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天
第十二天
“咔嚓——”
呂然軀體一震，萬裏晴空瞬間劈了個雷，他趕忙收回手指，雙手合十拜了拜天。
“開玩笑的我開玩笑。”
呂然簡直要以為魔王直接降臨要來揍死自己了，他只是有那麽一個小小的樸素的願望而已！
二十三看過去指着遠處有些灰暗的天道：“是要下雨了。”
呂然轉身就走，腳步飛快。二十三在後也拔步跟了上去。
他跟着呂然一路曲折前行，到了一處稻草堆，呂然終于停下來窩了進去，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緊接着他疑惑看向二十三，“你怎麽還沒回家去，跟着我幹嘛？我這地方可睡不下兩個人。
“你平常就睡在這嗎？”二十三問。
“嗯，不過這個地方可能也睡不久，金臺這邊的流浪大爺們地盤意識太強了，沒兩天就得被搶走。”
呂然便興致高漲地跟他說起，某天一乞讨的大爺和賣藝的小哥因為一塊空地打起來的故事。
“大爺指着那小哥道：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還配在這賣藝！別丢人現眼了。還不如跟我一塊要飯來的實在。”
“那小哥梗着脖子，罵：我靠賣藝生活不丢臉，只有老不要臉的才有手有腳搖尾乞憐！呸！”
“哈哈哈，人界真是有意思。”
二十三一點也笑不出來，“我只聽夫子說人世間艱難，我未曾見過，只以為吃不飽飯就是世上最大的事了。”
呂然沉默，“吃不飽的确是最大的事。就像那大爺和小哥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了能吃上飯。”
說着呂然又從懷裏掏出撿來的糕點塞進嘴中。“人活着能不讓自己餓肚子就已經是了不起的事了。”
二十三看着那岌岌可危的稻草堆，只能勉強遮住呂然的半個身子。
破敗的草堆，髒兮兮的呂然，不是乞丐也勝似乞丐。
二十三淚眼岑岑，因為極少出宮，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凄慘的小孩，被父親漠視，被侍女苛待，被兄弟欺辱。
但那些與此時的呂然的對比都讓他切實感受到了人生的參差，甚至慶幸于自己還有一方可以遮風擋雨的居所。
他撲上前，完全不顧呂然身上的髒污，抱住他的腰，哭嚷道：“呂然哥哥，你跟我一起回皇宮吧，雖然我吃不飽，但是我會努力學功課，讓父皇喜歡，我一定不讓你餓肚子！”
呂然猛地心神激蕩，“哥哥”這二字像突然從靈魂深處冒出。
一種久違的莫名的情愫翻湧上來将他淹沒，眼前二十三的臉也與靈魂深處的某個模糊不清的小小面龐重合。
是誰曾經這麽喚過我？他去哪了？為什麽我不記得他了？
突然一根稻草掉在他臉上，打斷了他的分神，那些莫名的念想全部消失。
回過神來後，呂然簡直摸不着頭腦，他看看周身，覺得這小子一定是把自己當成乞丐了。
他在魔界的時候也經常風餐露宿，因為魔洞實在太窮，風鳥大總管時常發不出工資，所以他餓了就吃草充饑，喝露水解渴。早就适應的非常習慣，完全不把眼前的困難當困難。
可眼前的少年是什麽人啊，就算在皇宮裏受委屈，也是比凡間的窮苦人要好一些。
呂然把懷裏的小鬼拎出來，問他：“你不怕我是壞人啊？怎麽能随便把陌生人往家裏帶。”
二十三淚眼朦胧中看呂然的臉和溫和無害的眼神，直覺讓他認為呂然不是壞人，可他又見過多少人呢？
他與呂然不過萍水相逢，可和他的相處卻是比那些所謂的兄弟要更自在輕松，于是骨子裏的親切讓他選擇相信。
烏雲很快席卷而來，天空下起大雨，呂然扯起衣角蓋在剛結交的小夥伴頭上。
那座脆弱的稻草堆不負衆望地倒塌了，無家可歸的呂然便順勢答應二十三的邀請一同前往皇宮。
實在沒想到，他浪跡人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居然是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少年。
兩人如同落湯雞一般，雨實在太大，無奈只能躲在一處屋檐下等雨停。
二十三緊緊握着呂然的手掌，渾身瑟縮發抖，心卻被莫名的情緒塞得滿滿的。他時不時去看呂然一眼，擔心呂然不過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個泡影，直到确認這個人有溫度，一直都在就安心起來。
