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冬令營
冬令營
“……最後這道題應選C,羟丙基葡聚糖凝膠适于不同類型的有機物的分離,但是A、B和D只适用于小分子物質。”
“哦——原來如此,懂了。”
聽完遲野的講述,聶昌點點頭,一絲不茍地把他剛才的講述工工整整地記在筆記本上,他高三以來的複習筆記做了厚厚的一沓,并且圖文并茂,用的熒光筆顏色雖多卻有條不紊。
“下午歐陽教授在講座上講了凝膠色譜法,你小子沒好好聽吧?這些我基本看一眼就能出答案的題還要請教別人,當心明天下午綜測拿倒一啊。”
與聶昌同校,同樣來自山城一高的項俊賢是全B1班第一個率先寫完教授布置題目的學生,他上前拍了拍聶昌的肩膀,擠眉弄眼地笑嘻嘻。
“別臭顯擺。”
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框眼鏡,聶昌翻了個白眼。
“你個走過強基生競的人做這些題小菜一碟不是理所當然,要是連我們這些非競賽生都比不過,臉該丢到太平洋去了吧。”
不像夏令營有足足一周,冬令營只有短短三天半,因此不包住宿,參加冬令營的學生只能自己在學校附近訂酒店,身為同學,聶昌自然就跟項俊賢定在了一塊。
冬令營裏也不愧群英荟萃,聚集了來自全國五湖四海最拔尖的一批學生,即便今天下午安排的講座已經結束,許多從外地趕來的學生也早已舟車勞頓疲憊不堪,但到了現在快要十點,自習室內仍有不少學生在興致勃勃地讨論題目。
跟項俊賢互損了一會,聶昌收拾好書包,揮手向遲野道別。
“謝謝你,遲同學,明天上午實驗課再見,希望能繼續跟大佬你分到一組。”
遲野揮手:“明天見。”
圖便宜,遲野把旅館定在了六環外,離學校還有不短的一段距離,因此聶昌走後,遲野也同樣背包走出了教學樓。
攏了攏脖子上外婆親手織的紅圍巾,歲暮天寒,朔風淩冽,遲野張嘴呼出一團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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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冷與南方不同,雖然少了江城陰潮濕漉、随時都能鑽進骨子裏的寒,零下十幾度的低溫,光是純粹的物理攻擊都能讓人冷得牙關發顫。
走出校門,遲野打開手機導航,正要邁步朝公交車站走,對面卻響起一陣高呼,一個熟悉的人影喘着粗氣,逆着橘黃的光,撒歡小狗似地從馬路對面跑來。
“呼,我——阿嚏!”
興沖沖地跑到遲野面前,游鳴剛要說話,卻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北方好冷啊……”
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尖,游鳴小聲嘟哝,他正抱怨着,脖子上便驟然一暖,被遲野解下的圍巾繞了個結結實實。
“大冬天還穿沖鋒衣,不凍你凍誰。”
遲野雖然這麽說,手上系圍巾的動作卻沒停,游鳴趁機握住他的手,旋即卻皺起了眉頭。
“自個手這麽涼還把圍巾給我?”
“天生的。”遲野淡淡,“屬蛇,冷血動物。”
游鳴:“……”
“不行。”
游鳴搖搖頭,一本正經,擡手就解下圍巾又戴回遲野脖子上。
“你可還在參加冬令營,要是生病發燒了還怎麽考試?”
遲野斂眉:“我穿了襖子,不冷。”
“不行,你這幾天可是重點保護對象,必要拿下優秀營員,不能有任何閃失。”
游鳴仍搖頭,模樣信誓旦旦得仿佛正在參加冬令營的不是遲野,而是他自己。
“行。”
遲野也沒再廢話,反手解下一半圍巾系在游鳴脖子上。
“這樣行了吧。”遲野翻了個白眼。
“哈哈哈……”
游鳴一愣,他低頭看了眼倆人脖子上連在一起的紅圍巾哈哈大笑,惹得站在站臺上等車的其他零星幾個乘客頻頻側目。
還好這時遲野等的公交剛好到站,二人這才避免了一場社死。
上車并排落座,遲野皺眉。
“你剛剛傻笑什麽?”
游鳴沒說話,只是擡手指指纏在二人之間的紅圍巾,仍是忍俊不禁,一副下一秒就要破功笑出來的模樣。
見遲野沒反應,游鳴附耳。
“……你不覺得這像什麽嗎?”
