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見義勇為
見義勇為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江城的八月卻仍帶着盛夏的濡濕與酷暑。
區一高教學樓邊的香樟樹林蟬聲聒噪，綠葉蔭濃，爍玉流金，夏風嘩啦啦地一吹便泛起一陣麥浪似的金濤。
今天是高三暑假補課第一天。
背着書包走下邁巴赫，對着遠方天際泛起的魚肚白，游鳴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哈欠——真是的……明明還在放暑假，搞什麽補課啊？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
游鳴一面抱怨，一面單肩提溜着書包，不情不願地朝一高門口走。
保姆生病請了假，後媽也不是個會早起的主，游鳴在家沒吃早飯，只得無奈走進學校邊的早餐店。
高三第一天開學，早餐店生意紅火，不足十平方的狹小空間裏擠滿了來買早飯的一高學生。
人群熙攘，游鳴朗聲：“老板娘，來兩根油條一杯豆漿！”
“好咧。”正在後廚忙得不可開交的老幫娘高聲，“小同學你先在店裏找位置坐會，做好了我讓我家伢端給你！”
“行。”
看了眼手機，确認早讀時間還來得及，游鳴便找了個靠門邊的位置落座，放心地打起了游戲。
店內嘈雜，游鳴也懶得從書包裏翻耳機，可即便聽不清隊友的聲音，他依舊穩拿MVP。
頁面彈出的碩大金色“勝利”二字，熱氣騰騰的油條和豆漿也剛好上桌，游鳴放下手機狼吞虎咽。
吃完了一根油條和豆漿，見時候不早，游鳴便咬着剩下一根油條邊吃邊往校門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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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還在刷手機看游戲直播，游鳴邊看邊走，出早餐店時一個沒留神，與人撞了個滿懷。
“嘶……抱歉，我剛剛沒注意，同學你沒事吧？”
雖然肩膀被撞得生疼，但畢竟是自己沒看路在先，游鳴連忙道歉，可對面同樣穿着一高校服，戴着耳機的少年卻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徑直走進早餐店。
“……什麽人啊？這麽沒禮貌，眼睛長在頭頂啊？”
見對方沒用正眼瞧自己一下，甚至因此他連對方長什麽樣都沒看清，但游鳴仍忍不住暗罵對方真他媽裝比。
正在游鳴在心裏犯嘀咕，他的餘光忽而瞥見一個穿着黑色連帽衫的人正躬身鬼鬼祟祟，懷裏像揣早餐店老板娘已經用到褪皮的橙色錢包，游鳴走上前厲喝：
“喂，你手裏拿着什麽呢？”
“……”
見游鳴靠近，黑衣人像受驚的兔子般撒腿就跑。
剛剛還只是懷疑，游鳴這下卻是篤定對方是個扒手，把吃剩的油條往校服口袋裏一塞，轉身追了上去。
“……站住！抓小偷了，抓小偷了啊！”
游鳴一邊追一邊喊，時值早高峰，街道旁到處都是人，可面對這場追逐戰，因為沒搞清狀況，一時竟無人上前幫忙。
像是逐漸發現了游鳴對這片貧民區并不熟悉，黑衣人一個勁地往小路跑，小巷彎彎繞繞，游鳴一時被兜得暈頭轉向。
眼見着黑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口拐角，游鳴心下焦急，再次加快了腳步。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等游鳴趕到對方消失的巷口時，黑衣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啧……果然還是讓他跑了麽？”游鳴皺眉，掏出手機正要報警，身後卻傳來哀嚎。
“哎喲——我錯了爺，錢包還給你，別掰了別掰了……”
游鳴回頭，只見對面的巷口走出一個身量颀長的少年，少年手裏還反剪着黑衣人的手，左手的無名指被他向後用力翻折，這也是對方不住叫喚的緣由。
“給你。”
高挑少年面無表情，只是擡手把錢包扔給游鳴，他并沒有走出巷口，身影仍有一般籠罩在陰翳之下。
“這不是我的錢包。”游鳴從地上拾起錢包，清點了下錢財數目，“這是早餐店老板娘的錢包。”
“你沒有還多拿吧？”
游鳴說着眼神一凜，再次壓低了聲音。
“人家早餐店雖小，卻也是有裝監控的，要是被發現你還多拿了什麽——你就等着多吃幾年牢飯罷。”
“沒有沒有……”
雖然不知道他剛剛到底經歷了什麽，但顯然被高挑少年整怕了，黑衣人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我要是多偷了別的讓我五雷轟頂！”
