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後背

後背

“黑哨?”

聽見沈樂與的話,當裁判吹哨的高二學生眉頭緊鎖,他雙手抱臂揚了揚下巴面露不滿。

“學姐,你一個女生應該不懂籃球賽的規則吧?幹嘛要在這信口開河?”

“就是。”

高個體育生從喉嚨中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他正在為贏了比賽,狠狠扇了游鳴的臉而大喜過望。

“你們女生就是喜歡小題大做,娘們唧唧的……”

“你對他們屢屢下髒手阻攔上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絆倒十三班隊員的事情暫且不提。”

無視倆人充滿鄙夷的激将,沈樂與面沉若水,有條不紊。

“就在比賽快要結束的前三分鐘,游鳴運球過半場,踩着中線投出的那個壓哨三分打板命中,你為什麽不吹哨,反而判定為無效?”

“人在做天在看。”

沈樂與上前一步,她個子将近一米七,身材高挑挺拔,像只優美貴氣的天鵝,即便穿着校服也很難掩飾掉她濃顏美人的光華,一張綽約昳麗的臉上此時凜若冰霜,平日裏轉盼流光的漂亮眼眸更是含着冷芒。

“你們這樣欺上瞞下弄虛作假,當真不怕哪天一個不小心遭了報應麽?”

“呵。”

裁判一聲冷笑。

“學姐,紅口白牙血口噴人誰不會啊?空口無憑,有種你拿出實打實的證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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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趾高氣揚,像是篤定了沈樂與拿不出什麽像樣的證據,誰料沈樂與神色如常,解下脖子上挂着的尼康相機。

“上半場我就看出來情況不對,所以剛剛下半場我全都錄下來了,”沈樂與揚了揚手中的相機,微微一笑,“你們要我現在當着全校師生的面放出來嗎?”

“……”

顯然沒想到沈樂與居然還會有這麽一出,方才還氣焰嚣張張揚跋扈的裁判瞬間啞口無言。

聽見争吵,原本樓上沒有下樓的小部分學生跟不少老師都聞訊下了樓。

徐載明來到操場,聽了事情經過,發現竟是自己本班的學生在這拆臺,霎時面色鐵青。

“……你一個女孩子在籃球場上逞什麽強?趕快回咱們班觀衆席上去,不要在這不懂裝懂瞎摻和。”

“徐老師。”

見徐載明皺眉呵斥自己,沈樂與擡頭,精致明豔卻充滿青春朝氣的臉上仍然沒有絲毫畏懼。

“不會是您讓他們這麽做的吧?下黑手,耍陰招,這就是您想要教授給我們班同學的思想麽?”

“你……!”

顯然沒想到沈樂與這樣平日裏看起來是學霸的乖乖女,居然會在大庭廣衆下說出如此犀利的煙雨讓自己下不來臺,徐載明額角青筋暴起,幾乎是竭盡全力才堪堪維持住了自己的師者風度。

“……你這小姑娘在這瞎說些什麽呢?老師也是為了你好,還有半年就高考了,想讓你抓緊時間學習,争取考個清北光宗耀祖。”

“可您之前上課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呀。”

沈樂與眨了眨眼睛,悠悠:

“您不是說像我們女孩子反正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成績差不多就行了嗎?之前高一的時候不是還說像我這樣的女生學理科就算現在一時看起來成績好,可等男生幡然醒悟開始發憤圖強後肯定還是一下子就會被他們超過的啊。”

“現在看來真是不好意思讓您預言失敗了,至少直到現在我每次考試一直都是年級第二,還是說除了遲野之外其他同學都不是男生了呢?”

“……”

被沈樂與一番話怼得顏面盡失老臉無光,稠人廣衆下徐載明面紅耳赤,臉上像是打翻了顏料般,一陣青一陣白,看着煞是精彩。

“徐老師,我想請問您奧林匹克精神是什麽?是公平、公正、平等、自由。”

沈樂與擡頭,目光堅定。

“今天您縱容他們在校籃球賽上耍這些小手段,來日步入職場的他們就會在醫院的手術臺上、高懸國徽的法庭上,甚至人來人往的工地上偷工減料,弄虛作假,到那時候也能一筆帶過嗎?”

