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天
第十五天
呂然借夜色回到了皇宮,他壓根就沒想過跑路,他明白那幾個毒蛇給道士構成不了多大的傷害,好在他臉皮厚,打死不認,被揭穿大不了再次跑路,反正他跑路經驗豐富,而且那道士未必敢在皇帝面前動手。
躺在榻上,呂然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手中的藥丸。
平平無奇,聞着也沒有什麽味道,但是裏面的确有陰沉的怨念魔氣。
呂然半是嫌棄半是好奇地用舌頭舔了一下。
苦,巨苦!呂然的面孔瞬間扭曲,十分好奇皇帝是怎麽面色平靜的把這玩意吞下去的。
這個苦順着呂然的口腔直抵大腦,剎那間仿佛有無數針尖将他的腦子紮成對穿。
“額啊——”一股刺痛襲來,呂然痛倒在床上,哀嚎着滿床打滾。
他開始懷疑這是否是那老道給他下的套,意識明明滅滅起來,他開始擔憂自己就這麽死去。
渾渾噩噩間,疼痛減弱一些。呂然睜開眼,看到的不是床頭上的帷幔,而是一處昏暗的山洞。
石壁上是猙獰的抓痕和刺目鮮血,耳邊傳來陣陣嘶吼聲。
呂然朝四周望去,滿山洞的妖魔,被關在布滿符咒的鐵籠裏,狹窄的鐵籠關小型妖魔倒還勉強,可有許多身軀巨大的魔物也屈居其中,腰部彎折,甚至臉龐都要貼在籠底。
然而下一瞬,他就發現,自己也身處籠子中,不過好在籠子寬闊。
呂然伸出手,發現雙手長滿白色的毛發,長長的耳朵耷在他的臉頰邊。
他變成了一只和養父一樣的兔子,原來鐵籠寬闊的原因竟是因為他現在的體型太小。
呂然瞬間知道這并不是自己的真實經歷,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原身是什麽物種,但他知道自己絕不會是一只兔妖。
“吼——”一聲獅吼引得呂然的目光,他望過去,傷痕累累的棕色巨獅趴在被衆多鐵籠包圍的石臺上。
他的上肢已經擡不起來,甚至下肢被折成一個古怪的角度,導致這獅子根本無法正常行動。
呂然能從他散發的魔氣中判斷這是一只魔力極高的大妖,且一定早已修煉出了人身。
随着獅子吼叫,接二連三的叫聲在山洞中此起彼伏地回蕩,每一聲都極其憤怒與絕望。
呂然還是懵懵懂懂,這到底是何處,他為什麽會在這,這些妖魔又是為什麽會被抓住囚禁在此。
一陣石頭摩擦的聲音響起,他看到在山洞昏暗處有一道石門緩緩打開,一個人舉着火把走進來,點燃了石壁上的油燈。
石洞轟然大亮,呂然甚至能将每一個被困妖魔面上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小部分龇着牙面露兇光,更多的是疲憊與麻木。
石洞點亮後,又有幾個人類魚貫而入,呂然看見他們身上穿着和南陽道士同色的道服。想必這些就是南陽道觀的道士們。
“青讓師兄,真的要将這獅子刨開嗎?我有些害怕。”一個小道士湊近巨獅,行動躊躇,猶豫地看向背手站在後面最高的道士。
那高個青讓師兄不耐煩道:“他中了毒根本沒有行動能力,任殺任剮,快點行動,這還有這麽多妖魔需要處理呢。”
請讓冰冷的目光掃過,呂然瞬間覺得雞皮疙瘩要起來了,那是一種被毒蛇舔過一般的惡心感受。
小道士強忍着恐懼掏出一把劍,一步步靠近趴着的巨獅,另外幾人上前将巨獅擡起,肚腹朝上,那獅子居然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
只發出幾聲瀕死前的凄厲叫聲,兩行淚從他的眼睛中落下。
鋒利長劍劃過,腹部裂開,由于巨獅已經是修煉成妖的存在,即使被開膛破肚,還有着微弱的意識。
他眼睜睜看着小道士劃破肚子後,伸手插進腹中攪動,大片大片的獻鮮血飛濺而出,灑在牆上,落在地上。
周遭一片寂靜,小道士手在腹腔中攪動的聲音越發明顯,籠子裏的衆妖魔神情更加絕望,卻已經是見怪不怪,也許在妖獅之前,他們已經見過了無數次這種屠殺。
呂然皺眉,他在魔界并不曾聽說過有這種大批妖魔消失事件啊。
妖魔修煉不易,每個妖魔都十分愛惜自己。若是有修血道的妖魔被人類抓捕處死他還覺得情有可原,可這洞裏,更多的妖魔身上并沒有血氣。
就那石臺上的獅子身上氣息更是純淨,可能都不曾吃過葷肉。
“師兄,這只身上魔氣十分濃郁,魔力一定更高。”兩個道士在一旁驚喜呼喊,像是老鼠見到蜜糖般興奮,他們打開一只籠子,從裏拖出一只低階小魔。
“快點行動,道長已經準備開爐了,這次需要大量妖魔丹元,不能再耽擱時間了,處理完這批,還要再去抓些。”
“是!”
