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病危

病危

因為是臨時買的車票,遲野只搶到了一張淩晨從北京開往江城的火車坐票。

因為是硬座沒有床休息,甚至過道狹小,以成年男人的體型腿都難以伸直,遲野只得蜷在冷硬的座位上,倚着靠背閉目養神。

因為對外婆的情況極度擔憂,遲野原本是睡不着的,可倚着椅背大半個小時過去,在身體上的疲憊與精神高度緊繃的雙重壓力下,他終于還是迷迷糊糊地墜入夢鄉。

手機鈴響起,遲野從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兒時父母離婚被雙方抛棄的噩夢中驚醒,他擡手抓起正在振動的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六點十分。

怕吵到車廂裏還在熟睡的其他人,遲野站起身,活動了下被一夜被迫蜷曲被壓到僵硬的脖頸,走到盥洗間旁的公共區域,摁下接聽鍵。

“……喂?”

遲野的嗓音帶着疲倦的嘶啞,而電話那頭的游鳴卻連珠炮般的亟亟。

“怎麽回事?外婆不是上次體檢還好好的麽?怎麽會突然昏迷。”

“而且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都不給我打電話說一聲?我的手機幾乎二十四小時都開機,你跟我說一聲我和你一起買票回江城啊,光只默不作聲地給我發條消息做什麽?”

靜靜聽完游鳴機關槍似的話,遲野道:

“你還要期末考試,回去做什麽。”

“你不也要期末嗎?”游鳴反駁。

遲野淡淡:“我請假了。”

游鳴着急:“我也可以請假啊!”

遲野:“我請的是探親護理假,你怎麽請,說男朋友外婆住院了你也要回去麽。”

游鳴:“……”

“不用替我操心。”

見游鳴不說話,知道對方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可正生着自己的悶氣,遲野放緩了聲音:

“你先好好考完期末,我之前沒成年的時候都照顧過小希和外婆那麽多次,更何況現在二十多歲。”

“……好吧。”

事已至此,游鳴最終還是妥協。

“那你先回去看看外婆是什麽情況,我這幾天考完期末就回來幫忙。”

“不過你可千萬別為了照顧外婆把自己給搞病了,陪床的時候也要注意按時吃飯睡覺。”

“嗯。”

遲野應聲。

“聽你的。”

*

江城市人民醫院。

遲野走進住院部四樓,往來患者家屬與醫護人員皆行色匆匆,藍色的橡膠走廊一眼望不到頭,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寒風灌入鼻腔。

來不及平複內心狂亂的心跳,遲野疾步走到導診臺。

“你好,請問王雲英住在哪個病房?”

“王雲英?”

導診臺的護士低頭看了眼手上的登記表,随後擡頭:

“你是患者什麽人?”

“我是她孫子,我叫遲野。”遲野說着,拿出身份證遞給對方。

片刻後,護士擡頭,把身份證還給遲野。

“嗯,幫你登記好了。”

“不過患者昨天晚上從養老院送到我們醫院時就在昏迷,現在還沒清醒過來,目前還在重症監護室,你還不能去探望她。”

“……”

見遲野瞬間捏緊了拳頭,擔心他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護士連忙出言安慰:

“小夥子,你別太着急了啊。你先在走廊上坐會,或者去食堂吃個飯,簽個字繳個費,等會醫生出來了他會跟你說你外婆的情況,還有ICU的探望時間和制度的。”

遲野略帶僵硬地點點頭:“……謝謝。”

離開導診臺,遲野拿着醫保卡下樓繳費,走出大廳時,他腳下趔趄,辛苦及時伸手扶住牆壁,這次啊免于摔倒。

知道是低血糖犯了,遲野從口袋裏摸出兩顆糖放進嘴裏,依舊是熟悉的檸檬味——是游鳴先前給他的。

食不知味地草草吃完盒飯,遲野返回住院部四樓,正巧遇上醫生從ICU中走出,他趕忙上前。

“醫生,請問我外婆情況怎麽樣了?”

醫生摘下被汗水浸濕的口罩,面露疑惑。

“你是……?”

“我是王雲英的孫子。”遲野道。

“你就是患者的孫子啊。”

醫生點點頭,旋即卻又疑惑。

“你的爸爸媽媽呢?為什麽你外婆住院了他們不來?”