“沈樂與,你別在這冠冕堂皇。”

籃球隊中唯一一個十二班本班的男生看不下去,上前怒斥:

“你不是嘴裏口口聲聲說着什麽團結跟榮譽,結果你自己身為咱們班的學生現在又在幹什麽!?”

“你身為咱們班的同學卻去維護十三班那群全年級倒數第一的渣滓,怕不就是為了因為作弊被分到十三班的遲野吧?”

“就是!你這些話怎麽不跟遲野去說?他明明才是作弊大王好吧,還是說因為你是他馬子啊?”

“你們別急啊。”

面對有幾個站出來為好兄弟“撐腰”的男生,沈樂與秾麗一笑。

“我還沒罵到你們呢。”

“遲野同學他的确犯了錯,可我從來沒有說過人不能犯錯,而是犯錯了就要勇于承擔相應的責任。”

目光逡巡過急得跳腳開始人身攻擊造黃.謠的幾個男生,沈樂與擲地有聲。

“他敢于承擔責任去十三班,你們這群懦夫敢嗎?”

*

校醫務室,遲野幫校醫打下手給游鳴處理腿上的傷。

校醫幫遲野的腳踝正完骨又纏上繃帶冷敷後,便有事出去了,在遲野按醫囑幫忙塗雙氧水時,即便游鳴咬緊牙關,依舊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輕嘶出聲。

“嘶,好痛——你輕點……”

“現在知道疼了?”

手裏消毒擦拭的穩健動作依舊沒停,遲野甩了記眼刀。

“剛剛是誰在裝逼說是撓癢癢的。”

游鳴:“……”

“好了。”

消毒好傷口,給膝蓋破皮處同樣包裹好紗布,遲野拿起托盤,把裏頭裝着的廢棄醫療用品丢入指定的黃色垃圾箱。

看着對方行雲流水般的娴熟動作,游鳴好奇。

“……你怎麽對這這麽熟練?”

扔完垃圾回來,遲野按七步洗手法洗了手,淡淡:

“習慣了。”

“……”

聽見這個回答,游鳴一時沉默,腦海中回想起對方先前孤身一人在醫院照顧小希時說過的話,以及那間陰暗狹小的房屋。

曾經的他想當然地認為這只是對方誇大其詞的玩笑話,事到如今,游鳴才真正懂得什麽叫何不食肉糜。

賽前喝多了水,賽後也被遲野背着直奔校醫院,游鳴有了尿意,扶着凳子把手掙紮着想站起身。

“怎麽?”

“……我想上廁所。”

“哦。”

遲野點點頭,擡手指了下左邊。

“男廁所就在那,你一出門往左拐就能看到。”

“……”

見游鳴聞言沒動,反而一臉幽怨地盯着自己,遲野擡眸淡淡。

“怎麽了?”

游鳴沒說話,只是抿了抿唇鋒,用手指了指自己被繃帶布裹成了粽子似的左腳。

“你想讓我陪你去?”

見遲野一副不知所謂的模樣,游鳴心裏草泥馬飛奔——如果不是因為感覺自己再不去廁所膀胱就快要爆炸了,他真不想跟這個直男癌晚期的零情商家夥說話!

“我一個人去不方便……”

游鳴咬牙。

“怎麽,”遲野擡頭,“想讓我幫你扶着?”

游鳴:“……”

就在游鳴感覺自己早晚要被遲野這傻逼氣死時,遲野卻走到他面前,把後背對着他,緩緩蹲下了身。

“……你做什麽?”游鳴疑惑。

“你不是要去洗手間麽?”

