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再見愛人

再見愛人

“醫生,我爸這是什麽毛病啊?今天下午午睡起來鬧着說頭疼得厲害非要來醫院。”

無視面前剛一走進診室就開始大聲嚷嚷的男人,遲野打開病歷,轉向面前坐着輪椅,神情痛苦的老人。

“姓名。”

“李……李建業。”

“年齡。”

“六十二。”

“症狀。”

“午睡起來頭就疼得厲害……而且感覺左邊身體有點動不了,左手握不住東西,還流口水。”

“持續多久?”

“呃……一、一兩個小時了吧……”

“之前頭疼過嗎?”

“有——”老人用餘光瞟了身側一臉焦躁的男人,慌忙改口,“呃,不……沒有。”

“惡心嘔吐有嗎?”

“有……午飯都吐……吐了。”

“有高血壓嗎?吃降壓藥嗎?”

“吃,頭暈了、吃。”老人結結巴巴,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又問了手術史冠心病史和藥物過敏史,遲野把圓珠筆揣回白大褂口袋,戴上聽診器。

“您面向我。”

遲野先給老人量了個血壓,收縮壓148,舒張壓102,又分別查了體溫脈搏心跳和四肢五官等基礎體征,然後打了張單子遞給男人。

“懷疑腦出血,先去做個顱腦CT。”

“還有,”遲野補了句,“屋裏空氣不好,等下來看片子就讓你父親坐在走廊外等就好。”

“啊?有這麽嚴重嗎?”

男人瞪大了眼睛,不滿地嚷嚷。

“……我爸之前在村子裏身體好着呢,怎麽就有點頭暈就腦出血啊?你們城裏的這群醫生可別仗着我們老百姓不懂就坑人啊!”

捏着病歷單,男人絮絮叨叨地出了診室,半個小時後又嘀嘀咕咕地拿着片子走了回來,遲野拿過片子放在觀片燈上,果然看見右側颞葉區有一塊腎形高度密竈的陰影。

“初步判斷是高血壓性腦出血,查完肝腎功、電解質和血糖後看有沒有問題,如果出血量大或者有其他并發症需要做開顱手術處理,我會聯系周主任來主刀,但即便保守治療也要辦理住院上藥跟護理以控制腦水腫,減低顱內壓。”

見遲野話沒說幾句一敲鍵盤,又在電腦上開了幾項檢查,甚至還直接就讓住院,男人終于忍不住:

“……醫生,你讓我們做CT我們不顧老人能不能承受輻射也做了,但你這一張嘴就是又開好幾個項目,還讓我們去辦住院甚至手術是不是點過了?”

男人頓了頓。

“你不會看我們是外地人沒醫保,想多從我們身上撈點油水吧?”

“公立醫院的檢查和器械都是明碼标價,不存在您說的拿提成一說。”

遲野淡淡。

“更何況您父親這麽大面積的高密度影,加上如此典型的三偏症狀,他不舒服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腦出血很危險,即便颞葉屬于非功能區,出血比腦幹和內囊出血的位置要安全一些,但出血超過30毫升,患者就可能有明顯神經功能缺損甚至癱瘓。”遲野擡眸,“所以,請您哪怕是裝最好也稍微上點心。”

被遲野直接戳穿僞裝,男人臉色難堪,勃然站起來猛一拍桌。

“你他媽別以為自己是醫生就了不起啊?信不信我等下就投訴你!”

男人目眦欲裂,面對他指着鼻子的威脅,遲野頭也不擡:

“一樓大廳左轉第一間房。”

“……”

“幹什麽,看個病還想動手打人啊?”

聽見診室內的動靜,正巧查完房的裴知聿推門而入,岔開倆人。

“……問我幹什麽?”

男人的情緒依舊激動,但見裴知聿年輕力壯人高馬大,不免有些忌憚,咽了口口水,收回了剛剛指着遲野破口大罵的手指。

“是他剛剛先罵我,你們醫生一點職業道德也不講嗎?”

