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送君茉莉,願君莫離
送君茉莉,願君莫離
在姜阿姨去世的三個月後,祖母也終于追随祖父,和二叔團聚了。
她走的那天夜裏,嘴裏發出“啊……啊……”,口水順着嘴角不停地溢出,一句也聽不清。
只是一雙眼瞪得滴流圓,枯柴般的雙手抓得我手腕生疼。
最後兩行渾濁的淚,滴落下來,打濕了我為她擦拭嘴角的手帕。
她擡手摸了摸我的臉,緩緩閉上了眼,不再掙紮。
父親很平靜沒有多說話,只是平常不吸煙的他,坐在陽臺的窗邊抽了半宿的煙。
我想,他是悲傷的。
母親把葉天澤趕回房間後,子夜時輕輕拍了拍我的肩,叫我回去睡覺。
“琳琳啊,去睡吧,這兒媽在呢…”她輕聲說,“有事再喊你。”
葉天澤其實并沒睡,在我回到房間不久後輕輕敲開了我的門。
少年低垂着眼,整張臉上籠罩着淡淡的哀傷。
他其實沒多喜歡祖母,自他出生以來,她所有自作主張的寵愛和偏袒都讓他很反感。
葉天澤溫和冷淡,性子更像外祖母,就連他的輪廓模樣也和外祖母極為相似。
“姐……”
“怎麽了?”
葉天澤耷拉着腦袋,像只犯事的小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漠啊?”
“嗯?”
“祖母去世,我一滴眼淚也掉不下來……”
“怎麽會呢……”我笑着搖搖頭,“那你會覺得我冷漠嗎?我也沒哭啊。”
“當然不!”葉天澤使勁搖頭,“祖母她對你那麽不好。”
“可她對我好過啊,在你還未出生的時候。”
“姐……”葉天澤紅了眼,“你怨我。”
平時以溫和示人的少年此刻卻哭得像個淚人兒。
他沒有嗚咽,只是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安安靜靜的劃過腮邊。
我一個枕頭砸過去,裝作生氣的樣子,“誰怨你了,睡覺。”
……
這一年春節的時候,我把紀銘澤和紀念叫到了家裏。
父母也算正式和紀銘澤見了面。
紀銘澤老早準備了禮物,他們相談甚歡,倒顯得紀銘澤才是二老的親兒子。
紀念還是和葉天澤黏在一起,葉天澤面上冷淡,實際上很珍惜這份牽絆。
大年初一,父親和母親一大早就回老家掃墓了。
“葉天澤,下樓放鞭炮了!”
“葉天澤,給我留個糖心蛋!”
“葉天澤,我們再去買點東西,晚上燙火鍋!”
……
“來了。”
“都給你,我不喜歡。”
“知道了,知道了。”
葉天澤總是對紀念不緊不慢但有求必應。
對紀銘澤就……
“喂,刷鍋交給你了。”
“一會兒把客廳地拖一下。”
“切土豆片總會吧?”
繞是紀銘澤這種不愛計較的人,也忍不住太陽穴青筋抽搐。
“你應該不會和弟弟計較吧?”我憋着笑。
“不會。”他咬牙切齒。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紀銘澤沒閑着,把剛揉完面的手放我臉上使勁揉。
這下輪到他笑了。
我不服氣踮着腳上去捏他的臉。
紀銘澤突然用臂彎攬着我的腰,然後低頭吻了上來。
我呆了一下,用手去勾他的脖子,加深了這個吻。
紀銘澤由剛開始調笑的表情變成了羞澀,他的臉泛起了紅暈,呼吸變得急促,溫熱的鼻息打在我的臉上。
但他沒有停止,他似乎……想用舌頭撬開我的牙齒。
羞恥感噴湧上來,我想推開他。
這時,紀念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小紀,菜切好了沒啊?我的肚子都要餓扁了……”
我使勁推開紀銘澤,拿起一條抹布,假裝在擦拭菜碟。
“诶?琳琳姐也在啊。”紀念還在摸肚皮,好像真的餓扁了一樣。
葉天澤也到廚房門口了,“這點小事也做不好?我來。”
“快了。”紀銘澤沒有搭理他們,繼續手上的動作。
其實,紀銘澤廚藝蠻好,不論是刀功還是和面還是炒菜都又穩又快。從高中時期,我就吃過他做的菜。
但葉天澤看他不順眼。
正月十五晚上,我們去游燈會。
隔着兩排花燈,我看見槐樹下,紀念不知說了什麽,葉天澤擡手撩着她的發絲,然後紀念突然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蹦蹦跳跳的跑開了。
燈火映照下,我看見葉天澤笑的像個傻子。
我津津有味地欣賞這一幕。
早戀的小孩,有趣。
“看什麽呢?”紀銘澤手上拿着兩個糖葫蘆,“念念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小孩子嘛……”我接過糖葫蘆,“讓他們自己去玩吧!”
