知道聲音是開了有多大，現在都還沒反應。

傅今木着臉：“今天不行。”

尹玥：“啊？為什麽？”

傅今：“他嗓子不舒服。”

尹玥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又感冒了啊？”

很奇怪，那絲不悅似乎是針對傅今的。

但是傅今對除了安逸以外的人的喜惡不太在意，淡淡“嗯”了一聲後繼續低頭看筆記了。

尹玥內心無比抓狂，猙獰着臉轉了回去。

王浩突然就有點敬佩這個小女孩，膽子真大，跟今哥說話都敢挂臉，勇士。

但是後來的幾天，王浩發現身邊坐着的這個女生有點不對勁。

她時而腼腆，說話聲音小小的，動不動就臉紅。

時而又無比豪放，跟王浩什麽話題都能聊，當她處于第二人格的時候，特愛盯着安逸看。

看得傅今周身的氣壓都能低好幾個度。

更重要的是，尹玥的第二人格貌似有點，不太喜歡傅今。

偶爾，極偶爾的時候，王浩還能聽見尹玥細細地自言自語，有點瘆人。

要是真人格分裂的話，王浩覺得尹玥也不容易，自覺仗義地開始替尹玥遮掩。

這接近兩個月的日子算下來，傅今總算是收起了那些帶着點自卑感的念頭，畢竟親眼看到安逸在醫院的模樣，不聚焦的玻璃質瞳孔，睜大渙散地盯着他

時，傅今幾乎能看到裏面如有實質的一灘死海。

安逸以前從沒有過這種眼神。

一種，了無生息的意味。

就像是已經……死了。

這種想法令傅今近乎感到了一種焦躁乃至于絕望的不安。

直接導致了傅今後面的日子裏對安逸近乎百依百順。

要他學習嗎？

學，必須學，為了民族的複興，為了國家的強盛！

要他上課不許睡覺嗎？

好！不睡！絕對不睡，頭懸梁，錐刺股也不能睡！

安逸對此很滿意，雖說不排除傅今會在某些安逸看不到的時候偷偷開小差，但是安逸心情好，完全不計較。

而倆人前排坐着的尹玥，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裏，保持着一種震驚且持續興奮的狀态，這種狀态直到第二次月考傅今成績直逼500分的時候，徹底爆發。

出成績當天，班級前面張貼的告示那兒圍得水洩不通，第一聲就是周文志的咆哮：“736！”

“安神！甩第二名100多分啊！”

“你！是我的！神！！”

随即是尹玥尖銳得幾乎沖破天花板的叫聲：“啊——”

“我靠！這是誰！這是誰！！！”

“傅今！傅今！”

安逸眼神一凜，唰就站起來了。

傅今本人：“……”

尹玥持續尖叫：“483.5！！！”

傅今：“？”

他也緩緩站起來了。

全班此刻開始震驚：“我靠？”

“尹玥？你沒看錯？”

“我的媽……”

“什麽概念！這是什麽概念！”

有人恍恍惚惚：“原來教室最後面坐了兩尊神嘛……”

周文志排除萬難從人堆裏擠出來，抽抽噎噎走到安逸面前：“安神！你也救救我！”

“我拼死拼活了也就比今哥高了十分啊……”

“十分！”

安逸：“……”

傅今神色略有不耐，周文志只能停下賣慘乖乖走了。

于是安逸終于可以轉頭欣慰地看着他哥：“這次考得不錯。”

傅今還沒擠出點笑呢，就聽見安逸開始理性分析：“不過這次的卷子，80%都是基礎題，理論上來說考600分才正常。”

前排只考了420出頭的王浩：“……”

安逸：“我看過你的卷子了，其實……嗯，最後幾道題你是蒙的吧？”

傅今只能誠實點頭。

一點筆記都沒有，就算是安逸也不可能一眼看出最後一個選擇題和最後一個填空題的答案。

這就被傅今給蒙對了兩份。

瑪德，可怕的直覺。

但是也怪出題人，最後一個選項設置成c，最後一個填空設置成-1，估計這次數學平均分能虛高5分。

安逸從數學分析到物理，從英語分析到語文，最後得出傅今真正能拿到的分其實只有420出頭。

前排偷偷哭泣的王浩：我好了。

剛剛從前面擠回來的胡瑩瑩正好聽到安逸的總結詞，敲了敲桌子：“诶诶，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喲。”

安逸想了想，無法反駁，遂計算了一下：“那其實我的實力很一般。”

通俗來講，就是運氣差。

胡瑩瑩看他說得一本正經，直接被逗笑了。

回來的尹玥道:“那就多笑一笑，會笑的男孩運氣都不會差。”

王浩接上老梗：“因為運氣差的男孩，笑不出來~”

傅今：“……”

他擡腳踢了下王浩的椅背：“閉嘴。”

王浩哭唧唧。

尹玥樂死了。

不過等人散了，安逸還是對傅今這一個多月來的努力給予了高度肯定：“哥，牛逼。”

考了個“420”，能讓安逸笑得這麽開心，值了。

他靠在牆上回味了一下：啧，小年輕就該這麽笑，多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