石臺上的小道士一陣摸索,終于将血淋淋的胳膊掏出來,手上攥着一顆發着黃色光芒的明珠,那就是妖魔身上最寶貴的丹元,畢生修煉的關鍵所在,一旦失去,妖魔便生不如死。
呂然原本以為掏出丹元後,獅子會被放過,沒成想小道士反手一把抓過劍柄,直直向下,一劍刺中巨獅心髒,巨獅抽搐兩下,随即斃命。
如此暴行,如此殘虐!呂然氣紅了眼,恨不得撲上去将那小道士殺死,然而如今他也只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兔妖,再用力也只能撞兩下困住他的鐵籠。
“再鬧騰就先剝了你的皮再取妖丹!”道士持着長劍走過來用力敲擊呂然的籠子,惡狠狠沖他道。
另一個小道士看見了調笑道:“一只蠢兔子,你說怎麽能修成妖的啊,魔界修煉這麽容易嗎。估計也沒什麽魔力,一點價值都沒有,不如下次告訴他們不要費力氣抓這種沒用的小妖了。”
“蒼蠅再小也是肉啊,你以為那些大妖那麽好抓嗎?這些低階魔還是師兄們付出極大代價才抓獲的。”
“仙人給的法器那麽多,怎麽會?”道士驚詫。
持劍道士嗤笑一聲,瞥了眼青讓,才悄聲道:“還不是被一些所謂道門中流砥柱的給拿了去,強的更強,弱的更弱。”
就像他們,不過是處理後勤的小喽啰,風風光光的事哪輪得到他們。
青讓大吼:“動作快點,都沒吃飯嗎!”
洞內此起彼伏的利劍入肉聲和凄慘哀嚎,猶如煉獄,一顆顆發光的妖丹魔元被殘忍取出。
呂然可能是因為實在太小,反而被一直留着,他便瞪大雙眼去看那些悲傷的妖魔,一個個同胞死在眼前的滋味實在難熬。
這是哪啊?是什麽時候啊!我看不下去了,讓我離開吧,也許還來得及救下他們。
洞內的絕望氣息無聲蔓延,兩滴血淚緩緩流下,滴落在地上,呂然垂眼去看,原來是從小兔子眼裏流下來的。
他看着同輩被屠戮,下一個可能就輪到自己,極大的恐懼與怨念糾纏着,泣血的聲音從他嘴裏發出。
“铛铛——”敲擊聲傳來,兔子呂然循聲看去,是距離自己極近的鐵籠,原本由于黑暗他沒看清,此時才看到裏面是一只長着黑色長角的白羊,只是毛發上血跡斑斑。
白羊口吐人言,虛弱地笑:“兔兒,這都是我們的命,如果有下輩子,就好好呆在魔界深處修煉別出來。”
呂然鼻子煽動兩下,他聞到了一股極其熟悉的氣息,那個狹窄的小巷,潮濕的血腥氣。
妖書生!是他!