“我送他去警局。”
少年說罷，轉身便壓着黑衣人要走，游鳴問： “要我幫忙嗎？”
“不用。”
“行啊。”游鳴挑眉，“挺拽的啊兄弟，做好事不留名？”
游鳴說着，眯了眯眼睛，借着兩棟筒子樓中間斜插射.下的晨曦，看了清了對方胸牌上名字——遲野。
雖然覺得這個名字莫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但游鳴沒來得及細思，少年不甚清明的逆光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巷口。
“呼——”
把錢包送還給老板娘，游鳴再次從早餐店出來，手裏多了一碗免費的牛肉粉。
擡手擦了把額頭上因狂奔而冒出的薄汗，游鳴長籲一口氣，屁颠屁颠地往校門口走。
等等，遲野……？
徹底從剛剛那場驚心動魄的見義勇為中抽離，仔細回憶起對方的名字，游鳴一愣——
……這個人好像是論壇中他素未謀面的死對頭。
*
“石莉一班、王磊二班、謝映萱三班……彭槐十一班。”
會議室中，新高三化學組長徐載明正念着下一年度的教學安排，念到這裏時，他專程頓了頓，擡頭望向李良俊，臉上露出一個看似和善的笑容。
“李良俊十二班——”
感受到會議室中其他老師的視線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李良俊有些尴尬，在衆人各異的目光下，他依舊點頭示意，僵硬的嘴角努力擠出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李良俊是周建業校長曾經的學生，因為受過周校長的幫扶，早在一高的學生時代時就立下過學成歸來後，一定要回來當老師回報建設母校。可卻沒有人把它當真，畢竟從他們這個普普通通的學校走出的優秀學生，各個飛黃騰達，還有幾個樂意再重新回來的？
何況李良俊還出國留過學，進過QS排名前十的大學，眼界肯定更加開闊，更沒有回來的必要和可能。
但令周建業萬萬沒想到的是，李良俊并沒有把那當成少年意氣的美好理想。
他居然真的回來了——還是以美國海歸，碩博連讀，兩篇SCI一作，參加過國際項目的身份回到區一高這所吊車尾省重點當一名高中老師，這難免會讓旁人匪夷所思，甚至背後懷疑他這麽做是不是另有所圖。
散會後，李良俊正準備回辦公室收拾一下工位，方便明天寫教案，他遠遠看見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朝自己這邊走來，好巧不巧地迎面又遇上了徐載明，後者則笑着朝他打了個招呼。
“年輕人，加油啊。你可是周校長欽點的十二班科任老師呢，一上來就帶尖子班挑重擔子……但也別忘了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這可都是畢業班的學生，一個不小心，耽誤的可是他們的一輩子啊。”
徐載明綿裏藏針，鏡片後的眼神雖笑着，卻透出鋒銳，握手的右手暗暗加力。
李良俊只覺指骨被捏得發疼，但他不動聲色，知道對方是覺得自己的出現搶了本該是他的十二班班主任的位置，卻依舊謙虛：
“我會的。如果我今後在工作中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組長指教。”
“……那就好，年輕人要的就是敢想敢做嘛。”
或許也是覺得自己讨了個沒趣，徐載明打了個哈哈，又随口唠了兩句後轉身離開。
忙乎半天終于收拾好工位，李良俊有些口渴，便從公文包裏拿着自帶的保溫杯，去走廊角落的直飲水機接水。
正巧一班和三班的化學科任老師也在接水，她們二人皆是本市師範碩士畢業不久的年輕女老師，沒工作前就是同學，因此覺得角落隐秘四下無人，關系好的姐妹倆沒注意不遠處的李良俊，趁着接水的機會說起了悄悄話。
“徐組長會上也沒說……石莉，你說今年十三班的課又會是誰帶啊？”
“你難道沒看出來徐組長他自己也不想管他們班嗎？應該又是從那些還沒有排班的新來老師中随便抽一個頂上去吧，反正他們班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對于他們班，也不需要好好教的。”
“呼……也是。還好我已經被分到教三班，要不然被抽到教十三班，那可真是倒黴透了！”
像是心有餘悸，謝映萱長籲一口氣。
“嗯……”
石莉沉吟。
“不過，我覺得去教十三班也不是那麽糟糕吧？畢竟在那混吃等死不是剛好嗎？備課不用太上心反正上課都沒人聽講，上完課就可以溜號，完全不需要擔心有學生來問問題，因為沒人會寫作業也不用收，就像大學教授一樣，不好嗎？”
