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20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沈硯清那日之後沒再聯系她,只有時晉給她發了條短信,說約見康家夫婦的事情往後推些日子。
沒有說原因,她也懶得問。
那日碧岫園再見後,她在網上搜索過康霁舟這位夫人,但是信息不多,就讀于央美時就舉辦過多次畫展,畢業後前往ual進修了emba課程,接着便是她回國後策劃的一些中國文化相關的展覽項目,現在已經很少出現在公衆視野裏。
“林姝,你電話響了!”楊曉貝抓着手機,猛拍浴室的門。
林姝拿起毛巾擦了擦手,開了條門縫,伸出一只手來摸手機。
浴室裏氤氲着潮濕的水汽,手機屏上模糊不清的顯示了一個陌生的電話,她關了花灑,拿着手機在毛巾上蹭了兩下才接起來。
“林姝?”一道溫柔有力量感的嗓音從電話裏傳出來。
她反應了一下,才記起來這聲音是康霁舟的夫人朱珠,連忙答應道:“是我,康夫人。”
朱珠在電話那頭悶聲一笑:“都說了叫我朱珠就好了,怎麽總叫我康夫人,你都沒發現我和你名字的第二個字很像嗎,這說明我們有緣啊。”
林姝被她說的有點不好意思,她記得朱珠比她年長一些,又是國內引領新中式的先鋒人物,總覺得雖然康夫人顯得生疏,但叫全名不禮貌。
略微別扭的淺淺回應道:“我記住了,朱珠。”
朱珠滿意地笑了一聲,接着自然地關心道:“你放假回家了嗎?還是在北京?”
林姝歪着頭将手機夾在肩上,利索地裹好浴巾往外走:“在北京,我回家也沒事做。”
“好不容易放假,怎麽不回家看看父母?還是打算找工作了?”電話那頭的朱珠,聲音跟冬天的雪霜飄進泉水裏一樣,綿軟細柔。
她聽到父母兩個詞的時候,胸口有些堵,其實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胰腺癌去世了,她甚至記不起模樣了,爸爸被調查後,根本聯系不到人。
林姝情緒有些不太好,慢吞吞地說道:“我爸爸…可能過段日子才能聯系得到吧。”
朱珠聽出來了她不對勁,接着轉移了話題:“我上次跟你提到的戲劇展覽還記得吧姝姝?明天上午九點798藝術區這裏,首展,你有空嗎?邀請你過來。”
“有空…”她微驚。
林姝記起朱珠那次跟她提到過這件事,只是沒想到對方真的存了她的電話還打了過來,她甚至以為,因為和沈硯清鬧僵,人家根本不會再記起她。
她腹诽道:此刻自己簡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明天見。”
電話挂了後,楊曉貝習慣性的問她是誰。
林姝邊插吹風機邊說:“算是一個朋友?”
楊曉貝沒再好奇,只是不滿地看了她肚子一眼:“林姝,你到底告訴那個渣男了沒?”
吹風機的噪音吵的隔壁宿舍都聽得見,林姝大喊地問道:“你說什麽!!”
楊曉貝向來秉承着做事果斷的态度,受不了她一提這事,林姝的反應就慢半拍,上去一把揪掉了插頭,搶過來吹風機。
“你給我坐下,我有事問你。”楊曉貝一本正經地将她拉到床邊,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去:“我問你,你到底和那個男的說了沒有?!你這次不許再說‘等等再看’這四個字!”
林姝聽得頭大。
楊曉貝那日喝到斷片,第二天醒來什麽事都不記得,甚至連自己站在沙發和桌子上跳舞的事都忘得一幹二淨,更別提她跑去別人卡座睡覺的事。
“我…真的還沒考慮好貝貝,你別急嘛。”林姝聲音越來越輕,生怕面前的人又憤怒起來。
“他叫什麽來着?沈硯慶是吧?”
“清,清水的清。”林姝沒忍住打斷了她。
楊曉貝皺着眉頭,食指用力戳了一下她額頭,咬着後槽牙用力地說道:“我管他叫什麽!我作為你的好朋友,我必須提醒你,這個孩子你要不要,都得告訴他,憑什麽他爽完提褲子就跑人?你還得承受身體傷害?”
林姝聽着她直白露骨的話,反駁不了,語重心長地安撫道:“我知道,您別操心了!”
