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假期

假期

六月末,暑假如期而至。

期末考完的當天下午,十三中就空了個徹底,被摧殘了好幾個月的祖國花朵們難得意氣風發,在跑出校門的那一刻重拾活力。

安逸和傅今倆走讀生,沒有包袱一身輕,書包裏堪堪裝了幾本暑假作業,重量聊勝于無。

下午五點的太陽依舊紅火,斜斜地從大門的鐵欄照到安逸臉上,把蒼白幹淨的少年照得喜氣洋洋。

傅今走在安逸斜後方,懶懶伸了只手托着安逸本就不重的書包,觑了兩眼安逸看來不錯的臉色,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暑假要回青市嗎?”

安逸手裏捧着手機,正在跟“心儀”發消息,感謝“心儀”偷偷拍來的三中期末試題,聞言頭也沒回地道:“不。”

傅今那點喜悅還沒上眉梢,就見灑落在少年身上的垂陽只剩一半——被學校大門口外面停着的保時捷給擋住了。

他驟然停在原地。

安逸毫無所覺,還在捏着手機自顧自往前走,直到身後書包的重量陡然增大,才疑惑地轉頭去看自己任勞任怨的哥,眼神詢問:“怎麽?”

卻見傅今狹長的眼垂着,目光定定地看着門口,臉上的表情介于熟悉和疏離之間。

他順着傅今的目光再次轉頭,看見了他靠在保時捷上的親媽安靜女士。

安靜女士一身潔白紗裙,不高的女人,懷裏抱了兩束巨大的向日葵花束,只能從兩束花叢中間漏出一雙眼,彎彎地看着安逸和傅今,開口是熟悉的喜悅:“暑假快樂!我的寶貝們!”

兩人上前接過花束,安逸抱着花,有些懵然:“媽?”

“你怎麽來了?”

安靜女士已經很自然地把安逸的書包接到手裏,回答得理所當然:“接你回家過暑假啊,不然我吃飽了撐的開這麽遠來?”

話音未落,安靜女士想起什麽似的一頓:“哦,對了。”

她擡頭看向傅今:“小西,你想跟着回安家嗎?”

“賀曉峰這兩個月都在新加坡。”她意有所指地擠了擠眼,滿是暗示。

安逸本來有些躊躇的神情陡然一變,鳳眸晶亮地望着傅今。

傅今抱着花,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

“傅行……我爸那邊,我得幫着點。”

安靜女士了然地點點頭,手上倒是不含糊,揪着安逸的衣服後擺就把人往副駕拎。

安逸不太能拒絕安靜女士,只能乖乖被塞進車裏,趴在車窗上看着他哥。

剛來的時候裝出的一副冷淡模樣,如今已經被捂回了最初依賴他哥的時候。

傅今其實也不太笑得出來,好在臉一直比較癱,還能控制好語氣跟安逸說:“回去好好休息,下學期見。”

安靜女士已經坐起車裏,引擎點燃,她往副駕湊了湊,沖傅今喊:“好!小西,高二見。”

眼見車要啓動了,安逸也就只能不情不願地跟着道:“嗯,高二見。”

學校周遭依舊是喧鬧的,往外湧的人潮,接孩子的家長,傅今抱着那束巨大的向日葵,一個人看着轎車遠去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越來越長,直到校門裏沖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莫行遠,一把攬住他今哥帶着往老街走。

傅今看起來還是那副模樣,非要說,大概也就是身上的柔和散了個七七八八,兇回了最初的他。

安逸那邊,車裏的氛圍還好,主要是安靜女士話比較密,一直在分享自己的旅行事宜,偶爾問一兩句安逸在學校的生活。

等紅綠燈的間隙,安靜突然探身到副駕捏了捏安逸的臉,頗為驚奇道:“胖了啊?”

“別說,從小到大似乎都是小西帶你帶得比較好……”

“我嘛,本來也就是粗枝大葉一個人,我爸都不放心讓我帶你,所以你小的時候都是你爺爺撥來的保姆在帶。”

她說着突然笑起來:“哎喲我想起來,有一次我母性泛濫,非要給你沖奶粉,結果燙得你哇哇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保姆抱着哄了好久。”

安逸:“……”

安靜女士繼續在回憶裏翻翻找找:“你爸……太忙,更不會帶孩子,在你面前那樣子,跟要和你談什麽幾百萬的合作一樣。”

“小時候你發燒睡了一整天,你爸還以為你繼承了他懂事的基因不哭不鬧,要不是小西放學回來發現不對,估計早給你燒成傻子了。”

“再後來,你長大一些了,小西一直也比較懂事,也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哥哥帶弟弟。”

