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破浪

破浪

沉默片刻,游鳴才猶豫着開口:

“……你是認真的?”

“我一直都很認真。”遲野不假思索。

“我對你的情感從來不是處于感謝或是什麽別的,而是想要與你共度餘生的歡喜。”

少年說着,眼神透出近乎執拗的認真。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

“不早。”遲野擡頭。

“半年後就是高考。”

明白了遲野的意思,游鳴摸了下下巴,沉吟:

“……你成績這麽好,即便放棄了出國,國內高考肯定也沖清北吧?”

“嗯。”

遲野點頭。

“我報了清華的冬令營,打算順便趁着寒假帶小希轉診,敲定後期的幹細胞移植和GD2等免疫治療的具體方案。”

“加油。”游鳴握拳,笑着沖遲野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你只管沖,我也在努力追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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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高三以來,游鳴的成績的确越來越好,甚至因為基礎階段提分猛烈幾乎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十一月月考直接上了498将近江城理科一本線,就連之前對他最頭痛的許紅霞前幾天再見了他都忍不住拍拍他的後腦勺,誇贊他可真是“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

“不過。”游鳴摸了摸鼻尖,面露苦惱,“我最近倒是感覺越往上提分越難了,這幾次周測都卡在五百這道線死活上不去,這個成績想跟你一起去北京估計還是夠嗆……”

“很正常。”遲野輕輕牽住游鳴的手。

“放心,我教你。”

見遲野牽着自己的手,卻一副好像教導主任般正兒八經的模樣,游鳴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我當然放心,畢竟有這麽個學霸男友一對一輔導,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你報什麽專業考慮過嗎?化學?還是天文?”

“我的确因為興趣考慮過天文學專業。”遲野徐徐。

“但是我現在更多考慮的應該是臨床醫學。”

“學醫?”

顯然沒想到這個答案,游鳴不由心中驚詫,卻很快反應過來,試探着問。

“……因為小希?”

遲野點頭:“嗯。”

“那你呢?你考慮過到時候選什麽專業麽?”

“……說句實在話。”

雙手交叉枕在腦後,游鳴一面沿着江邊往前走,一面道:

“對我這種之前十一年學習生涯幾乎都在混日子的人來說,我還真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我想着是橋到船頭自然直,高考完再好好看看各大院校的招生簡章,挑個順眼合眼緣的。”

見游鳴一副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模樣,遲野不由皺眉。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對職業規劃這麽兒戲,将來大概率都會後悔。”

“哎呀……咱們這不是在約會嗎,整這麽嚴肅做什麽?而且,”斜乜看向身側并肩而行的遲野,游鳴眉目含笑,“我随緣找的這個‘郎’ 不也很不錯嘛~”

“你剛剛那番話搞得好像明天就要拉我一起鑿壁偷光聞雞起舞了。”游鳴擺手。

見遲野凜眉看着自己,游鳴一個激靈,胳膊也不枕了,規規矩矩插回了褲兜。

“……你這個眼神,不會真是我說的這樣吧?”

“不是。”遲野道。

“學校上課我什麽時候不能看着你。”

游鳴剛松了口氣,遲野話鋒一轉。

“不過你剛剛的話倒是給我提供了靈感,以後周末跟放假就按你說的做,去圖書館監督你學習。”

“……”

游鳴開始後悔起自己的多嘴,但見遲野神色莊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自作孽不可活,他只好又把話咽了回去。

“咳……”游鳴清了下嗓子。

“不開玩笑了,我自己雖然沒有什麽很偏好的專業,但我爸倒是早八百年對我做過規劃。”

見遲野向自己投來詢問的目光,游鳴繼續:

“在我沒上高三之前,我的成績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爸這些年一直也沒管過我,就打算等我高考完,随便花錢把我丢到國外讀個商科本碩連讀鍍層金,回來好把我安排到他公司裏去。”

“他想讓你繼承家業?”遲野問。

“是,也不是。”