她知道這件事拖不了多久了,可是她現在怎麽開口?她懷孕了這件事,聽起來好像個可恥的玩笑一樣。
她指責不了任何人,是她不自愛,輕賤了自己,明明每個人都在提醒過她:清醒點,可是每次提醒自己不要陷的太深時,他偏偏又揭開一層面紗,走近她一步。
那些愛溺像飓風一樣将她吹進漩渦
趙墨戎罵得沒錯,她不肯折腰索取,卻不拒絕他的饋贈。
楊曉貝喋喋不休的在她耳邊念叨,從恨鐵不成鋼的生氣到苦口婆心地勸導,導致她頭都沒吹完就抱着枕頭睡過去了。
康霁舟熟絡地洗好茶,重新沏入熱水,倒了一杯往前一推,彎眉淺笑道:“你父親最喜歡碧螺春,這只本山綠泥的紫砂壺,是他贈予我的,也最适宜喝綠茶,你看這表面已經玉化了,黃中泛綠,綠中帶潤,難得的好成色。”
沈硯清懶懶地捏起茶杯,放在上唇珠處輕嗅了一下後細品一口,末了低眉看着杯壁,唇角微揚:“茶杯是不錯,不過你的茶藝才是點睛之筆。”
“要不說打小喊你軍師。”康霁舟擡指調笑着。
沈硯清閑散地往椅背一靠:“軍師是你,我是皇帝的奸臣,溜須拍馬那個。”
康霁舟聽着他的自嘲,撫掌大笑,側身看見朱珠從外面走進來,立馬收了性子,朝沈硯清說道:“我家首長來了。”
“人我邀請了,她也答應了,你可以放心出差了吧!”朱珠玩味地瞥了他一眼,又繼續打趣道:“不過我之前看你們關系不是挺好的嗎?怎麽讓我去傳話呢。”
沈硯清垂眉啞笑,眼神卻看不出任何波動,久久才道:“沒事兒,就是不想讓她有心理負擔,你正好之前也跟她提了一嘴兒,順水推舟,欠你個人情。”
朱珠正喝着茶,聽他這麽說話,不由得噗嗤一笑:“咱們打小交情,你跟我提人情?快算了吧,主要我挺喜歡這個林姝的。”
接着道:“哎對了,她家裏是不是出事了?我那會兒不經意提到她父母,她立馬情緒不對了。”
沈硯清端茶杯的手定幾秒,繼續遞到嘴邊,若無其事似的來了一句:“她說什麽事了嗎?”
康霁舟和朱珠默契的抿着嘴相視一笑。
朱珠不緊不慢地說道:“她提了一句,最近聯系不到她爸爸了。”
康霁舟向後靠在主椅上,胳膊搭在旁邊的椅子上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人:“這個林小姐,家裏是做什麽的?”
沈硯清沒有着急說話,打開手邊的木盒,抽出一根線香,細長的手指撚着火柴,熟練地擦燃點火,龍涎香的海藻木香淡淡地暈染着空氣。
他其實并不清楚林姝家裏是做什麽的,準确來說,知道了對他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他不過問,而她也不說。
那些所謂的意義不過就是束縛人的枷鎖,一條條利益的樞紐,永遠隔着虛以委蛇的面具。
直到第一柱香灰落下,他才緩緩地說道:“她也不清楚我家裏做什麽的,我和她不聊這些,也不想聊,說這些累。”
朱珠見此笑道:“怪不得你會喜歡她。和這樣的女孩相處起來,是要簡單得多,什麽事都擺在臉上了。”
康霁舟聞言看向她,輕輕攬過腰肢,貼在朱珠耳邊輕拂耳垂,低聲道:“那我呢?你天天說,我的心比女人的還難猜是真的嗎?你不喜歡我?”
沈硯清瞥了眼面前打情罵俏地兩個人,不悅道:“你倆結婚這麽多年了,怎麽還天天沒完沒了的秀恩愛,不膩?”
康霁舟随意道:“那是你不懂,娶對了人,結婚和戀愛都一樣,少在這嫉妒我。”
朱珠見沈硯清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下來,打了一下身旁不正經的康霁舟,重新倒了杯熱茶給他:“你少聽他在這說,我當年和他結婚時也不是我自願的好吧,說來那時候我爺爺看不上他呢!”
她說着說着“咯咯”地笑起來:“好了!不說這些了,你什麽時候出差去啊?”
沈硯清收回了思緒,不緊不慢道:“今晚的飛機。”
“這麽急?去哪?”