遲野沉聲,少年的嗓音比春泉更清泠。

“我背你去。”

“不用不用……這倒大可不必,你扶着我就行。”

被對方的這番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方才還被氣得七竅生煙的游鳴這下卻不知所措了起來。

而面對游鳴無語倫次的連連擺手,遲野沒有動作,仍只是重複:

“上來。”

垂下眼睑,游鳴輕輕。

“……別瞧我看着還好,但我其實還挺重的。”

“你是想炫耀你肌肉比例大麽?”遲野面無表情。

“你好好說話是會死嗎?”

游鳴皺眉,忍不住借機說出了自己藏在心裏許久的話,不理對方的插科打诨,認真道:

“……為什麽你明明每次心裏都在關心其他人,卻偏偏要說反話?像語文詩歌裏用直抒胸臆的手法,直接表達自己的情感很難嗎?”

遲野一怔,眸色如搖曳的燭火般微微一顫,洪爐點雪,游鳴好像能從他烏檀般漆黑的眼底看見凜冰後的溫柔。

他的嘴唇翕動了下,就在游鳴以為對方會像自己敞開心扉時,遲野的神色卻又恢複如常。

“上來。”

側回頭,遲野背着身催促。

“你不是着急嗎?一共也沒幾步路,別墨跡。”

游鳴本來還想再理論幾句,畢竟……自己一個已經成年的成熟大男人(自認為)被對方背着去廁所簡直成何體統,說出去他還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到時候他江城一霸的臉還往哪兒擱?

但實在耐不住尿意,游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趴上了遲野的背脊。

“……你當心點,如果背不動就跟我說。”

“嗯。”

應了這一聲後,遲野便沒再廢話,他用手環住游鳴的後腰,起身出門朝左走。

出乎游鳴的意料,遲野的肩膀很穩,臂膀也同樣有力,背自己一個一米八一的男生步履也同樣穩健,并不是他想象中因埋頭讀書而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反而擁有流暢結實的肌肉線條。

就在游鳴滿腦子胡思亂想,猜度到底為什麽的時候,胸前感到一陣胸腔相觸的震動共鳴。

遲野沉聲:

“到了。”

拒絕了遲野的攙扶,游鳴走到最角落裏扶着牆壁放完了水。

單腳一蹦一跳地從廁所出來,重新趴上對方筆挺的背脊時,游鳴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力氣這麽大,是因為現在經常幫家裏幹活嗎?”

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游鳴本就是随口一問,并沒有指望從這個口是心非又愛逞強的家夥嘴裏得到答案。

可出乎游鳴的意料,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地短暫停頓後,遲野卻輕輕應了聲。

“嗯。”

“準确來說不光是現在,而是從我開始有記憶起,或者說父母離婚後就是了。”

游鳴好奇:

“你都做些什麽活啊?”

“很多,”遲野道,“父母離婚後,家裏只剩下我跟小希還有外婆,她們身體都不好,直到去年領了獎學金把外婆送進敬老院前,一直是我一個人照顧她們。”

“我也做過很多兼職,在做家教有固定生源前,我端過盤子,洗過碗,當過收銀員,待過奶茶店,甚至偷偷去過工地打黑工。”

“因為年齡不夠,我一直沒法簽勞動合同,所以也曾被人騙過,勤勤懇懇工作了一整個暑假,卻分文無收,還白賠了醫藥費。”

提及曾經吃過的苦,遲野的語氣風輕雲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而游鳴聽着心中卻升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像是心髒被針狠狠紮了下。

“有句話其實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想跟你說了。”

趁着剛從遲野背上下來,游鳴垂眸,附在遲野耳畔,以只有倆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輕:

“遲野。”

“……你是人不是機器,別永遠緊繃着那根弦,你本來就已經足夠優秀和完美,你無愧于外婆,無愧于小希,更無愧于天地和良心。”

眼睑微顫,游鳴聲音悶悶。

“別對自己太過苛責了,我……會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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