他想問你為什麽會被抓?但他此時的意識是附在兔妖上,并不能自主動作。在呂然的視線中,兔妖顯然察覺到妖書生釋放的善意,往他那邊靠了靠。
在一衆吼叫聲中,妖書生卻能口吐人言,不是妖力深厚就是中毒較輕,可他原身露出顯然也是強弩之末。
“我聽聞魔界東邊有一位魔王呢,他是魔界最偉大的存在,許多妖魔都受他庇佑。”
兔妖附和着唧唧兩聲。
也許是看這樣一只小兔妖死了可憐,妖書生突然笑着小聲道:“我有一件法寶,可以暫時隐匿身形,不過時間很短,山洞外面是斷壁懸崖,你身體嬌小,說不定能逃出此劫。”
妖書生喉嚨微動,從嘴中吐出一根小小的黑色草根。是魔界特有的隐匿草,此草生存環境要求苛刻,成活率低,且必須依靠持有人法力維持,最多只能堅持數十秒。
若兔妖用,以他殘存的妖力說不定只能維持短短的兩秒。
他用長角把草根拱到兔妖觸手可及的地方,接着說:“我還勉強能幻化人形,接下來這裏會十分混亂,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的命數了。”
山洞中實在血腥難以入目,妖書生突然幻化人形,正是呂然曾經在小巷看見他的摸樣。有眼尖的道士看見了,大喊:
“這有只還能化形的,再來點藥,不然不好處理。”
有道士拿着東西過來,越靠越近,書生突然暴起扭斷了鐵籠,一把抓住道士,張開血盆大口,咬掉了道士的腦袋,飙升的血濺起三尺高。
這般動亂,引起了一些本以絕望的妖魔,拖着殘破之軀,用尖牙利爪攻擊拖拽他們的道士。
山洞的混亂顯然讓他們有些棘手,這種垂死前的掙紮給他們造成了傷亡,那青讓立刻大喊,讓山洞外駐紮的道士們紛紛進來鎮壓。
呂然看兔妖拾起隐匿草,利落借着妖書生爆發時一塊扯裂的鐵籠輕巧地鑽了出去,又因洞內混亂他的身形較小,鑽到不起眼的位置伺機而動。
眼看這場暴亂即将結束,嚴陣以待的道士們都有些松動。
最後看一眼早被打回原形大口吐血的妖書生,他催發體內最後一點法力借着隐匿草瞬間隐形,飛速繞過山門處的兩個道士逃出山洞。
果不其然,由于青讓的調動,山洞外空無一人,道士們均進去洞內,兔妖剛跑出道士視線範圍內就已經顯形。
外面是萬丈懸崖,他毫不猶豫騰身往下跳,一旦暴亂平息,很快就會有道士出來發現他。
呂然能聽到兔妖的心髒在劇烈跳動,風聲也在耳邊呼嘯。
他心想這小妖還挺機靈與果敢,沒白瞎妖書生的舍己為人,就在他以為兔妖要逃出生天的時候。
一道拂塵閃過,兔妖的身體被卷起撈了回來,狠狠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在兔妖意識裏的呂然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種鑽心的疼痛。
呂然從兔妖迷蒙的眼中看見,來人竟是白須老道南陽。
只見他一掌拍來,又将兔妖打飛出去半丈遠,随後上前掐住他的脖頸。
呂然看見南陽老道的臉越來越近,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凝視,令兔妖又驚又痛,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區區小妖也想跑出去?”南陽死死掐着兔妖,緩步走進山洞,看見他的道士慌忙躬身行禮。
“道長。”青讓匆匆走來,看見南陽道長手中的妖,突然臉色煞白,沒想到竟然有一只妖差點逃脫。
南陽将兔妖甩給青讓道:“哼!趕緊處理了,這點小事也做不好!”
青讓接過,捏着他的脖頸更加用力,窒息感湧上來,呂然覺得眼前漆黑。稍後空氣進來一些,他睜開眼,青讓面目狠厲拿起一把劍懸在他的身上。
陰暗的洞穴,刺鼻的血腥味,滿地屍體,發光的一堆妖丹,手段惡毒的道士。
“噗呲。”劍尖入體,一點一點劃破他的肚皮,滅頂的疼痛仿佛要刻進靈魂深處,明明受苦受難的是兔妖,他卻也如同親身經歷一般,眼前漸漸昏暗。
——
“啊啊啊啊!”呂然痛的大喊,涕泗橫流,身體蜷縮起來,劇烈痙攣。
忽然之間,一道冰涼的感覺觸上額頭,猶如春日之水探進呂然腦海,消融了他的疼痛,在意識中的那種絕望,不甘與痛楚也相繼減弱。
呂然逐漸伸展開身子,他睜開眼被淚水遮蓋的雙眼,入目是熟悉的窗幔,一只胳膊橫亘在他頭頂上方,黑色長袖,他依稀看見蒼白的手腕。
那陣涼意是敷在他額頭上的手,寬厚,帶着不可抗拒的重量。
呂然怔忪順着胳膊看去,映入眼簾一張神情淡漠的臉,那是——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