“柬埔寨。”
康霁舟收起了玩鬧的眼神,語氣沉了沉:“怎麽去那兒?現在過去那手續都不給批。”
沈硯清神色從容地喝着茶:“我也沒打算讓他批,我今晚到香港,明天入境泰國再飛柬埔寨。”
朱珠聽着微微皺了皺眉:“還是小心點,別跟少淮一樣。”
沈硯清勾唇笑道:“沒他那麽蠢。”
他說完便起身,順手拿起來桌子上的盒子,朝眼前兩個人揮了揮:“香不錯,拿走了,人情回來一并還。”
話落,不顧康家兩個人目瞪口呆,就徑直推了門出去了。
大門外,時晉接過木盒,拉開車門。
“香港那邊的飛機已經準備好了,安保人員15位,也從香港過去,就不要那邊的人了。”時晉坐在沈硯清一旁,邊開電腦邊陳述着。
沈硯清閉目養神,喉嚨裏淡淡地發出一聲“嗯”,便沒再說話。
林姝這一夜沒再失眠驚醒,睡的比前幾天都沉了些。
第二天幾乎是提前了半個小時就到了北京798藝術區。
朱珠是從她身後走過來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姝,這兒。”
她回頭望過去,朱珠還是一身旗袍,這次是鴨綠色,脖間還戴着一串圓潤飽滿的珍珠項鏈,身線流暢飽滿。
林姝不禁贊嘆道:“你穿旗袍好漂亮。”
朱珠莞爾一笑,道:“旗袍襯人,改明兒讓人也給你做兩件,你身材這麽好,穿上才叫驚豔,不對,叫京豔!北京的京,豔麗的豔,豔絕京城!”
林姝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脖子連着耳朵都染上一片嬌紅。
藝術區很大,穿了幾條路才走到。
對比其它展館的冷清,這裏已經停滿了車,像個豪車展,一群人站在外面暢談。
朱珠拍了拍她,輕輕地低下聲音:“到了,今天是首展,來捧場的都是各行業的前輩,還有我和霁舟的朋友,我去跟他們打個招呼。”
林姝意會地點點頭,她倒是樂得清閑,自己一個人逛更輕松。
展區千平,上下兩層,裝修還原了古代戲樓的樣式,中間戲臺,周圍一圈陳列着各種戲曲表演的物品,京劇的戲服頭冠等等,擡頭望去盡是栩栩如生的壁畫。
林姝轉了一圈樓下,人多到無處落腳,便順着樓梯上了二樓,人明顯少了一半。
正當她看的津津有味時,身後傳來朱珠的聲音,但不是在跟她說話,她自然地回過頭去看了一眼。
看到同樣也是一身旗袍的周君瑤正挽着莊钰琴的胳膊,笑盈盈地在和朱珠暢談。
林姝瞳孔驟然一縮,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從頭到腳都是麻木的,她着急地收回視線,扭回頭,卻定在原地,腳千斤重。
她沒有想到會再見到莊钰琴,也沒想到會是周君瑤也在場的情況下,想轉身快點離開原地時朱珠叫住了她:“姝姝!”
朱珠并不知道他們三人彼此都見過,而周君瑤和莊钰琴都以為彼此不知道林姝和沈硯清的事情。
打招呼的聲音并不小,林姝只能回頭,臉色有些蒼白,聲音飄浮着:“你也在二樓呢。”
周君瑤看着眼前的人,眼神一晃,卻依然穩着臉上的笑沒有變,只是快挂不住了一樣難看,胳膊僵在空氣中。
莊钰琴卻不動聲色,只是目光微沉,看着林姝的眼神幽深如譚,卻察覺不出一絲異樣。
朱珠熱情地走上前将她拉過來介紹着:“這位是著名的建築設計師…”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莊钰琴擡手示意打斷,彎唇笑着和朱珠說:“不必介紹我,年輕人之間不喜歡這些客套的東西,這位是你的展覽工作人員吧朱珠,那你們先聊,我帶君瑤四處看看。”
話落便拉着周君瑤從林姝身邊擦肩而過。
林姝還愣在原地,手指無力地蜷縮着。
朱珠不知然地挽起她的胳膊:“走,我帶你認識一下其他人,今天到場了不少行業大咖,你這個專業屬于稀缺人才。”
林姝不自然地笑了笑,喉嚨卻擠不出聲音,胸腔有些悶。
朱珠拉着她下樓:“這些人,都是些人精,各個顯山不露水,你就跟着我介紹自己就行。”
“好我知道了。”
林姝望了一眼樓下西裝革履的人群,三三兩兩聚堆聊天,赴這種場合的人,絕大多數都為了來拓展人脈圈的,哪有真來看展的。
香港長興投資的VP、華廈航空的副董、恒洋律師事務所的SP…
林姝一路跟着她,穿梭在人群中,在她的引薦介紹下,對方基本禮貌客氣地給了她名片,還加上了一些人的聯系方式。
看似溫婉內斂的朱珠,其實從小便學會如魚得水地流轉名利場,應接不暇的百變話題,都手到擒來,從生物科技聊到新型碳排放技術…幾乎沒有她的盲點。
好不容易休息了一會,朱珠端着咖啡靠着牆,抱怨道:“每次首展都是最累的,應付的沒完沒了。”
林姝啞然失笑,捂着嘴笑着說:“我看着你都累,何況你踩着高跟鞋呢,等會結束了換雙平底的去。”
朱珠深吸了口氣,重振精神起來:“想錯了,還沒徹底結束,這個結束後還有飯局呢,到時我帶你跟他們深度交流一下,這些人對付起來确實麻煩,不過都是你通天的梯子!”