見遲野蹙眉不解,游鳴擡眸緩緩。

“他這些年對我這個前任亡妻生的大兒子一直不管不問,你說他有多重視,對我有多深的感情麽?那肯定沒有,要不然我高三之前的成績也不會是那個鬼樣。”

“他可能是一直都覺得自己還年輕,天天又花天酒地,肯定有機會再多造幾個娃,他也的确是這麽做的。”

“但可能最近一兩年年紀大又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力不從心搞不動女人了,加上發現後頭包括我後媽生下的小孩不是智障就是殘廢,我雖然爛泥扶不上牆但至少是個健全的人。他骨子裏又傳統愚昧,土皇帝似的非看中這所謂的血緣關系,矮子裏拔将軍才被迫選了我當接班候選人。”

遲野皺眉:“候選人?”

“嗯呢。”游鳴聳肩,語氣雖輕佻,眼神卻淩厲,“他覺得自己不需要不聽話的狗,所以不好控制随時可以換人,要是對他産生威脅,估計會直接找個理由把我關到國外精神病院去。”

“……他之前對我媽就是這樣。”緊咬下唇,游鳴補了句。

聽了游鳴的回答,遲野一時沉默,二人相識無言。

見遲野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游鳴故作輕松地笑笑,仿佛又恢複了平日裏玩世不恭的模樣。

“可別着急着心疼我啊,從小誰都沒少我吃少我穿,比你颠沛流離食不果腹,還要一個人小小年紀就去照顧妹妹和外婆的生活可幸福太多了。就像古人說的魚肉熊掌不可得兼,不就是有個不省心的老爹偶爾演演戲挨挨打而已嘛,我這樣富得流油的日子大家估計都上趕着——”

游鳴的聲音戛然而止——

遲野抱住了他。

*

這個擁抱比吃蛋糕前的那個擁抱更久、更長,也更緊,仿佛溺水之人抱住僅存的浮木,又似撲火的飛蛾緊緊相擁。

廣袤浩大的世界此刻仿佛只剩下他們二人,互相分享着彼此的體溫與心跳。

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游鳴以為這一剎那就是永恒時,遲野放開了他。

“……那你未來有什麽打算。”

“打算麽……”

因為心髒仍在怦怦直跳,身體也起了反應,游鳴紅着臉微微錯開站位,死命掐着指尖不好意思讓遲野看出異樣。

“……其實說句實在話,抛開我爹不談,我自己本身對經商也還算感興趣,非要說的話,我大學應該也會選經管類的專業,具體細分方向是什麽到時候再看。”

“不過對于我爸的公司,我才是一點也不稀罕。他這些年來做生意的手段我看得真切,沒少在灰色地帶溜達,為了洗錢耍出的花招更是層出不窮,我不想碰昧着良心的髒錢。”

游鳴抱臂皺眉,臉上露出極度嫌惡的神情。

“所以啊,我其實剛剛也想好了。”

望向遲野,春回大地般,游鳴原本冰冷的神色染上溫暖。

“要是高考順利的話,我們就一起考北京,反正它又不是只有北大清華這兩所高校,雖然帝都的院校分數要求普遍偏高,但要是實在不行,我上北大青鳥總行吧。”

為了活絡有些沉悶的氣氛,游鳴故意開玩笑。

“你學醫學我學金融,咱倆到時候可真是‘謀財害命’了~”

“而且到時候我們還可以合租,一起上課、一起散步、一起出去玩,要是工作有錢買了房,或者租房也行,就一起在我們的家裏養一只……不,好多只貓!”

幻想着未來的場景,游鳴兩眼放光,仿佛美夢已然成真。

“嗯。”

遲野也跟着笑,回握住游鳴的手。

“一定。”

手牽着手,二人一齊朝橋上走,一路上游鳴仍然惦念着以自己為名的那顆星,仍在時不時仰頭。

來到橋上,游鳴騁目眺望,卻依舊看不見它,游鳴終于按捺不住,側頭問道:

“……你怎麽想着今天晚上帶我來這的,雖然你的方位沒指錯,但沒有專業的天文望遠鏡,好像也看不着你‘送’我的這顆小行星啊。”

“嗯。”

遲野沉聲。

“它離地球有将近一萬光年,肉眼的确看不到。”

“……”

“……那你還讓我看?”