“拜托……你在想什麽呢？”扭好瓶蓋後，謝映萱翻了個白眼，“你要是真去了那個班就知道了，到時候別輕松錢沒賺着，反而還要自己倒貼醫藥費。”
“嗯？難道發生了什麽？”石莉有些吃驚。
“……你居然不知道那件事！”
謝映萱面露驚奇，見對方滿臉迷茫地搖頭，她附耳壓低了聲音：
“哎呀……你還記不記得徐組長去年有段時間請了大半個月的病假，回來後眼圈還是腫的，那就是被十三班的一個小混混給打的！難怪你剛才會說出那種話。”
“你也是不知道，徐組長那次被揍得有多慘，整個眼圈都紫了，好像還流了血！和大熊貓似的，還好去醫院檢查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到眼球，要不然視力都會受損。”
“這群學生現在正值最氣血方剛的時候，各個又營養好，長得人高馬大的，要是真和他們産生了沖突，那我們多吃虧啊！”
“而且整個年級……哦不對，是全校最會惹是生非，最讓人頭疼的問題少年游鳴也在那個班。也不怕你笑話，說句實在話……雖然我沒教過他們班，但聽到他之前幹得那些混事，一看到那孩子我心裏就犯怵。”
“我還聽說那孩子的老爹是做生意的，而且不光是搞房地産，聽說手下産業十幾家，家裏聽說富得流油……喏，校門口去年停着的那輛幻影，去年的布加迪，還有今早的邁巴赫都是他們家的，而且這些豪車對他們家這還只是九牛一毛。”
“原來如此……我說是誰呢，搞這麽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領導來視察工作呢。不過這也難怪。”
石莉恍然大悟，随即嘆息。
“唉……有時候真羨慕這些有錢人家，要是我投胎好點就好了，直接少奮鬥幾十年，像這位游家大少爺一樣混吃等死，之後飛去國外鍍層金回國繼承萬貫家財就好了。”
“是啊，誰說不是呢。”
謝映萱也跟着附和，兩個打工人齊齊嘆息。
“噫……不過話說回來，也虧得游家有錢經得住他這麽折騰，要是我孩子，我不得頭疼死。”石莉一臉嫌棄。
“他要是我家孩子，腿給他打斷！”
謝映萱叉腰，一手端着接滿水的玻璃杯一手做出上勾拳的姿勢，動作之兇殘狠辣，吓得石莉目瞪口呆。
“哈哈哈……開玩笑的，熊孩子最讨人嫌了，我才不想要小孩呢。”
*
之後的話題就扯偏到了八卦美妝電視劇之類，李良俊便沒再聽，直接換了一邊接水。
接水途中，李良俊一直在思考回味剛才無意聽到的對話。
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清晰，因此重新回到辦公室後，見其他同事都已經下班走了，而唯一一個和他年紀相仿，且之前有過交集的年輕男老師于洪磊正巧還留着在整理新學期課件，他便直接上前。
“洪磊哥，我問您件事。”李良俊故意套近乎，“我們年級在十二班之外是不是還有一個十三班？”
于洪磊聽到了，摁鼠标的手指一僵。
“……你不是已經要帶十二班了嗎？怎麽突然又提到這個班了。”
于洪磊把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李良俊看出對方臉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嗯……”
李良俊略一沉吟。
“因為我想帶他們班的課，畢竟我年輕、又住校，除了教書外沒有其他任何別的私事，有的是時間和力氣，帶兩個的課完全不是問題。”
“你是在開玩笑吧……！？”
于洪磊瞪大了眼睛，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的認知中，有人會棄自己的大好錢途于不顧，跑回他們這麽個平平無奇的高中來當老師已經夠離天下之大譜了，居然還帶沒事找事給自己添麻煩找罪受的！？？
“我是認真的，今天就是高三補課正式開學是吧？直到剛剛開早會也沒有人願意接。那我現在就去找教務處，實在不行直接找周校長，當面和他說這件事。”
“……你是認真的？”
于洪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依舊是滿臉的不敢置信，活像白日撞鬼。
“是的。”李良俊點點頭，“既然沒有人願意接這個燙手的山芋我接便是了。畢竟已經高三了，最後一年沖刺的關鍵階段，總不能讓這群學生沒有老師教吧？”
像是為了使對方信服，又像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李良俊又認認真真地重複了一遍，一字一頓：
“我說，我打算去帶十三班的化學課，并且當他們班的班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