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閑聊
閑聊
安逸這一覺睡得沉,醒的時候不知今夕何夕,差點又陷進上輩子的回憶裏,好在睜眼的時候恍惚間看見了傅今。
男生把椅子拉得離床很近,正沉着臉色看手裏的一沓報告單。
是趁安逸昏迷的那段時間做的各項檢查。
因為不清楚病因,突然暈倒,持續時間又太長,醫生安排了很多檢查,血常規,心肌酶譜,電解質,連胸片和CT都一起拍了。
出來的結果一大堆,總體來看都在正常範圍裏,只有血小板體積偏低,血紅蛋白濃度低,紅細胞數量卡在參考範圍最低線,倒是缺鈣比較嚴重。
傅今鬼使神差地看了眼白細胞,還好,也是正常的。
醫生當時拿到單子看過了,說是貧血缺鈣外加營養不良,但傅今總覺得不放心。
他一個對醫學毫無建樹的人,對着床上大大小小一堆報告單看了快一個小時。
病房裏燈開得暗,傅今眼神都快看劈叉了,就感覺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分明有氣無力的。
卻拽的傅今心頭一喜。
他轉頭看安逸,人果然已經睜了眼,迷迷瞪瞪的喊他:“哥。”
傅今連忙起身去把安逸扶坐起來,問他:“感覺怎麽樣?”
安逸睡了一覺,看起來倒是沒這麽蔫了,臉色也好了不少,就是怪愧疚的:“我……好像沒什麽事了。”
“頭也不暈了。”
傅今站在安逸身邊,沒出聲。
安逸又道:“哥,對不起。”
他這次,實在是給傅今和班上的同學添了好多麻煩,本來開開心心的遠足,大概也因為他草草結束了。
傅今咬着後槽牙,閉了閉眼平複情緒:“怪我。”
要不是他非要帶安逸去爬山,也不會出這事。
安逸其實不認同,他知道他哥是為了他好,可一時間也說不出別的,只能低聲道:“是我自己同意要去的。”
“要怪也是怪我自不量力。”
還想着這副病弱的軀殼能融入他們,能像個正常高中生一樣生活。
傅今心底賭着口氣,氣急了的時候真想過給自己兩耳光,但在安逸面前,就算裝也能裝出個平和的模樣。
何況眼下,兩人非要就到底怪誰這事分個高低,那估計誰也不遑多讓,何必讓安逸為此煩心。
他打心底裏覺得還是怪自己,但是人已經走到安逸身邊,輕輕把自責的少年攏進了懷裏,溫柔地摸了摸他額發,半哄半騙道:“好了,不想了。”
“不怨誰,都怨紫雲山長太高。”
就跟小孩子被門檻磕到了,大人帶着小孩過去打門檻,說門檻壞,何等異曲同工之妙。
直接給安逸逗笑了。
他在傅今懷裏輕錘了人一拳,而後那只手就半環住了傅今的腰,安逸徹底脫力把自己放逐在他哥的懷抱,半晌低低道:“哥,你怎麽這麽好。”
不要對他太好,以後會很難過的。
如果他死了的話。
安逸年紀輕輕,卻老是居安思危,這些日子啊,面上看着還是那個安逸,心底卻總是打鼓,好不容易抓住點幸福的尾巴時,腦海裏那個名為癌症的倒計時總會給他當頭一棒。
但這怪不了他,沒有人有資格叫知道死期的人振作。
每一場日升月落,都在提醒安逸,你的時間又過去了一天。
他只有在傅今身邊時,才會覺得老天真的對他太殘忍了。
為什麽又要他重來一遭。
看着傅今,感受着他哥真切的關懷與疼惜,想要活着的期望日益膨脹,卻清楚的知道死期将至。
實在是太磋磨人。
感受到懷裏少年的依賴,傅今手上抱人的力道大了些,語氣帶笑地回應安逸:“你叫我哥。”
“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安逸在傅今看不到的地方,難過得想哭,邊憋邊罵自己,這要是哭出來就,太臊皮了。
他只能悶悶地“嗯”了一聲,下意識在他哥身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窩着。
也沒覺得倆大男生這樣抱着有啥不對。
傅今向來縱容他,抱了一會,看人情緒好了些,便試探着開口道:“醫生說,你身體素質太差。”
“又貧血又缺鈣。”
他跟安逸打商量:“還是得适當鍛煉。”
“以後體育課至少動起來。”
安逸點點頭。
“豬肝和瘦肉必須吃。”
安逸頓了一下,猶豫着搖頭。
傅今:“……”
他就知道。
這孩子家裏這麽有錢還貧血缺鈣,全是自己挑食作出來的。
饒是傅今再縱着安逸,現在口吻卻也強硬了起來:“多少吃點?”
“我讓明阿姨盡量處理好一些?”