他想，“我撿回家一個人，與我的家的每個人都沒有任何關系，他是只屬于我的朋友。不管他是什麽身份，乞丐也好，無賴也罷，只要屬于我就好了。”
不受寵皇子與隐藏身份的妖怪呂然悄悄從宮牆邊掩蓋在雜草後的狗洞那鑽了進去。
在宮外無所察覺，呂然一進去才驚覺皇宮的确奢靡，長大了嘴巴看平整的青石板鋪就的路，精致的勾檐畫廊，緩緩流淌過巨大山石的小溪。
一直看魔洞灰撲撲的岩壁，滿目青苔與雜蟲，人界一路走來也只是樸素民居，直到此時他的眼睛才算得到淨化。
與呂然不同，二十三盡量低頭躬腰貼着牆根走，生怕有人看到他。
他轉頭想讓呂然跟上他，卻發現這人趴在地上，像一條青蟲拱來拱去，臉貼着地摩挲。
“涼絲絲光溜溜的好舒服呀～”呂然愛不釋手地摸石板。
“要不要給你撬一塊摟着睡覺？”
“好呀好呀！”呂然連連點頭，二十三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這只是一塊地磚。”
“別摸了，快走，不能讓宮女看到。”二十三拉起呂然一只腳，使勁拉走了，地上拖了一條長長的痕跡。
——
偷雞摸狗一般，二十三終于回到寝宮，說是寝宮，宮殿一副失修多年的模樣，牌匾也破破爛爛。
關上房門，他窘迫倒了一杯帶着碎茶渣的茶水遞給呂然。呂然看也不看，接過一口悶了下去。
“好茶！”呂然豪邁稱贊，他根本就是第一次喝泡過茶葉的茶水。
“叩叩叩——”
“二十三殿下，您回來了？”随着敲門聲響起，侍女邊說邊要打開門來。
二十三小臉霎時煞白，趕緊推呂然躲進屏風後。
侍女進來後見他緊抿雙唇，雙手緊握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也沒在意，自顧自地道：
“殿下，祭禮的衣裳要還回制衣局，您趕快脫下來，奴婢得送過去，遲了要挨罵的。”
說着她靠近二十三，見他渾身濕漉漉，衣服塌塌地貼在身上，甚至還有幾處髒污，當即面色難看起來，抱怨道：“殿下您怎麽能弄髒這衣裳呢！奴婢肯定要被那些老嬷嬷們罵死的。”
淋了雨，爬過狗洞的衣服的确髒亂不堪，侍女喋喋不休的抱怨，二十三一言不發，沉默的脫下外衣，露出縫補的裏衣。
他頭發還在滴水，将原本半幹的裏衣徹底打濕。
蕭瑟的雨天，不保暖的屋子，他又抖起來。
侍女接過衣服便趕忙離開了，絲毫沒有管小主子的意思。
呂然在屏風後啧啧搖頭，看來這二十三殿下着實是不受寵啊，只是一個小小侍女都敢對他呼來喝去，如此不敬。
他在魔王那看大門的時候可不敢對任何一個妖魔擺臉色，一不留神飯碗就沒了好吧。
人界的規矩還不如魔界，看人下菜碟的事情常有。
二十三自立更生的從衣櫥中找到替換衣服，拿棉布擦拭頭發。做到一半突然想起屏風後還有一個呂然，噔噔噔跑過去。
呂然對上小孩的眼，從眼裏看出小心翼翼。
他拉拉貼在身上的濕衣服，道：“你是換上衣服了，我可還濕着呢。”
二十三又噔噔噔跑去翻衣櫥，從裏面翻出來一件豆綠色交領長衫遞給他。
呂然看這明顯比小孩身上大了許多的衣服，不解的問：“你怎麽有這麽不合身的衣服，侍女也太粗心了吧？”
二十三強忍着失落眨眨眼道：“不是，是母親為我制的衣服，說留到我這般高時再穿。她曾經是宮裏最好的制衣師傅，不過她還沒來得及為我制作及冠時的衣裳，便勞累過度，病故了。”
呂然看見那半開的衣櫥，裏面多是些暗沉顏色的衣衫，中規中矩的樣式，這得以讓二十三在人群中不起眼，唯有幾件亮色的衣衫更寬大些，顯然是等少年身量更高時所穿。
在她的孩子還沒長大之前，這些就是他的保護色，不會被人關注與嫉妒。她最大的願望應該是希望他能在這充滿豺狼虎豹的後宮中能安靜地生存下去。
呂然接過那件衣服，入手綿軟，針腳缜密，臂彎處還有增加的墊層。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二十三的母親是懷着何種心情，在繁雜的工作之餘為自己心愛的兒子縫制這些衣裳的呢？
也許是在無數個憂慮的不眠之夜，惦念着兒子的前程會去往何處。
雖然呂然身量不高，但穿上後依然短了些，顯得有些局促。
換掉髒污破敗的舊衣服，二十三看着面前的呂然愣住了。
他臉上的灰早在暴雨沖淋下一幹二淨，白皙的面龐就露了出來，豆綠的衣裳稱的他更加出衆勻稱，像未經沾染的白玉般無瑕。
“你好像仙子下凡，父王後宮裏最年輕美貌的妃子也不如你……”二十三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