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妹妹
妹妹
游鳴對着手機給遲晨希念搞笑故事，時不時惹得後者咯咯發笑，遲野則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給她削蘋果。
就在遲野把削好的蘋果壓成泥放進碗裏，并用勺子舀了一小勺送到遲晨希嘴邊時，極其艱難卻乖巧緩慢地咽了幾口。
雖然竭力抑制，但吃了幾口後遲晨希還是克制不住地開始嘔吐，手腳也時不時不受控制的抽動。
遲晨希的小手緊緊抓着病床的護欄，用力的指尖一片青白，試圖阻止身體的抽動。
遲野看得心疼，連忙掰開她抓着欄杆的小手，将盆子放在遲晨希面前，伸手輕輕拍撫着她的後背，把她消瘦的身軀摟在懷中。
“……沒關系的，小希你吃不下的話不要勉強自己，我們慢慢來不着急。”
一頓加餐在反複的嘔吐折磨中勉強度過，看着遲晨希瘦骨嶙峋的小小身體被病痛折磨得連本該惬意享受的一日三餐都變成了十大酷刑，遲野鼻頭一酸，側過頭去不讓遲晨希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
吃完最後一口蘋果泥，遲晨希忽而側頭，雙眼看向病房窗外碧空上如蒼狗便變幻莫測的雪白流雲。
“哥哥。”
遲晨希輕輕。
“我是不是病得很嚴重，花了你和外婆很多錢，是家裏的累贅啊。”
“別瞎說。”
遲野拿着碗的手一頓，注視着遲晨希的眼睛，認真道：
“你是哥哥的掌上明珠，寵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是累贅？”
“你的病也不嚴重，只要乖乖治療，好好聽醫生還有護士姐姐的話，很快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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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
遲晨希小貓似的眼睛聞言忽而一亮
“當然。”
“哥哥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等我病好了，我也要像哥哥一樣去上學，認識好多好多和鳴哥哥與哥哥一樣關系要好的好朋友！”
“好！”
遲野笑着，伸手寵溺地摸了摸遲晨希的頭，他原本下意識地想摸她的頭發，觸到的卻是光滑的頭皮。
“……”
像是被無形的焰火燙到，遲野身形一僵縮回手臂，但遲晨希卻像是并沒有注意到他反常的舉動，而是依舊眉眼彎彎地說說笑笑，仿佛沉浸在對未來無盡遐想的美夢中。
“還有。”
暢想完未來的種種美好，遲晨希回頭，看着站在病床邊眼睑低垂拳頭緊握，指甲紮入皮肉泛起一道道青紫的月牙的遲野，遲晨希拉住他的手，把他嵌在皮肉中的手指一個個輕輕撥開。
“……哥哥你別難過，其實你給不給我買禮物都沒關系的。”
“就像哥哥希望小希能高興一樣，小希也希望哥哥天天開心呀。”
“等我的病好了，我就要和哥哥一起出去玩，哥哥以後有了嫂子可別嫌棄我這個電燈泡啊。”
握着遲野的手，遲晨希笑嘻嘻。
“你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人小鬼大……”
遲野看似無奈地搖搖頭，伸手輕輕點了點妹妹的額頭。
“這些話都是從哪學來的？”
“電視機裏呀。”
目光看向病房天花板上挂着的電視，遲晨希笑着吐了吐舌頭。
“好。”
遲野點頭。
“哥哥都答應你。”
“……好！”
像是也瞬間來了興致，遲晨希伸出仿佛一折就斷的羸細小拇指，眉飛色舞。
“那哥哥和我拉鈎～”
“好，都聽你的。”
遲野也伸出右手小指勾住遲晨希的手指，輕輕晃了晃，二人一齊念：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
為了不打擾遲晨希休息，所以在幫她在食堂打好流食并花了足足一個小時喂她吃完，又不厭其煩地囑咐了護工一長串注意事項後，遲野游鳴二人便準備離開。
臨走前，遲晨希出言叫住了游鳴。
“游哥哥，我有點幾句話想單獨和你說。”
遲野：“什麽話還要背着你哥哥我說？”
“嘻嘻。”
遲晨希眨眨眼睛，面露狡黠。
“這是我跟游哥哥之間的小秘密啦，女孩子總是要有小秘密的，你說是吧游哥哥。”
見遲晨希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游鳴忙不疊也雙手抱臂點點頭，順着她的話講。
“……嗯，小希說得對！你這個做哥哥的也要理解妹妹的隐私嘛。”
“行。”
遲野道。
“我去導診臺繳費。”
聽見房門閉合的聲音後，游鳴走到遲晨希床邊問：
“……你是想問我你的病情情況嗎？你哥哥沒有把化驗單給我看，我也不是清楚。”
誰料遲晨希卻搖搖頭。
“我不是想問這些。”
“游哥哥，我哥哥他在學校裏人緣是不是很不好啊？”
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遲晨希居然張嘴第一句話是問遲野的人緣，游鳴一時愣怔。
“沒、沒有……”
心想真是知兄莫如妹，游鳴有些心虛。
“……你看我跟你哥哥關系這麽好，要知道你游哥哥我人緣可棒了，他跟我關系這麽好，我肯定也會把我的朋友介紹給他，大家在學校裏都在一塊玩呢。”
“是嗎？”
聽見游鳴的這番話，遲晨希原本嚴肅的小臉上又恢複了先前的嫣然笑意。
“……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我之前還一直擔心我哥哥那樣高傲的性格肯定交不到朋友，會一個人很孤單呢。”
“不過剛剛看到你跟我哥哥之間的關系這麽好，我也就放心啦。”
“你……放心？”
游鳴眉峰微挑，有些驚訝。
“嗯。”