林姝的心跟着往下沉了沉:她能站在這,不就是踩着沈硯清的梯子爬上來的嗎…
“你先在這等會,展覽很快就結束了,我去應付完剩下的就差不多可以走了。”朱珠放下咖啡,恢複面容,繼續穿進人群談笑風生。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參加首展的感謝宴,待人走的差不多了,留下的才是有資格參加的。
林姝看着遠處的朱珠,有些百無聊賴,四處打量了一下,試探地搜尋那兩個人的身影時,周君瑤直接坐在了她對面的沙發上,面色凜然地看着她。
周君瑤說道:“沒想到在這裏又見了,第三面了。”
林姝見只有她一個人,放松了許多,悠悠道:“嗯,我都對你都沒什麽印象,你對我倒是上心。”
周君瑤氣的嘴都在抖,卻依然端着聲調平緩下語氣,似笑非笑道:“我和硯清從小就跟一家人一樣,他的事上點心不算什麽。”
林姝知道她一定會來膈應她,聽完倒也不氣。
她笑了笑,不以為然道:“你的意思就是,我的事就是他的事嗎?聽着好像也沒錯。”
說完,周君瑤嘴上的笑快維持不住的要掉到地上了,正在她要開口時。
林姝捷足先登地站起來,撅撅嘴:“周小姐慢坐,我去廁所了。”話落,不等她開口就頭也不回地進了洗手間。
她撲了點冷水在臉上,才緩過來“怦怦”不齊的心跳,抽了兩張紙邊擦臉邊小聲罵道:“沈硯清,你這個未來老婆是真能裝,笑得我都瘆人…”
剛出洗手間,就碰到朱珠走過。
朱珠朝她招招手:“正找你呢,走,吃飯去。”
“結束了嗎?”林姝跟上去問。
“對,你也餓了吧,一會多吃點。等會陸懷琛也過來,你倆認識吧?之前在碧岫園,我看你們關系不錯。”朱珠側頭笑着調侃。
林姝聽到這三個字時,心緒瞬間拉回那晚的情景,陸懷琛和她的關系薄如紙,破不破取決于沈硯清而已。
她尴尬地一笑道:“可能是見的次數多了吧,就熟悉了一點。”
“這樣。”朱珠沒再多問,只是懂了地點下頭。
翰林書院,一家京魯味菜創意餐廳
七輛車一前一後地駛進小路,餐廳在雍和宮附近的箭廠胡同內,一個隐蔽的四合院裏,路窄并不好走。
好不容易下車,她整理了下衣服擡頭就看到從第一輛車上下來的莊钰琴和周君瑤,她上車時,附近人多,根本沒注意這些人就上車了。
林姝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喉嚨,壓了壓衣角讓自己鎮定。
她往前走時,自然是也看到陸懷琛了,他還沒進去,站在餐廳門口和一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抽煙。
人多,卻還是沒躲過視線相對,林姝以為他不會跟自己打招呼了,卻沒想到他主動開口了。
陸懷琛沒什麽表情,朝她勾勾嘴角招呼道:“你也在這吃飯?”
“我跟你們一起的…”林姝尴尬地笑了一下。
陸懷琛聽到後擰着眉,有點驚訝:“一起的?”
林姝點點頭。
陸懷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她,将煙蒂抽了最後一口扔在地上,輕輕踩滅:“你先進去吧。”
林姝沒多想,跨過門檻便進了餐廳裏的大院。
陸懷琛看了眼未打通的電話,猜到了他現在應該在前往柬埔寨的飛機上,接着又聽到朱珠的聲音,只好收了手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