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陸非羽剛剛從江毓夢家出來，她今天沒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身淺棕色的常服。短發長長了些，她沒有剪，發尾翹翹地支在腦後。

街上的人疏疏落落的，石板路上散落着些傳單。陸非羽蹲下身撿起一張，傳單上用整齊的鉛字印着積極抗日的宣言。她靜悄悄地把它對折，折成小小的一方，塞進褲兜裏。

她是警政司巡查小隊隊長，也是地下黨安插在日僞政府內部的卧底。自從她從錦天秀地的家裏跑出來選擇穿上警服的那一剎那，她就已經做好了選擇。

“即使會送命呢？即使留下罵名呢？”

她記得，有人問過她。

“我不後悔。”

曾經的她回答得那樣斬釘截鐵，現在亦是如此。

太陽正在緩慢下墜，金黃色的薄暮染紅了寥落的長街，緋紅的雲散開又聚攏，像一出緩緩閉幕的舊戲。

她就這樣向着落日盡頭走去。

屋內，沈碧遙與江毓夢面對面坐在圓桌兩側。女孩的目光灼灼望向女人，似乎要将她洞穿。

“沈碧遙，你沒有必要瞞着我的。”

“你都知道了？”江毓夢笑笑。方才陸非羽來找沈碧遙，她們在屋裏交談，鎖上了門，然而江毓夢還是多留了心思，趴在門縫處聽了去。

陸非羽講得隐晦，江毓夢卻一下子就猜到了。她以為在那次被捕後沈碧遙就會因此退縮，看來自己還是看清了她。她早該料到的，沈碧遙淡然的外殼下藏着執拗的骨，她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就妥協。

“許穆清被捕了，如今我接替了她的工作，定然比從前還要危險上萬分。這樣的情況下，你跟着我，太不安全了。”“安全？你以為我江毓夢稀罕那一份安全嗎？”女孩幾乎要笑出聲來，“若我真的那麽明哲保身，怎會參與抗日戲劇的演出。沈碧遙，你以為只有你為了國家的水深火熱而心急，我就不急嗎？”

沈碧遙沒有反駁，她默默地等待着女孩的話說完。

Advertisement

“我不是小孩子了，讓我跟你一起，好不好？我可以和你一起做的......”眼看着女孩的聲音又染上了哭腔，沈碧遙連忙起身，攬過女孩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女孩的眼淚是溫熱的、潮濕的，打濕了她的領口單薄的布料，降落在衣料之下透明的肌膚上，仿佛細雨。她默默地承接着這場雨，沒有說話，等待着女孩聳動的肩膀終于平息，塵世歸于安寧。

“你真的......想好了嗎？”她倏然淡淡的開口，空氣中流淌的寂靜被撕破。

“這不是兒戲，你知道自己将要面臨着什麽嗎？”“我知道，”江毓夢直起身來，直視着沈碧遙的雙眼，“只要和你一起，我全都不怕的。”沈碧遙望着江毓夢的那雙圓潤漂亮的杏眼，那灼灼的目光裏裏藏着一簇簇跳動的火焰。她在那火焰的焰心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麽小，那麽輕，身後卻是整個世界。

“好。”她張開雙臂，緊緊地擁住女孩。

江毓夢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無論沈碧遙怎麽問，女孩都不告訴她。

跟着轎車的颠簸起起伏伏，離繁華的市區越來越遠了，四周的景物也漸漸偏僻。不知道過了多久，司機終于把車停下。沈碧遙走下車，卻發現是一座荒山的山腳下。

“這裏是......？”沈碧遙猶疑地望向江毓夢，卻收獲女孩狡黠的微笑。

江毓夢一把挽上沈碧遙的胳膊，貼着她一起走：“跟着我就是了。”于是沈碧遙跟着女孩往山上走去。女孩選了一條稍稍平緩的道路，一條崎岖不平的石階向上蜿蜒伸展着，似乎看不到盡頭。沈碧遙耐着心慢慢走着，一路聽着女孩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耳語。

石階兩旁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林子裏不時飛來幾只扇着翅膀的鳥雀，還有打着旋飛舞的五彩斑斓的蝴蝶。好多盤虬卧龍的樹木和花瓣層疊的植物，沈碧遙從未見過，江毓夢便在一邊蹦蹦跳跳地，一樣一樣為它細細地講解。

“這棵樹得有一百多歲了吧，在我的記憶裏似乎就一直是這樣。”她們在一棵粗壯的老樹遍停下，叢生的枝幹向四面八方伸展着，一些枝條上還挂滿了紅色的綢帶。

“傳說這棵樹在幾百年前的山火裏活了下來，完好無損，人們都相信它會帶來好運，就紛紛找了紅布挂上祈福。”“你懂得好多，”沈碧遙有些驚訝地望向她，“你曾經......？”

女孩沒有說話，在一旁的石階上坐了下來，目光裏似乎夾雜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山腳下不遠的那片村莊，就是我曾經的家。小時候，每當父親打我、罵我，我都會跑來這座山上散心。”沈碧遙有些內疚，自己又勾起了她難過的往事，然而下一秒女孩卻馬上收回了寂寥的神色，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姐姐，不如我們也來祈福？”沈碧遙很樂意，可是到哪裏去找紅布條呢？江毓夢左看右看，目光終于落在沈碧遙綁頭發用的深紅色綢帶上。

“姐姐應該不介意吧？”女孩還沒等沈碧遙點頭，便解開了沈碧遙頭發上的綢帶，一瞬間青絲如墨色的瀑布一般散落。

“就是顏色深了些，還有花紋，不過沒關系，也可以用！”女孩迅速地把綢帶展平，挂到頭頂離自己最近的那根枝條上，沈碧遙将它多纏了幾圈，緊緊綁住，又系了一個漂亮的結。

“我們來許願吧！”江毓夢一把拉過沈碧遙，讓她和自己站成一排，十指相扣成拳，端在胸前，“要虔誠哦！只有這樣神明才能保佑我們。”沈碧遙學着她的樣子雙手緊扣，閉上眼，在心中默默許下願。

小女貪婪，心有三願。

一願這世道從此太平，河清海晏。

二願天下女子跳出樊籠，都争得自由。

三願吾與吾愛，相知相守，永不再離散。

......

“這麽久？還沒許好麽？”睜開眼就是江毓夢放大的臉，一雙眼寫滿了欣喜的神色，“快告訴我你許了什麽願，是不是希望永遠和我在一起......”

山谷裏回蕩着女孩銅鈴一般的笑聲，沈碧遙有些無奈地拍了拍女孩的後腦勺：“小點聲，心願說出來就不靈了。”“怕什麽？”江毓夢卻是一臉不在乎，“不管有沒有神明，我都會一直跟着姐姐，你休想再趕走我！”沈碧遙不動聲色地白了她一眼，揉了揉女孩蓬松的卷發，暗暗笑了。

一陣微風吹拂，樹上千百條紅布迎風飄舞，恰似山野溪澗旁紛飛的火紅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