遲晨希垂眸輕輕，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小聲道：
“……我是真的希望哥哥能有好多好多朋友，這樣我走了之後他也不會太傷心了，或者說至少還有人能安慰他。”
被遲晨希的這番吐露心聲驚駭得說不出話，游鳴瞪大雙眼難以置信。
在她這個年紀本來應該是和其他小女孩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花園裏無憂無慮的玩耍的時候，而她卻被病痛無盡的吞噬折磨，并且還懂事得讓人心疼。
“你……”
打量着眼前和遲野一樣早慧的小女孩，游鳴嘴唇翕動，卻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
“游哥哥你不用安慰我，我剛好也困了想再睡一會。
遲晨希嘴唇泛白，有些虛弱地笑笑，她眼睑微垂，打了個哈欠，好像真的有些困乏。
“你去找我哥哥去吧，他今天剛看了我的新報告，現在指不定在醫院哪個角落裏哭鼻子呢。”
“他已經為我付出了很多，我不希望他再為我難過，而能多笑笑。”
遲晨希朝游鳴俏皮地眨眨眼。
“我哥哥他就拜托帥哥哥你啦～”
*
走出病房輕輕帶上房門，站在醫院人來人往的走廊上，游鳴心中五味雜陳——
他既為天地不公，讓如此乖巧可愛的小姑娘飽受病魔折磨而唏噓，同時看着這對兄妹之間暗暗相互為對方着想，而心中酸澀，泛起羨慕乃至嫉妒。
長嘆一聲，游鳴走到導診臺，在詢問了護士遲野的去向後，他來到醫院花園，并在假山後找到了遲野。
“喏。”
游鳴遞過去一張紙。
“擦擦。”
“……”
沉默着一把接過游鳴遞來的紙，遲野依舊垂頭，額前的碎發擋住他的眼睛，可他臉頰便無聲滑落的淚痕卻将他的心聲暴露無遺。
“……你還沒走。”
五分鐘後，當遲野擡頭從假山後走出來時，又已恢複了平日那副目空一切的高冷模樣。
游鳴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道：
“你妹妹很可愛。”
遲野：“廢話。”
游鳴：“她的手術費還差多少，我給。”
遲野搖頭。
“我把法院當時離婚時判給我母親的那套複式房賣了，加上獎學金和我這幾年做家教賺的錢七七八八已經湊夠了，醫生說這些錢足夠用到她治愈……或者離開了。”
猶豫了一下，游鳴還是遲疑着開口。
“你妹妹她……是什麽病。”
“神經母細胞瘤，PET顯示多發轉移病變，四期高危……已經三化過了，今天的血常規單是她的四級骨髓抑制狀态……因為前期症狀不明顯，等确診的時候已經是中晚期了，醫生說她五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遲野嗓音幹澀，聲音也越來越低，即便他已經竭力壓制，但等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顫抖的聲音幾乎已經不成語調。
“自從小希得病開始，我每天都會自責，是不是因為父母離婚後家裏沒錢，我天天帶她吃泡面饑一頓飽一頓，她才會這麽小的年紀就患癌，全都是我的錯她才會這樣……”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我有時候甚至會自私地希望她任性一點，這樣或許我心裏會好受一些……”
“不是你的錯。”
游鳴輕輕。
“你是大學霸，不會不知道癌症患病原因很複雜，不是單單某一項因素引起的。”
“……你說得對。”
遲野垂下眼睑，濃密的睫毛蓋住他漆黑的眼眸。
“現代醫學就算再怎麽強大也有局限，醫生不可能從死神手裏搶人，就像是孕婦的羊水栓塞死亡率幾乎是百分百。可是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更不敢想象小希如果……如果真的離開後會怎麽樣……”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奇跡，但還是會貪心地希望奇跡降臨在她身上。”
遲野的聲音顫抖，很難想象一貫冷靜理智的他也會露出如此張皇無措的一面。
“……我這個做哥哥的真沒用。”
“別這麽說。”
游鳴道：
“希希有你這樣的哥哥一定覺得很幸福。”
“你之前幫他們作弊也是因為這個吧。”
“……嗯。”
遲野應了一聲，聲音又低了下去，神色痛苦。
“可我還是救不了她……很多時候我真的希望躺在病床上受苦的不是她，而是我。”
輕嘆一聲，游鳴攬過遲野，伸手拍拍他的後背。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遲野：“……”
見遲野直接面無表情給了他肩膀一拳，游鳴笑道：
“你可算是恢複了，剛才那副深宮怨婦似哭唧唧的樣子看得我真不習慣。”
游鳴伸手。
“你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避開遲野再次揮來的拳頭，游鳴笑嘻嘻。
“其實你應該像小希所說的那樣多笑笑，可比你天天板着個撲克臉好看多了。”
“你妹妹的病，我和你一起想辦法，我家裏認識北京上海的著名消化內科還有腫瘤科的專家，他們手裏也曾經治愈過癌症晚期的患者。”
“別。”
見遲野開口想要道謝，游鳴擺手。
“畢竟她今天可也叫了我哥哥，以後我也是她哥，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給自己的妹妹治病天經地義，都是一家人你不用道謝。”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遲野甩了記眼刀。
“誰和你是一家人。”
“你這樣很像拔吊無情的渣男诶。”
游鳴打趣。
“滾。”
遲野冷冷。
“別以為我妹妹喜歡你我今後就不會揍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