安逸望着窗外,沒吭聲,心道傅今也就比自己大一歲,一開始只是倆沒人帶的孩子相互陪伴,是怎麽變成他更多地依賴傅今的,他也不清楚。

或許是因為傅今身高竄得太快,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只比安逸大了一歲。

也或許,是因為傅今總讓着安逸。

都怪他媽,起了這個話題,幾個小時的車程,安逸滿腦子都是他哥。

別人小時候寫作文,大致都是:我發燒了,媽媽半夜給我喂藥擦汗,暴雨裏背我去醫院。

而安逸小時候寫作文:我發燒了,哥哥半夜給我喂藥擦汗,暴雨裏打電話叫家庭醫生來看病。

別的小朋友被欺負了,家裏人風風火火沖到學校讨說法。

安逸小朋友被欺負了,大一歲的傅今癱着臉就幫他欺負回去,然後倆一起被叫家長,帶着安靜女士一起挨批。

很多,回憶裏滿是傅今的身影。

生日大都是他們倆一起過。

打雷的夜裏他鑽的是他哥的被窩,明明傅今那個時候自己也怕,還要抖着一把嗓子哄安逸,拿自己的手捂安逸的耳朵,自己被雷聲轟得頭發絲倒立。

上學的時候,安逸比傅今低了一個年級,但他暗戳戳地想跟他哥呆一塊兒,很輕松就跳級去了傅今的班級。

有安家的身份撐着,又有傅今明目張膽地護着,小時候的日子,簡直叫一個純粹的無憂無慮。

後來,某一個稀松平常的夜晚過去,他的哥哥變得不太對勁。

像是束手束腳,又像是刻意遠離。

似乎就是那之後,安逸幾次讨好接近未果,脾氣上來了也不搭理傅今,本以為只是如過去多少年裏一樣的小別扭,卻沒想到他哥直接從安家大宅搬走,此後杳無音信。

直到他死于白血病重生,終于重逢。

上一世,他甚至不知道傅今身處何地,安靜女士在外度假,他和賀曉峰待在一起,從那人嘴裏撬不出一點傅今的蹤跡。

好不容易安靜女士回來,竟然也三緘其口。

好在這一世重生得巧,趕在他媽度假前轉了學,不然找他哥估計都得花一段時間。

安逸沉浸在回憶裏,直到眼前出現那棟熟悉的別墅,看見陳叔等在路邊,才堪堪回神。

安家還是老樣子,分明沒幾個人住的別墅燈火通明,又安靜得門可羅雀,強打的溫馨中透露着掩飾不了的冷清。

安靜女士是想帶安逸回來吃喝玩樂的,她自己是這麽計劃的,但是安逸興致不高,回來後一連幾天都蔫蔫的,也不樂意出門,就抱着手機打字的時候能看到點笑臉。

十有八九是在跟賀錦西聊天。

身為一個親媽,安靜覺得自己不能眼看着孩子宅在家裏,她列好了國內旅游清單,打算帶着安逸好好出門轉轉,沒成想出門前一天,安逸病了。

七月的天了,熱得樹上的葉子都是焦幹的,安靜女士百思不得其解這孩子到底怎麽着涼的,一邊着急一邊心虛。

畢竟賀錦西養了好幾個月都沒出事,一回自己手上就燒到三十九度,她自己都覺得這媽當的忒不稱職。

這幾天安逸和傅今天天手機聯系,早中晚定時聊天,安逸一病,傅今就察覺出了不對。

脆弱的病人安某一覺昏天黑地,哪兒還能準時跟傅今發消息,安逸病的第二天,傅今直接一個視頻電話轟了過來。

當時下午一點,應該是剛吃完午飯還沒午睡的時間,但是安逸手上紮着家庭醫生的輸液管,午飯也沒吃,趴床上暈得迷迷糊糊,接電話的時候雲裏霧裏,看見手機屏幕那頭的人,愣了得有半分鐘,才悚然挂斷通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總之就是手比腦子快,挂完更心虛了。

他這邊電話一挂,那邊客廳裏吹着空調吃車厘子的安靜女士電話立馬響起,安靜母子倆,一整天都在傅今的威壓之下,心虛得戰戰兢兢。

好在安逸這次病好得快,估計是有段日子沒輸液,藥效回來了那麽些,兩天後跟傅今打電話的時候聲音已經不啞了。

安逸撿些有的沒的跟傅今聊,陳叔看起來又胖了五六斤,雙下巴再也收不回去了。

別墅後面的游泳池竟然被安靜女士拿來養了魚,估計能氣死賀曉峰。

張媽的女兒來過一次別墅,小姑娘幫着張媽挖蘿蔔,是別墅最熱鬧的一天。

……

他想起什麽說什麽,傅今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很耐心地回應。

雖然單調的“嗯”“确實”“不錯”,安逸也沒覺得無聊。

他依然趴在自己的屋裏,開着十六度的空調裹着棉被,落地窗外面的天飄着幾朵被曬得半死不活的雲,安逸在被子裏拱了拱,朝傅今說:“哥……好無聊。”

傅今回應的聲音一頓,随即道:“媽不是要帶你出去玩?”

安逸嘆了口氣:“算了吧,跟她出去,倒半路上她還背不動我。”

傅今:“……”

一些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

一陣寂靜,安逸幡然醒悟自己說錯了話,麻溜地換了個話題。

“龍脊鎮那邊,夏天好玩嗎?”

傅今想了想,慢慢道:“龍脊鎮有條幹河溝……”

“去年跟方武去過。”

“水很幹淨,也涼快。”

“梯田對面的山上能去。”

“竹林多,也涼快。”

傅今說話低低沉沉,語速适中,沒一會兒就給安逸說困了,他打了個哈欠,就着傅今的聲兒當催眠,睡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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