“我媽媽有事,現在人在國外……已經在辦手續往國內趕了。”

“原來如此。”

聽見遲野的解釋,醫生點點頭,也沒再多問。

“你外婆是急性高血壓導致的腦血管破裂出血,剛剛已經嘗試進行微創置管引流術,已經用導管跟支架堵塞住出血源,進行了血腫清除,但效果并不太好,雖然暫時止住了血,但血塊沒有取出,随時還有再次大出血的風險……”

“您是說還是要進行開顱手術并行減壓術?”遲野直截了當。

醫生面露錯愕,遲野主動解釋:

“我是醫學生。”

“……哦,怪不得。”收回驚訝的目光,醫生點點頭,“剛好也不用我多說了,你應該清楚你外婆現在的狀況,也知道身體不好的老年人做這種大型手術,最還是要患者的子女到場确認簽字吧。”

見遲野沉默不語,醫生沉聲。

“所以我建議你還是讓你父母盡快趕回國內……要替老人做好最壞的打算。”

“……”

沉默少頃,遲野艱難地啞聲回答。

“好……我知道了,謝謝您。”

*

走出住院部,遲野在樓底長椅上坐下,他單手撐着額頭,下意識地想去口袋裏摸煙,摸到的卻是最後一塊檸檬糖。

遲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這顆糖重新放回口袋,轉而從下褲口袋中掏出手機,摁下了通訊錄裏唯一的一個國際號碼。

遲野接連打了五個電話,一直從下午打到第二天早上,電話那頭才終于響起一個女人淡漠清冷的聲音。

“喂。”

遲野深吸一口氣。

“你什麽時候回國。”

“……是小野啊。”

電話那頭的女人顯然也有些詫異,但卻稍縱即逝,轉而又恢複了以往的不露辭色。

“媽媽上次不是跟你說過了麽?等媽媽這幾個月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就會回國接你跟小希——”

女人故作柔緩的話音未落,遲野便厲聲打斷:

“外婆病了你知道嗎?”

“病了?”略微沉默後,女人沉聲,“……怎麽回事?”

“腦血管破裂出血,要做開顱手術,需要直系親屬簽字。”

遲野頓了頓,他竭力吸氣,握着手機的指尖不住顫抖。

“……醫生剛剛跟我書說,要替老人做好最壞的打算。”

電話那頭的女人沉默了,良久後才開口。

“小野,不是媽媽不想回國,而是現在的情況真的有些特殊,媽媽實在抽不開身。”

“這樣吧,我再給你轉二十萬美元,外婆的醫藥費你不用操心,我也會請全江城最好的護工來照顧她……”

女人話音未落,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恚,遲野暴喝:

“……錢錢錢,你眼裏除了錢還有什麽!?”

“你不就是在國外傍上了富豪,忙着在豪門裏樹威鞏固自己來之不易的地位嗎?”不顧路過行人詫異的目光,遲野冷笑。“你說你有重要的事情,這世界上難道還有什麽事情比把你含辛茹苦養大,挨家挨戶借錢供你上大學的親生母親病更重要嗎?說你狼心狗肺都侮辱了畜生。”

“小野。”

像對兒子出言不遜的譏諷置若罔聞,電話那頭的女人輕輕。

“你會理解媽媽的苦心的,媽媽這麽做從來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你跟小希。”

“呵……哈哈哈……”

像是聽到世界上最大的笑話,遲野放聲大笑。

“你所謂的為我們着想,就是出軌攀高枝,沒攀成轉頭拿了綠卡跑到國外,把我跟小希丢在國內任由人欺淩自生自滅嗎?如果是的話,那你的确太為我們‘着想’了。”

“小野,在生下你之後其實我跟你父親的婚姻就已經名存實亡了啊。”女人緩緩。

“是你的父親他先孕期出軌,後面又終日酗酒,不務正業,甚至酒後打罵我們母子,這些事情你難道都忘了嗎?”

“這是你以惡制惡的理由嗎?”遲野冷冷,“你可以報警,可以離婚,可以走法律程序,你為什麽要把我們本來還算完整的家弄得支離破碎?”

遲野狠狠:“你現在不要說得冠冕堂皇,至少我父親沒有在婚內把別的女人肚子搞大。你明明知道小希的存在絕不可能會被父親接受,而且她還患了兒童癌王神母,你依舊拍拍屁股走人,她遇上你這種母親又何其無辜?”

“……”

遲野舌鋒如火,面對他犀利的诘問,電話那頭的女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你說得對。”

緘默良久,女人才緩緩,即便她的聲音比先前更低沉,語氣卻依舊平靜無波。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的确是我對不起你們兄妹。”

“可事已至此,我不能讓我這麽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并且等我回國接走你們後,我現在獲得的一切,我創辦的三家公司,現在丈夫手下的私人醫院,所有的豪車豪宅財産,都會有你們的一份。”

“你以為我會稀罕麽?”

遲野冷冷。

“你做的這一切在我眼裏從始至終都只是笑話。”

“我沒有你這個母親。”

說罷,不顧對面女人的欲言又止,遲野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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