“哦,原來是這樣啊。”

原本還有點擔心遲野這尊大神繼在哈佛直博拿下MD-PhD雙博士學位,并且手握五篇SCI一作和一篇結構生物Cell閃亮歸來,閃瞎江城各大醫院主任們的眼;并在北京規培期間以優異的論文考試和臨床診斷,以及每月遙遙領先的被投訴次數同時穩居兩個榜首,又搞出什麽更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裴知聿這下卻松了口氣。

“您覺得遲醫生剛剛接診的态度不好,您可以去投訴呀,就在一樓大廳左轉第一間房。”裴知聿聲音一沉,“但咱們這是醫院,我已經叫安保隊過來了,您自便。”

“……”

*

看完後頭臨時加的號,六點十五遲野才走進換衣室。

脫下白大褂挂好,遲野鎖上櫃門,走出更衣室,裴知聿迎了上來,揚揚下巴,笑着朝他揮手。

“走,幹飯去!”

見遲野沒動,裴知聿補了句。

“我請客行吧?”

遲野挑眉:“請客吃食堂?”

“唉……”

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裴知聿長嘆了口氣。

“哥們,也不是我不想請你吃好的,而是咱倆新人苦逼啊,又是雙雙一塊值夜班,還美名其曰更好的‘成長歷練’,今天就是想請你吃香的喝辣的也沒機會啊。”

裴知聿用食指跟中指夾着飯卡,神采飛揚:

“不過飯卡上的錢也是錢啊!我的飯卡,你随便刷!”

“……”

見遲野微微一怔,随後罕見地勾了勾嘴角,裴知聿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側頭湊近了些。

“怎麽?”遲野斂笑。

“……你會笑啊?”

“我又不是面癱。”

裴知聿攤手:“人家面神經麻痹至少還是病理性的,你這生理性的更吓人。”

“所以你剛剛……”裴知聿頓了頓,好奇,“是想到了什麽嗎?”

“嗯。”

遲野停下腳步,流霞叆叇映入他眼底。

“……想起一個故人。”

“他原來說話方式和你剛剛那句,很像。”

“哈?”

裴知聿一愣。

“和我剛剛那句的說話方式像……”裴知聿擡手摩挲了下下巴,“呃……那聽起來還挺中二?”

“嗯。”遲野點頭。

“不光中二,還軸。”

裴知聿:“……”

“哥,你這形容聽起來可不咋像誇人的……”

見遲野沒再接話,裴知聿也沒多問,倆人走進食堂分別打了份兩素一葷的盒飯。

扔完餐盤走回診室,換衣間裏,裴知聿回想起下午的事,問:

“雖然你也不差這一張投訴單了,但今天下午你那個病人怎麽回事?”

“他父親腦出血,但他不想花錢住院。”

遲野言簡意赅。

“……你這雖然也是怕不激将一下人家推着老人就跑了,可你下次态度也軟和點哇,再這樣下去你績效評優咋辦?”

裴知聿換好白大褂,對着鐵櫃門上貼着的鏡子照了照,擡手又捋了捋頭發。

“嗯。”

知道遲野壓根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裴知聿搖搖頭,剛想說你身為咱們濟和醫院同輩裏第一個主治,大家都還指望着你再接再厲,争取35歲之前評上副高再創佳績呢。

裴知聿這句話還沒脫口,急診科護士就奪路沖進了神經外科走廊。

“……遲醫生、裴醫生,急診來病人了!”

*

二人急匆匆趕到急診,就看見從救護車擔架上擡下來五六個渾身是血的傷患。

“怎麽回事?”

“車禍。”

護士姜早早從救護車上跳下來,一邊幫忙搬運傷員,一邊嘴皮子飛快地解釋。

“兩輛車追尾,連帶着蹭到了一個放學回家的孩子,好在馬路上的那個孩子沒什麽大問題,只是頭上有皮外傷可能要縫針,但車子側翻,車裏的乘客生命體征都不大好。”

檢查了兩個病人已經出現兩側瞳孔不等大,裴知聿喊:“早早!”

“诶!”