“圍巾。”
游鳴眨眨眼,滿心期待:“它什麽顏色?”
遲野認真想了想。
“紅圍巾。”
游鳴:“……”
“哎呀,”游鳴抱臂,身體往座椅靠背一仰,撇嘴吐槽,“你怎麽這點聯想能力都沒有,怪不得作文老考不過總拿滿分的沈樂與。”
“你就一點也不覺得這條紅圍巾,繞着你又連着我……就像月老手上的紅線一樣麽?”
游鳴小聲,炙熱的吐息掃過遲野耳尖。
“……”
“你難道不覺得這個想象很浪漫嗎?”游鳴挑眉。
“不。”遲野面無表情,往外挪了挪。
“我覺得很傻逼。”
“……”
見遲野一臉無語,眼裏透出看智障似的嫌棄,下車後的游鳴忍不住雙手抱臂,委屈兮兮地抱怨。
“喂……你是不是對浪漫過敏?就不能稍微解點風情,你男朋友我可是跨越上千公裏來陪你過年诶!”
見遲野沒理自己,只是瞥了戲精上身的自己一眼就繼續往前走,游鳴急了,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
前臺辦完入住登記,游鳴剛推開房門,就被撲面而來的灰塵嗆得直咳嗽。
“咳咳咳……你這三天就住這啊?”
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用力扇了扇,又嗆了好一會,游鳴才堪堪止住咳嗽。
“嗯。”
遲野摁亮頂燈,反鎖好房門,這家青年旅館顯然年久失修,不光沒有自動化門禁,甚至就連燒水壺都沒有,只能去水房打開水。
“這裏的杯子不幹淨,将就着喝吧。”
“不行不行……”
見遲野把他的水杯遞給自己,游鳴連連擺手。
“……我現在已經不咳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感冒了沒,但一路上又是打噴嚏剛剛又是咳嗽的,萬一傳染給你怎麽辦?”
“我這次來也怕酒店裏的杯子不幹淨,所以自己帶杯子了。”
游鳴說着,從雙肩電腦包中抽出保溫杯,往自己的杯子裏勻了點水。
見遲野見狀真就不理會自己,轉身去接了壺熱水,游鳴展開雙臂:
“……草,你真就不理我了?看我這麽風塵仆仆,不應該給我一個愛的抱抱麽?”
放下水壺,遲野擡頭。
“不是你自己剛剛說怕傳染感冒麽?”
“……”
體會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游鳴氣得咬牙切齒。
二人一道收拾行李,拿出睡衣準備洗漱,遲野問:
“你怎麽來找我了。”
“來找我男朋友不是天經地義,可惜某人還不解風情呢。”游鳴翻了個白眼。
“你不在家裏過年麽?”
“我一個人過什麽年啊。”
游鳴擺擺手,臉上露出嫌惡的神情。
“……我老爹不肖得說,逢年過節也不回家,我後媽最近又鬧着帶我弟回了娘家,至于其他親友也沒啥好應付的,不是來拍我老爹馬屁就是有事相求。
“惺惺作态,我看得惡心,正好眼見不見心不煩。”
“不過我說啊。”
游鳴話鋒一轉,看向遲野撇了撇嘴。
“……你剛剛一路上躲什麽啊?我們在校內遮遮掩掩的就算了,現在出了學校還繼續躲躲藏藏……我們明明都成年了,又不是早戀,你這樣很傷你男朋友我的心诶。”
游鳴說着,故意往後退了半步,擺出一副西子捧心般的委屈模樣。
遲野頓了頓,片刻後擡頭,他沒理會插科打诨的游鳴,而是看着他,皺眉緩緩:
“……你以後真打算出櫃?”
“廢話。”
游鳴正色,他同樣注視着遲野,仰起下巴,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這樣像是在開玩笑嗎?”
“你爸不會同意的,他需要有血緣關系的繼承人。”遲野說。
“繼承個狗屁!”
游鳴忿忿,忍不住大罵。
“……誰稀罕他那來錢不清不白的公司?保不齊哪天他想金蟬脫殼,拿親生兒子當替死鬼也不是沒可能。還有什麽有血緣關系的繼承人……就從我繼弟來看,他那劣等基因優勝劣汰滅絕了算了,大清早亡了百來年了!”