游鳴嘴角抽搐。

“我只是想告訴你它在江邊頭頂的東南方向,沒說你肉眼就能看見。”遲野淡淡。

游鳴:“……”

“其實本身絕大部分的星星,尤其是小行星我們人類用肉眼都是。”

俯趴在大橋邊的欄杆上,江風拂面,二人并排站定,遲野擡眸,玉銙銀線似的湧動橫江從他漆黑的眼眸中橫貫而過。

遲野仰頭輕聲。

“可你雖然看不到它,但它卻會一直存在至少數萬億年,比海枯石爛更久遠。”

遲野倚着欄杆轉回身看向游鳴,目光是極其罕見的鮮活熾熱。

“對于小希和我,你幫了太多太多。所以從很早的時候起,我就一直想送你一份回禮,卻一直因為覺得你家金玉滿堂應有盡有而告終,尤其在喜歡上你之後尤其。”

遲野擡眸,目光灼灼。

“我想把最好、最特別、最獨一無二的東西給你。”

少年人的喜歡赤誠而簡單,喜歡他就想把最好的東西給他。

“……喲吼。”

游鳴向來高攻低仿,面對遲野如此坦誠的告白,不知如何回應的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得慣性地戲谑以作掩飾。

“學霸也挺懂浪漫啊~”

“你不也是麽?”

遲野沉聲。

“要不然一直號稱唯物主義戰神的你,為什麽剛剛非要拉着我走完長江大橋?”

“……嗯。”

轉瞬,愛意還是戰勝了活要面子的理智,游鳴輕輕應了一聲,把遲野的手握得更緊。

“……我也想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過今後的每一個生日。”

*

“其實,除了一起走過江城大橋的情侶都會長長久久外,還有一個說法。”遲野說。

“什麽?”游鳴好奇。

遲野擡手,指向橋面下川流不息的濤濤江水。

“有不開心的事情,對着江海大喊就能消失,許下的心願也會實現。”

游鳴有些猶豫。

“……這麽晚了,這麽做會不會擾民?”

“這裏早就廢棄了,你忘了麽?”

“周圍方圓百米沒有居民區。”遲野道。

……反正今天晚上已經夠瘋了,要不然索性瘋就到底吧!

這麽想着,在手機地圖上确認了下周遭的确沒有居民區後,游鳴雙手放在唇邊,閉眼對着江面高呼:

“我好喜歡遲野,想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也是。”遲野跟着喊。

“希望小希早日康複——”

游鳴頓了頓。

“——還不想天天被男朋友逼着學習!”

遲野:“……”

瘋累了,游鳴遲野走下大橋,來到江邊蘆葦蕩邊的沙灘地上,并排仰躺。

倆人只是靜靜看着頭頂的璀璨星漢,過了很久,感到手臂被自己枕麻了,游鳴才側身換了個姿勢,轉頭問遲野道:

“你剛剛許了什麽願?”

遲野:“吹蠟燭時?”

看着遲野眼中打翻的星海,游鳴點頭。

“嗯。”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遲野淡淡,卻伸手握住了游鳴的手。

游鳴疑惑:“你握我的手幹什麽?”

遲野翻了個看智障似的白眼。

“這是答案。”

“!”

聽到遲野的回答,游鳴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無形的箭矢射.中了一般,教他呼吸急促,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蜜彌散在他心頭。

看出了游鳴的不對勁,遲野問:

“怎麽了?”

