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惬意
惬意
傅今已經很久沒有吸過煙,他本來煙瘾也不算重,安逸來了過後幾乎是下意識地減少了吸煙的次數。
心煩的時候除外。
依舊是在走廊的盡頭,那個往外推開的木窗前,傅今點了支煙,吸了一口,将燃着的煙頭放在窗外,看着煙霧一縷袅袅,猩紅漸漸朝着指尖蔓延。
有風從院子裏吹進來,淡淡的煙霧糊到了傅今冷硬落寞的面容上。
他抖了抖積起來的煙灰,嘆了口氣。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安逸的。
已經記不清了。
只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被親手養大的小孩兒依賴着,能清楚地看見安逸眼中自己比別人更重要,是了。
安逸只有在賀錦西面前,才真的是一個純粹的少年。
面對着別人都冷淡,清高。
笑容和頑劣都展示給了哥哥。
傅今又吸了口煙,力道不小,一支煙見了頭。
人都貪心不足,哥哥不想只做哥哥了。
在看見安逸幹淨美好的面龐時。
在聽見安逸清脆安樂的聲音時。
或者。
是那些女生紅着臉往安逸的桌肚裏塞情書。
是有一個男生朝他遞來挑釁的目光。
他把煙頭碾滅,扔到傅行畏的花圃裏,又摸了一支點燃。
這一年的分隔,沒能熄滅他不該的心思,反而如飲鸩止渴一般,連夢裏少年的臉,有時都變得豔麗鮮紅。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情緒越燃越重,或許總有一天會再也藏不住。
只是倘若萬一,最後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指尖又燃完一支煙。
他依舊不知道該怎麽辦。
傅今于感情上本就木讷,安逸也木得不遑多讓,他看不出安逸對他的依賴與縱容,是弟弟對哥哥的親情,還是到底摻雜了些別的。
若不是兜裏的煙不多,估計傅今能在走廊盡頭站上一下午。
手摸空的瞬間,傅今心裏絞亂的情緒有一瞬凝滞,随即理智歸位,他第一時間想起來的竟然是安逸讓他寫的作業。
還空了一張半卷子沒寫,傅今于是終于從窗邊站起身,認命地走回二樓客廳,趴在茶幾上繼續寫那該死的詩歌翻譯。
他又不是古人,他怎麽知道曹植為什麽要追着美人跑。
神經。
葫蘆兄弟們已經回去了,整座小樓難得透着點下午的靜谧閑适,防盜網外暖黃的陽光射在埋頭苦寫的少年身上,一點點變得橙紅西斜。
安逸爬起來的時候正看見最後一縷陽光切在傅今的側顏,淡漠又深刻的模樣。
其實他一直覺得他哥長得很不錯。
這些日子愈發覺得更不錯了。
安逸蠻欣慰地看着還在寫作業的他哥,順手開了客廳的燈後坐到他哥旁邊,捏了一張卷子起來看。
五一節,三天的假期和十來張卷子。
全當學生是驢。
顯然安逸是頭稱職的驢,還是老師最喜歡的驢——畢竟他已經搞定了。
傅今的語文中規中矩,字寫得一般,文采一般,對文章的情感理解就更一般了。
安逸本來默不作聲看着,直到瞅見傅今在詩歌閱讀上的作答。
他沒憋住笑,抖着卷子湊到傅今身邊:“哈哈哈哈美人……”
傅今擡起一張被化學卷子摧殘的臉,一只眼睛寫着“想”,另一只眼睛寫着“死”。
怨氣沖天。
安逸更想笑了。
“不是。”
“人家寫美人你還真以為曹植愛而不得呢?”
傅今疲倦地擡手指了指詩的第一句“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那意思很明顯,開篇不就說了美女嗎?
安逸“啧”一聲:“你得考慮曹植的生平和創作背景啊,這詩歌明顯就是以絕代美人比喻有理想有抱負的志士,以美女不嫁,比喻志士的懷才不遇。”
他又有點想笑:“誰跟你說是……,曹植追着美女到處跑最後還,愛而不得而悲怆地創作此詩……”
傅今:“……”
他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臉,把卷子從安逸手裏奪回來,自嘲道:“成,好歹給你逗笑了。”
安逸他哥确實沒什麽幽默細胞,也就是平時寫作業的笑料比較多。
不過很神奇,哪怕他哥總愛癱着一張臉,安逸待在他身邊也算是笑口常開。
晚上傅行畏回家上二樓,就看見倆穿着睡衣的男孩湊在一堆寫作業。
給36歲的老父親感動得一塌糊塗。
傅今那死孩子什麽時候在家寫過作業啊,簡直了,安小少爺功德無量。
尤其看這樣子,安逸自己估計沒寫多少,就忙着給傅今解惑了。
風塵仆仆的傅行畏自覺縮回了一樓,心道安逸住這兒好啊,多住幾年。
五一的三天過得很快,回到十班的時候依舊是熱火朝天的抄作業盛況。
或許是因着在紫雲山上背過安逸的緣分,以袁鑫為首的體委小團體竟然也敢來找安逸要卷子抄了。
以前找安逸的人雖然不少,但大都是比較樂意學的那幾個,屬于是班上安安靜靜潛心向學的類型。
但是袁鑫這幾個就不一樣了。
班上典型的氣氛組。
和安逸熟絡起來後,直接導致他在班上被cue的次數呈指數式飙升。
就好像,他完全融入到了這個班集體。
身為一個來自青市三中三班的轉校生,他忽然覺得,更喜歡十班,似乎不僅僅是因為傅今的原因,是因為這裏,更加鮮活。
和傅今住到一起後,安逸和傅今進出班級的時間都變得一模一樣,甚至連跨進門檻的腳都是同一只。
多了一個人随時随地看着安逸,哪怕是安逸這般弱不禁風的身體,這段時間看起來也好了不少。
氣質都從清瘦單薄的少年變得柔和圓潤了些許。
前排的尹玥探着腦袋,又一次看見安逸臉上帶着笑和沒啥表情的傅今一起走進教室門,她一臉迷茫的震驚,眼睛大睜,鼻孔張大。
喃喃道:“不對啊……”
“難道是蝴蝶效應?”