畢竟傅今也是為了安逸好,安逸心一狠,終于還是答應了。
安逸這次暈倒沒什麽大毛病,醫生開了些補鈣的藥,連點滴都沒打,兩人下午六點左右到的醫院,七點半就從醫院出去了。
夜風涼涼,一高一矮兩個少年坐進傅行畏的二手車裏往龍脊鎮駛去。
傅行畏這些天收到了好幾個開發商的尾款,正是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把兩個男生帶去吃了飯後,就扔在公司和龍脊鎮的交叉路口走了。
傅今本來是想讓傅行畏至少把安逸送回新街的,但是安逸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傅行畏一開口說自己還有事他就忙不疊答應了,沒留給傅今一點插嘴的機會。
兩人走在并不寬闊的路上,雖然沒什麽人和房屋,周遭只有田地與山林,好在路兩旁都有昏黃的路燈。
一個人走這種鄉間小道,估計還是挺犯怵的,但是跟傅今一起走,再陰間的環境都能走出散步的感覺。
“這裏離鎮上估計一公裏。”
“大概十來分鐘吧。”
傅今說着,把安逸手裏的袋子接了過來。
安逸今天才暈了一遍,傅今其實想打電話叫個摩托來拉,但是安逸表示,就1000米,還是平地,就當飯後消食。
他們走得很慢,聊天也是懶懶的,倒真有種散步的感覺。
傅今思慮半晌,還是覺得把安逸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心,何況宿舍裏面那群男的屬實也有傷風化,便直接跟安逸提了:“住我家來吧?”
他補充道:“不收你租金。”
路燈昏黃,把男生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安逸站在傅今身後幾步,往影子上踩了踩,才擡頭道:“傅叔叔也同意嗎?”
傅今挑眉:“他巴不得你來。”
“也是他的意思。”
“說你們安家養了我十幾年,傅家雖然沒有那麽富裕,養你兩年倒也不算問題。”
從心底裏,安逸很願意和傅今住到一塊去。
仿佛又回到了過去還在安家的歲月,兩人隔壁,敲敲牆就知道對方想幹什麽。
親密無間。
他答應得很迅速,偏棕的發絲被路燈照得暖澄,眼底滿是笑意,終于連唇都彎起來,露出一點整齊潔白的牙,分明在钰市的老舊路燈下,卻好像被舞臺燈光鐘愛的主角,熠熠生輝。
傅今沒忍住往安逸那邊走了兩步,直到自己的影子蓋住一點安逸,黑色攀上男生的腳踝,才堪堪回神,駐足不前。
他上前要幹什麽?
分明什麽也幹不了。
除了在人病時脆弱,心理防線撤開的時候能抱一抱,湊近哄一哄,或者玩鬧時逗一逗,現在安逸眼神清明地站在那裏,鉛灰色的眸子滿是信任與依賴,他忽然就不敢再上前。
只能攥緊拳頭,站在這個一臂寬的距離下,佯裝無礙地換了個話題:“什麽時候搬?”
安逸跟着傅今繼續往龍脊鎮走,慢慢道:“其實明天就可以。”
傅今心底該喜悅的,現下卻有些悵惘,依舊如常地對少年道:“好,那明天我叫上方武他們一起來幫忙。”
安逸真誠發問:“方便嗎?”
傅今反問:“怎麽不方便?”
這個語氣,俨然就是“他們敢不方便?”,十足校霸,安逸沒忍住肘了他一下:“你真的是……”
傅今挑眉接話:“嗯,校霸。”
他平時倒也不是不逛學校的帖子。
安逸皺着鼻子嫌棄:“好中二。”
傅今點頭,思考了一會兒攤手澄清道:“我都不怎麽待在學校的。”
言下之意,誰知道這稱呼咋來的呢。
說到這個,安逸突然想起來周文志提過的,那個一揍成名的校霸稱號,問的時候難得帶了點好奇:“我聽說你被叫校霸,是因為你上學期和班上誰打架打出來的吧?”
傅今輕松的腳步一頓,轉頭來看着安逸,又皺了眉:“你聽誰說的?”
安逸敷衍道:“沒誰,網上沖浪看到的。”
他抓住重點:“不是?”
看傅今這反應,安逸問:“确有其事啊?”
傅今也就頓了那一下,步伐繼續往前邁:“嗯。”
“欠揍。”
高一上,十一月四日,安逸的生日。
那天傅今照常逃了學,一個人坐三個小時高鐵去到青市,在安靜的別墅對面那顆老榕樹下站到晚上九點,才看到放晚自習被陳叔接回家的安逸。
穿着藍白色校服的男生,幹幹淨淨,瘦削高挑,從車裏下來,然後走進大門。
傅今只看到了安逸十五秒。
而後再坐三個小時高鐵,高鐵轉地鐵,地鐵轉公交,公交轉摩托,回到龍脊鎮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
他很累了,心情也并不好。
正好學校比老街的家更近,他直接選擇了回學校補覺。
那時候他名聲還沒現在臭,長得帥又愛逃課,有人嫉妒他長相,就終日抓着他逃課的事兒起哄,陰陽怪氣說傅今終于來了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外面找了個富婆不來了呢。
傅今困得能說上人仰馬翻,沒搭理他,自顧自趴下了。
那人估計是以為自己被蔑視了,“嘿”了一聲就伸手去拽傅今,正好把傅今護兜裏一天的東西扒拉出來了。
那原是他想給安逸的禮物,一份相冊,最後兩頁有親筆寫的字跡。
那人好死不死,看見了安逸的臉和傅今的手書,面色一喜就要開始吆喝,被驟然暴起的傅今一拳砸進了牆裏。
……
可不是欠揍嗎。
安逸被他精辟的總結噎死了,見他哥不想提,只能換了個話題,晃晃悠悠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