“看樣子,你挺喜歡小孩。”
“我是挺喜歡……”我擡頭看見紀銘澤上揚的嘴角。
這貨沒安好心。
“你搞錯了,我不喜歡。”
“哈哈哈哈哈哈……”紀銘澤摸摸我的頭,“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
“你自己慢慢笑吧,”我自顧自向前走,“我剛剛看見念念了。”
……
假期結束後,我開始為幾個月後的答辯做準備。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轉眼間,就到了五月,我除了畢業論文和答辯,開始不停參加各種校招,到處投遞簡歷……
最後,如願進了一家喜歡的單位。
六月,拍完畢業照那天,有個男生一直偷偷摸摸跟着我,餘光瞥見他身後似乎藏了一束花。
匆匆跟室友打完招呼,我沒走遠,站在圖書館西北角的柳樹下等他。
看見我時,他停下了腳步,看上去很驚訝。
我沒等他開口,“同學,你找我有事嗎?”
風吹着我的裙擺,我撩了撩耳邊的發絲。
他看上去更緊張了。
最後,眼眶竟有些濕潤,眼神變得霧蒙蒙,像只受驚的小鹿。
他深吸一口氣,“學姐……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打量着他,純白棒球帽,白色T恤,淺藍色牛仔褲,黑色帆布鞋。
穿着很幹淨清爽,利落的短發,長相也幹淨得像棵小白楊。
“學姐果然不記得我,”
“我……”
“這花送你。”他把花塞進我懷裏,飛快地轉身。
“趙一陽?”
“你記得我?”
“嗯。”我點點頭,“大二暑期實踐,大創小組決賽……我都見過你。”
“嗯嗯!”趙一陽瘋狂點頭。
“學姐,我……”
“我有男朋友。”
喜歡你……趙一陽話說到一半,只能生生又咽了回去。
我想把花還給他。
他搖搖頭,“畢業愉快。”
然後拉低帽檐,頭也不回地飛快走開了。
我有些無奈的笑笑。
這花是茉莉,淺藍色的包裝紙,外層是珍珠白的歐根紗,系着藍色的緞帶。
“送君茉莉,願君莫離。”
……
紀銘澤來B市了,我們約定在B市待半周,然後一起去青海湖、大理……
到大理的時候,我們住的是民宿,整座屋子淳樸素雅,我們的房間在二樓,入口是木質樓梯,露臺上種滿了鮮花,白色落地窗前放着布藝榻榻米……
天空清明如玻璃。
風中都是草木花香。
民宿的老板娘很熱情,她不僅親自下廚接待我們,還悉心介紹了附近的景點名吃。
或許是紫外線強的緣故,她的皮膚油黑透亮,笑起來的時候,牙齒潔白如玉,眼角的魚尾紋就像花一樣綻放在她的眼角。
“姑娘,喜不喜歡吃魚啰?”她一邊利落的處理着魚鱗,一邊向我打招呼,“早點回來啰,晚上做砂鍋吃啰……”
“謝謝阿姨。”我笑了笑,“我們就在附近走走。”
紀銘澤向老板娘點點頭,牽着我的手走出了大門。
踏着腳下的青石板,我們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巷子裏。
或靜谧安寧,或人聲嘈雜。
路邊有很多鮮花店,每當有人經過,她們就熱絡地打招呼,“姑娘,買一束不啰?”
“小姑娘長得真漂亮,像花一樣。”
河道邊上有很多男孩子,只穿一條短褲,□□着曬得光黑油亮上身,他們躲在龍爪柳的樹蔭下,輪流跳到河水裏紮猛子。
紀銘澤似乎有話要說,但一路走走停停只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夜幕漸漸降臨,燈火闌珊下的小巷,彌漫着淡淡的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