王浩也把一張胖胖的臉湊到尹玥身邊,模仿她低低的聲音:“什麽蝴蝶?”
尹玥下意識道:“我啊。”
她持續疑惑:“為什麽呢……”
王浩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撓撓頭轉了回去。
有點想念尹玥的第二人格了。
這個人格天天神神叨叨的。
有點吓人哈。
至于被盯着的安逸,他跟他哥住一塊,日子過得潇灑又滋潤,寫卷子的效率都下降了些許。
一時平淡和樂的生活,身體也沒再作妖,他內心竟然開始期望,或者這一次……不會“英年早逝”呢?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對于傅今來說是這樣的。
畢竟馬上又到了一月一度的十三中月考,安逸已經有意無意地提了快半個月,每天都在傅今耳邊低喃:“500分……500分……”
傅今哭笑不得且毫無辦法。
他答應了人的。
但今不自信。
其實安逸也不太信他。
具體表現在一有空就拉着傅今講題,給傅今押題,傅今硬着頭皮聽,痛并快樂着。
十三中的老毛病了,月考幾乎都訂在周四周五,讓孩子們周一回學校就能看見自己挂在光榮榜上并不光榮的名次。
周三晚,化學老師講完這幾天的作業就讓即将月考的孩子們自習了。
安逸忙抓着傅今做最後的沖刺,身邊圍了一圈試圖偷聽的好學生。
安逸這些日子臉已經沒那麽冷,一雙眼睛難得晶亮有神,聲兒冷淡卻堅定:“哥,你可以。”
“區區500,不值一提。”
不知道啥時候圍過來的袁鑫大聲:“區區500!不值一提!”
一呼百應。
十班傳出了此起彼伏的“區區500!不值一提”。
安逸一臉懵,講臺上的化學老師撇了撇嘴,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得了吧,還區區500呢?”
“在座的什麽時候能讓化學平均分突破45我就感天謝地了。”
十班一陣哄笑,傅今跟着嗤了兩下,拍了拍安逸的肩,湊近道:“我盡力?”
安逸糾正:“你必須。”
他一臉嚴肅的盯着傅今,莫名把男生給盯笑了,傅今這段時間心情頂好,今天也不例外。
他笑着把臉埋到安逸右肩,氣息灼熱:“嗯。”
“必須。”
自信來得就是這麽莫名其妙。
他突然覺得自己行了。
五月中旬,涼風習習的夜裏,兩個放學的少年鑽過巷子,提着些校外小吃攤的燒烤,走得晃悠又緩慢。
老街的燈光一如既往的昏暗,不太平的地板時而冒出一兩簇沒被發現的雜草,安逸怕他哥緊張,一手舉着烤苕皮一手從地上揪了朵淡藍色的小野花遞給他哥。
“好運,送你了。”他吃得白淨的面皮上都沾了點紅油,怪滑稽的。
傅今忍着笑意,接過那朵還沒自己指甲蓋子大的花:“這麽小的好運?”
安逸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剛看了,整條街就這一朵花。”
“都送你了,運氣能不好嗎?”
傅今把花插進襯衣胸前的兜裏,陪他胡鬧:“好好。”
于是他順着安逸的意點題:“所以……區區500,不值一提?”
安逸嚼着苕皮含糊點頭:“嗯。”
傅今笑嘆口氣,拿紙擦了安逸嘴角邊的油漬,還要把紙展開給安逸展示一下,打趣他:“紮染。”
安逸:“……”
他輕輕一腳踹傅今小腿肚上,奪了那張紙丢進一邊屋子下的鐵桶裏,無賴挑眉:“證據呢?”
傅今嘴角始終噙點笑,兩個少年啊,把這條窄窄的灰暗的街道,都點綴成了明亮的風景。
這本來是,也應該是他們無數個惬意的夜晚的其中一個。
本來,或許傅今真的能考到安逸期望的那個分數。
如果傅今沒有在淩晨接通那個人的電話。
畢竟心态,對于考生而言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