“還有,我管他同意不同意?”游鳴抱臂,蠻橫道,“……我媽死後他管過我幾次?我後媽虐待我,把我掐得遍體鱗傷,又關在儲物室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時候他這個當老子的又在哪?”
“之前對我不管不顧,現在又想來幹預我的人生,憑什麽!?”
游鳴說着,胸腔劇烈起伏,他咬牙切齒,眸中的憤恚憎惡恍若入骨。
“……我這輩子也原諒不了他對我們母子做過的事情。”
“可他從來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過你。”
比起游鳴的意氣用事,遲野顯然更加冷靜。
“他可以斷了你的生活費和其他所有錢財,在這個時代,沒有錢寸步難行。”
“這有什麽?”
游鳴聳肩,不以為意。
“反正咱要是能一起來帝都上大學,天高皇帝遠的,我爹他肯定不知道。我呢,也已經想好了,等上了大學就一邊念書一邊打工跟創業,等畢業之後咱們經濟獨立了,我不光要向他出櫃,還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
遲野皺眉:“我學醫的話至少讀五年,甚至大概率需要更久。”
“這有什麽的?我養你啊!”
游鳴說着,一把摟住遲野,笑嘻嘻。
“我不說了嘛,我創業做什麽現在都已經想好了,甚至都已經在網上找合夥人了。我這個寒假剛好也已經實地探查過了,趁着現在這個風頭肯定穩賺不賠,你就放心好了!”
見游鳴昂首挺胸,一副胸有成竹意氣風發的模樣,遲野睥睨。
“不會是在咱們一高校門口擺攤攤煎餅吧。”
游鳴:“……”
*
穿着睡袍,趿着拖鞋走出浴室,游鳴用毛巾胡亂擦了擦頭發。
一個學期沒剪,他的小辮長得更長,洗完澡後帶着微卷,濕漉漉的垂在肩膀,活像淋雨的黑貓。
“……我洗完了,你去吧。”
“嗯。”
聽遲野應了聲,盥洗室的毛玻璃門被拉上。
聽見浴室裏淅淅瀝瀝響起的水聲,不知為何游鳴感覺自己的心跳莫名有些快——除去在人民醫院那一晚,這還是二人真正獨處一室。
自己還是純情男高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呢,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閉眼深呼一口氣,游鳴拿起嗡鳴作響的老式吹風,一點點地吹起了頭發。
嘩啦——
浴室的門被推開,遲野穿着睡衣走了出來。
“你今天不洗頭?”
正巧吹幹了頭發的游鳴好奇。
“嗯,昨天剛洗過。”
見遲野說罷便朝自己走來,相距咫尺,游鳴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腳趾卻不小心磕到了桌角,疼得直跳腳。
“你沒事吧?”遲野皺眉,急忙上前蹲下身,眼中露出少有的着急與關切,“有沒有流血,需不需要我去買創可貼?”
“……沒、沒事。”
游鳴擺手。
“我沒流血。”
“當心點。”
遲野沉聲,游鳴卻沒好氣。
“……誰讓你剛剛突然上前的?吓我一跳……”
“我睡前都要再看一遍今天的筆記,補充思維導圖。”
遲野說着,錯身從游鳴身後抽出桌面上放着的活頁筆記本。
游鳴:“……”
“……你他媽吓我一跳,剛剛離我那麽近,我還以為你要幹什麽呢?”
終于從鑽心的疼中緩過了勁,游鳴捂着胸口長籲一口氣。
遲野執眸看他,眸色清冽,晦暗的燈光在他眼中,卻像蕩着粼粼潋滟:
“你覺得我要幹什麽?”
“我……”
游鳴吞吞吐吐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耳尖卻倏地紅了。
“……咳,不說這個。”
輕咳一聲,游鳴略顯生硬地岔開話題。
“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天還要早起趕車回學校參營,這路上都要快一個小時,就別看書了,早點睡,省得明天沒精神影響狀态。”
游鳴上前,伸手拍了拍馬上轉鐘卻仍在伏案的遲野。
“別老給自己這麽大壓力,物極必反,你已經夠天才了。”
遲野卻搖頭,認真道:
“我不是天才。”
“真正的天才靠的是天賦,而非後天汗水的堆砌,就像我今天在冬令營裏遇到的項俊賢等人,他的起點就是不少人畢生追求的終點。”
“努力也是天賦的一部分啊。”
游鳴嘆了口氣。
“……你啊,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被老天爺追着喂飯的總是極少數,千載難逢,萬裏挑一,更何況在我眼裏你已經夠聰明了好不好,你這麽謙虛還讓不讓咱們年級,甚至整個江城除了前五名外的其他所有同學活了啊?”
