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種潮流

一種潮流

發信息的人是秦羽，也就是翻譯學院的籃球隊隊長。在季明辰的印象裏，他和這位隊長雖然同屬翻譯學院，但一直少有交集。就連兩人是什麽時候加的好友，季明辰也記不清楚了。

現下忽然收到對方的表白，季明辰雖然面上不顯，但心中也很驚訝。雖然從高中開始就有同性跟他表白，但是他直到今天還是不能很好地習慣這種情況。而且他并不覺得對方有多麽喜歡自己，甚至有點懷疑這是對方輸了游戲的懲罰。

他熟練地打了兩行字，表示尊重和拒絕。可他的信息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對方就又發了一條新的信息過來。

這次秦羽發了很長一段話，話裏回憶了兩人僅有的幾次交集還有很多季明辰所不知道的時刻。他好像很确定這是一份單向的感情，而且也不要求回應。

見此，季明辰難得地遲疑了一下。他思考後重新想了一段感謝和祝福的話發給了對方。

季明辰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受歡迎，這也是外界一直給他傳遞的信息。在季明辰自己還沒有搞懂什麽是喜歡的時候，他就已經收到了很多人的喜歡。

剛開始，他會因為被人喜愛而高興，還會因為無法回應對方的喜歡而苦惱。可後來，他遇到的這種情況越來越多。而且随着年齡的增長和心智的成熟，他開始有意識地在自我和外界之間建立起一道牆。

他懂得了不是所有說出口的喜歡都是值得被珍視的，因為有時候連開口的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謂的喜歡是多麽輕飄而易碎。他也懂得了他雖然需要尊重他人的心意，但并不需要為此負責。

高一那年，也許是因為學業上的負擔還不重，也許是因為父親的離世給他帶來了某種影響，他的生活方式發生了階段性的改變。以前，除了學習以外，他只會把精力投注在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上。可是高一的他在學習之餘還參加了各種活動，幾乎把自己的精力榨幹了。

結果就是他的成績在年級的排名中遙遙領先，參加的各種比賽全面開花，就連學校的各項文體活動都時常有他的身影。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活動都是季明辰主動參加的，其中不少活動都是老師和學校找上門來的。

那一年，季明辰這個名字在青雲一中不能說是人人皆知，但确實在學校掀起了一股浪潮。甚至有一段時間，季明辰接二連三地被告白，告白的人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 ，有同年級的，也有高年級的。最讓季明辰料想不到的是除了女生以外，居然還有男生來和他告白。面對這樣的情況，即使是季明辰也真實地感到惶恐和棘手了。

不過，季明辰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有很多來和他表白的人根本就沒怎麽接觸過他。有一些人甚至是告白的時候才第一次見他，一邊說着“真人和照片一樣好看”一邊問“能不能和我談戀愛”。季明辰很不适應這樣的感覺。成績，容貌，也許還有一些流傳在外的品行将他捧到了一個他不屬于的高度。那些人喜歡的也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他身上被賦予的符號和光環。

按照中二一點的說法，那時候，喜歡季明辰是一種潮流。

這段經歷在某種程度上也促使季明辰重新調整了自己的方向，慢慢回到了從前的節奏。他不再參加那些自己實際上不感興趣的活動，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節奏。

直到現在，他對待告白者也總是維持着一種冷漠內核的禮貌。他依然尊重對方的喜歡和說出口的勇敢，但不再探究對方是否真心實意。因為不管真心與否，他都無法回應。

季明辰回複完信息後，一臉淡然地繼續剝荔枝。徐洲見此忍不住問道：“你就這個反應？”

“不然呢？”

“你拒絕了？”

“當然。”

“你怎麽一點也不驚訝？”

荔枝剛好剝完了，季明辰一邊擦手一邊說：“你覺得我應該驚訝是因為有男生跟我表白。”

徐洲學着季明辰的樣子反問道：“不然呢？”

季明辰：“說不驚訝是假的。但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總不至于要上蹿下跳吧”

徐洲的聲音明顯弱了下來：“那當初-----是第一次嗎？”

徐洲這話說得不明不白，但季明辰聽懂了。

“不是，但他是第一個當面跟我說的。”季明辰眉頭微皺，沉聲答道。

末了，他又補了一句：“而且你應該知道性別是我拒絕他的重點，但不是我生氣的重點。”