“……沒什麽。”

游鳴搖頭,他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沙。

“我只是……只是覺得……”

游鳴頓了頓,側頭看向同樣站起身的遲野,神色複雜,以極小的聲音道:

“……今晚的這一切美好得好像夢境,好像我下一秒就會醒來,發現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黃粱一夢。”

絢爛、恣肆、張揚,放浪形骸、無拘無束,自由且輕盈,美妙得近乎虛幻,就像是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只需微微施力就會消弭無蹤。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碎琉璃脆?”

見游鳴眨巴着眼睛沒聽懂,遲野換了個說法。

“別瞎琢磨,你又不是灰姑娘,過了十二點就沒魔力了。”

“可我還是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唔……”

游鳴仍攥着掌心眉頭緊鎖,而他話音未落,衣領被人拽住,溫熱的嘴唇卻已覆上他的嘴角。

舌頭舔舐牙關,唇齒交纏,激烈得如攻城略地,游鳴一個激靈,這一剎那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如沖天炮般猛然炸開,清醒理智都被他丢去了九霄雲外。

“嘶——”

七八分鐘後,二人方才分開,游鳴氣喘籲籲,擡手摸了下火辣辣的唇角,指尖果然染上了殷紅的血跡。

“……你吻技好差。”

遲野沉聲,嗓音透着意亂情迷的喑啞。

遲野的唇色本來屬于很淡的那一挂,現在卻透着光澤瑩瑩的紅,尤其是嘴唇中央的唇珠,更是比平常明顯了不少。

一回想起這是剛剛被自己咬的,游鳴瞬間垂下眼睑,不敢再看。

“廢……廢話,親這麽久是個人都會缺氧好嗎?”游鳴嘴硬。

“……而且這是老子初吻!”

遲野擡眸。

“你之前不是談過女朋友麽?”

“……誰說談了對象就一定要接吻的?”游鳴翻了個白眼。

“我之前最多也就是拉過手,我很純情很守男德的好不好。”

遲野勾唇。

“守男德才表白就和人接吻?”

“呼……媽的,剛剛明明是你先來親我的好不好?整得好像老子霸王硬上弓。”

“……非要說起來咱倆半斤八兩,誰家好人剛在一起就接吻啊?”

游鳴雖然梗着脖子,心裏卻也發虛,因為遲野一開始只是輕啄試探,自己不想完全可以避開。

“話說回來……你這麽熟練難不成你之前和人接吻過?”游鳴狐疑。

“因為你蠢。”

“你別胡謅,”游鳴皺眉,“這玩意也能自學成才?”

游鳴雖然這麽問,但他也清楚,以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觀察和了解,對方要是在此之前談過,那可真是大白天見閻王,活見鬼了。

遲野擡了擡眼皮。

“你人口普查?”

“沒。”

游鳴道。

“我就随便問問。”

快要轉鐘,擔心遲晨希雖然這次手術效果不錯,但畢竟還是不放心她獨自一人在家,遲野便上前想牽着游鳴往回走。

誰料見他走過來,游鳴卻像受驚的貓兒般,弓着背一下竄出去老遠。

見對方反應這麽大,遲野皺眉:

“怎麽,你不舒服?”

“沒、沒事!”

“你……你你你別過來!”

眼見着遲野擔憂着要上前,游鳴連忙拿書包擋在面前,連連往後退。

遲野瞬間懂了。

“你也起反應了?”

“……也?”游鳴愣在原地。

“嗯。”

遲野淡然。

“生理課上不是都說過麽?很正常的生理反應,我們又不是太監。”

見游鳴僵在原地沒說話,遲野擡頭。

“你要是真不好意思,我也可以幫你一勞永逸以絕後患。”

遲野眨了眨眼睛,面無表情,好像真的馬上就能進行手術。

游鳴炸毛,反應倒也消了不少。

“……你丫謀害親夫啊。”

“就當讓我先練練手,為我未來學醫做出貢獻了。”

遲野上前,擡手拍了拍游鳴的肩膀,笑道。

“……去死!”

游鳴抓了把沙子往遲野身上丢,兩個少年邊打鬧邊往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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