“你看我這個學期這麽努力,跟你打視頻連麥,沒少被你帶着一起挑燈夜讀,期末不也就堪堪過了個一本線,而且現在後頭越來越難進步了,完全難以望遲大學霸你的項背啊。”
被逗樂了,遲野勾唇。
“你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是啊,吾之美君者,私君也~”
游鳴眨眨眼,跟着戲谑。
*
旅館供暖不足,游鳴雖然又跑到前臺多要了床被子,和遲野分開睡,可後半夜窗外竟下起了雪,風饕雪虐,寒風吹得窗戶鬼哭狼嚎似地嗚嗚作響。
游鳴本來就沒睡踏實,被吵醒或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捋緊被子翻了個身,可單人床太過狹小,一不留神就壓倒了身側的遲野。
“冷嗎?”
見遲野啞聲,沒想到對方竟然也被吵醒,游鳴吓了一跳,小聲:
“……你也被吵醒了?”
“嗯。”
像是剛醒,遲野嗓音透着喑啞。
“別擔心。”
游鳴摁開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才三點不到,他便點開攜程,重新關了手機後,他轉身看向同樣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遲野。
“我剛剛已經重新定了酒店,就在大學城,明天早上走的時候就把房退了,我中午幫你把行禮帶去新酒店,定位剛剛也發你了,雙床房。”
“兩個人擠一張單人床,寒冬臘月的,暖氣還不工作……這可真不是人住的地兒。”
睡慣了家裏大床的游鳴忍不住吐槽。
“……嗯。”
遲野應了聲。
“我有辦法。”
“什麽?”游鳴好奇。
遲野沒說話,只是坐起身,把自己身上蓋的那床被子搭在游鳴的被子上,在游鳴驚詫的目光中把兩床疊在一起的被子往自己這邊扯了扯。
“這樣。”
雖然游鳴已經竭力往牆角縮,可這張一米二的床不過方寸,兩人睡在一個被窩裏難免手腳打架。
“你……”
游鳴把半張臉埋在被子裏,聲音悶悶。
“……別挨這麽近,我怕把感冒傳給你……”
“你別亂動。”
見游鳴輾轉反側,把被子裹得老遠,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一點熱又沒了,遲野皺眉。
“再這麽凍下去才真的要感冒了。”
被遲野制止,游鳴才終于沒繼續翻身,同床共枕,二人睡在一起的暖和不少。
可暖和是暖和了,游鳴卻依舊睡不着,甚至隐隐覺得身上竟有些燥熱。
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游鳴轉頭看見身側的遲野半阖着眼眸,眼角微挑,似乎也還沒睡着。
遲野生得風流,不光有女孩子都會羨慕的冷白皮和長睫毛,一雙桃花眼更是笑時含情,不笑冷冽,眼角的紅痣更宛若女娲的點睛之筆。
就這麽屏息盯着遲野眼角的痣看了一會後,游鳴轉身仰躺,對着天花板直挺挺地躺着一動不敢動,但等到額頭冒冷汗他也沒能入睡,反而呼吸愈發急促。
又過了十來分鐘,游鳴終于按捺不住,他蹑手蹑腳地繞過遲野,起身下床。
“嘎吱——”
雖然游鳴已經竭盡全力,但生鏽老化的廁所把手随着轉動,依舊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
落針可聞,游鳴小心翼翼地拉動盥洗室把手,就在他屏息,打算貓腰側身鑽進浴室時,遲野出聲。
“……這個天氣沖涼水澡?”
摁亮床頭燈,遲野起身下床,眼底籠着小橘燈似的暖光。
“要不要我幫你。”
“別……”
顧不上被對方看穿的羞赧,游鳴紅了臉,抓着門把廁所手往後廁所裏躲。
他突然有點痛恨自己的血氣方剛,當着喜歡的人的面丢人丢大發。
“……我們還是高中生,做這種事情不好,就算……就算用手也不行。”
隔着道玻璃門,游鳴的聲音像蒙了層布。
“……你睡你的,我就起夜上個廁所,你明天還考試呢,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