“那這幾年······還是一直有男的······跟你表白嗎？”徐洲問得斷斷續續。

“這件事情有這麽難以啓齒嗎？你看起來比我還直。”季明辰覺得徐洲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着實有點好笑，便笑着調侃了一句。

“哈哈。”徐洲很對稱地笑了兩下。他心想：好冷一個笑話。他要是真的比季明辰還直倒省心了，偏偏他愛直男愛到無法自拔。

“很少，但一年365天，總會碰上幾個的。”季明辰以為徐洲對稱的笑聲是在表達對自己敷衍回答問題的不滿，就認真了一點答道。

“那我們聊天的時候怎麽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這方面的事情。”徐洲順着這個話題問。

“我們自己又不是沒有話題聊，何必要聊這些無關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也沒有宣揚的必要”季明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而後随口答道。

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季明辰在拒絕後都不會四處宣揚。他很注重自己的私人空間，所以也盡可能地尊重和保護他人的隐私，不管對方需不需要。

大學的确很包容，可是要站出來承認自己與大多數人不同的性取向依然需要很大的勇氣。而且人也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校園裏。有些标簽一旦貼上就很難摘下來了。

給季明辰表白的同性大多是通過一些匿名的短信似是而非地透露自己的身份和對季明辰的喜歡，或者就是找機會單獨和季明辰會面。

秦羽是大學裏第一個直接在微信跟季明辰表白的。這樣雖然不是面對面，但是不僅完全實名，還會留下聊天記錄。

徐洲知道季明辰看似矛盾，但始終有自己堅持的原則。他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雖然不會為哪一處停留，但會用柔和的光輝包裹一切。

他用半是開玩笑的語調道：“你總是這麽默默照顧人，人家怎麽能不惦記你？。”

“只是對世界的一點禮貌而已。”季明辰覺得徐洲這話聽起來有點怪，但又想不出具體有什麽問題。

“表白失敗也沒有任何代價，僥幸成功了還能擁有一個又帥又溫柔的男朋友，保密工作做得那麽好，真不怕那群人跟抽獎一樣地湧上來？”徐洲這次的話裏明顯帶着一種別扭的嘲意。

“沒那麽誇張，你當我是財神爺啊，誰都喜歡我。”

季明辰已經習慣并且免疫了徐洲的嘲人的技能。只是這次他聽着徐洲的話，倒是不确定徐洲是在嘲他還是嘲跟他表白的人。他懷疑徐洲可能有點恐同。

徐洲不知道季明辰的想法，聽了季明辰的回答也只是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而後一個想法閃過腦海，他又忽然提高了語調問道：“季明辰，不會有人給你發那種難看的照片吧？ ”

季明辰這下是真的哭笑不得了：“沒有。放心，真有的話我會直接報警的。”同時季明辰也意識到了徐洲是真的恐同。他想着如果以後再遇到這些事情的話還是不要讓徐洲知道了。

而徐洲則陷入了遲來的自閉中，默默地繼續啃起了荔枝。人人都能和季明辰表白，他怎麽就不能呢？

在徐洲的眼中，季明辰哪哪都好。喜歡上季明辰，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而且他喜歡上季明辰的時候才十六七歲，正是少年意氣最盛的時候。

那時的他歡喜又迷茫，悸動又痛苦。可是少年的喜歡是洶湧的，難以壓制的。徐洲最後還是決定向季明辰坦白自己的心意。

那時候老徐還不知道要在照城呆多久，蘇老師國外的項目也還沒有結束。徐洲以想要在雲京高考為由提出想要轉到青雲一中。剛開始老徐和蘇老師都不太放心，但是在徐洲的堅持下也就同意了。

他們在溝通和交流中向來是把徐洲擺在一個和他們平等的地位上的。他們一直很尊重徐洲個人的想法，徐洲也從來沒有辜負過他們的信任。

然而徐洲到青雲一中後不久就發現季明辰已經有了喜歡的女生。傷心之餘，性取向的問題也再一次不容忽視地擺在了他的面前。徐洲了解季明辰的性格。他知道一旦表白失敗，他就很難繼續留在季明辰身邊了。

那段時間，徐洲一直在糾結這段感情應該往何處走。他開始動搖，到底是冒着失去的風險表白重要，還是能一直陪在季明辰身邊更重要。季明辰那個未知的暗戀對象終究沒能讓徐洲死心。徐洲想要試探季明辰對于同性的抵觸程度。

可他還沒有想好方案，劉京就搶先一步出現了。劉京的事情完全消解了徐洲再次鼓起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