“分科、檢查還有術前準備交給我跟遲醫生,你快去打電話聯系周主任和林主任,這兩個病人傷得太重了,懷疑硬膜外血腫,我們倆沒法主刀。”

姜早早點頭:“好!”

周鴻卓家離醫院很近,十分鐘不到就趕到了醫院。

剛剛那一番打仗似的手忙腳亂的急診顯然打得裴知聿有些失了分寸,交接有些語無倫次拎不清重點,遲野依舊冷靜:

“急診一共收治七名患者,其中五名傷勢較重需要手術,兩個轉到骨外科,一個轉到胸外科,剩餘兩個收到我們科室。”

“頭顱CT顯示硬膜外血腫,入院時神志尚清醒,現再次昏迷,兩側瞳孔不等大,病理征陽性,複查CT顯示腦組織中線移位,大腦鐮下疝形成,已快速靜滴250毫升的20%甘露醇脫水降壓。”

“呼吸機插了嗎?”

“嗯。”遲野道,“呼吸頻率16次,潮氣量500。”

周鴻卓一面往手術室疾走一面問:

“家屬聯系到了嗎?”

“姜早早已經讓家屬簽字告病危了,血也備了五個。”

“嗯,夠了。”周鴻卓點頭,“手術室備好了嗎?”

“二號手術室。”遲野說,“一號是林主任和裴知聿。”

“好。”

“主任,曾師兄電話打不通。”

“不用。”周鴻卓打開水龍頭沖刷前臂,“你已經是主治,而且我清楚你的能力和性格,你的行為處事我很放心。別說當二三級手術的一助,主刀二級手術也未嘗不可。”

“只是看你還年輕,當老師的也總還是想護着學生。”周鴻卓微笑。

“好。”

沒有多加推辭或謙虛,遲野消毒後跟着走進手術室。

“頭皮鉗。”

“雙極——”

“骨瓣剝離……血管鉗。”

“沖洗器——吸!腦膜夾……好。”

“你來縫合。”

……

三個多小時後手術順利結束,病人被轉移到監護室進行一級護理。

消毒後返回診室,剛剛車禍裏被連帶剮蹭的小姑娘頭上的傷已經教實習生林染進行了縫針處理。

林染回頭,見遲野回來了,唇邊豎起食指,用眼神示意屋內蜷在躺椅上的小姑娘睡着了。

“怎麽樣?”

“小姑娘拍過片子看了,萬幸沒什麽大礙。”走上走廊,林染輕輕帶上房門後才道,“就是左邊額頭和手肘上有擦傷,我剛剛已經用雙氧水消毒縫合過了。”

“後頭等她家人來了,再給她開幾天點滴和抗生素免得發炎。”

遲野皺眉。

“她家人還沒來?”

林染搖搖頭。

“還沒,小姑娘跟我們說了他父母的電話,可是怎麽也打不通。”

“不過剛剛警察來了一趟,好像是聯系上了她的監護人吧?反正費用已經繳了,人應該馬上就上來了。”

“辛苦了,人手不夠大晚上地還回來加班。”

“害,為人民服務嘛。”林染笑着擺手,“遲老師你說話這麽客氣說都不像你了,非要辛苦,那今天一晚上最辛苦的當屬兩位主任還有你跟裴知聿,你們做手術做到現在快轉鐘才是真的辛苦。”

“不要叫我老師。”

“那叫什麽啊?”林染笑吟吟,靈動的眼睛下有一對月牙似的卧蠶,“直呼其名顯得不尊重人,遲醫生又太疏離……我總不能叫你野哥吧?那不是顯得我很‘大逆不道’,又要被周主任嚼說要學習您少年老成的穩重咯~”

遲野還沒來得及開口,診室門被推開,小姑娘睡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門邊,眼神在看見西裝革履卻神色匆匆趕來的男人後一亮。

“……大爺!”

“你就是李一諾的監護人?怎麽孩子出了事這麽久才……”

遲野皺眉走到護士站诘問,但當對方登記完擡頭,看清他的臉後,遲野的聲音戛然而止——

眼前出現的是張這七年只能在夢裏見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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