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雨真涼

秋雨真涼

小時候我們詞不達意,長大了我們言不由衷。

漸漸的,漸漸的,我們都忘了:他們也會老去,也會有意外,在某年,某月,某天早晨告辭,再也不見。

不是桃花潭水,不是春草新綠。

是在同樣灑滿陽光的早上,有些人,永遠留在了昨天。

也許,紀銘澤是很後悔的。

如果……那最後一個夏天,他多陪陪她就好了。

如果……那個秋色融融的下午,不會堵車就好了。

如果……他沒有嘴硬,親手為她戴上金手镯就好了……

……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開學前的那個傍晚,我去找紀銘澤,姜阿姨笑吟吟塞給我一雙鞋墊:“拿着吧,別嫌棄。”

我伸手接過,“謝謝阿姨。”

原來,她給每個人都繡了一雙。給紀銘澤除了鞋墊,還有一雙鞋。

“來,漂亮小孩。”姜阿姨招手。

“我也有?”葉天澤指了指自己。

風吹着他的頭發,輕快的步子像個快樂的小鳥。

“姐…”他低頭小聲說,“等我學會了,我也會給你做一雙。”

我笑着答應,“好啊。”

紀銘澤不在家,我是在社區服務中心找到他的。

“來了?”他還在低頭簽字。

“嗯,”我走上前,“來看看你這邊怎麽樣了。”

“物業費交了,社區醫院的定期體檢簽好了……”他低頭看了看手表,“我們回家吃飯吧。”

“嗯。”

紀銘澤攬着我的肩頭,我們并肩走在小區的路燈下。

他突然停了步子。

“怎麽了?”

“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麽事。”

“這個暑假我們親嘴了嗎?”

“啊……”

啧……這人,真是個假正經。

……

“琳琳姐,你臉怎麽這麽紅?”紀念狐疑地盯着我。

“小孩子別知道那麽多。”葉天澤狠狠地盯着紀銘澤。

“我知道了,”紀念哼哼道,“你們剛剛在跑步。”

“對,做點戶外活動。”紀銘澤眯着眼。

葉天澤看起來更暴躁了,像只随時要爆炸的氣球。

“咳咳……”我戰術性咳嗽,“沒事,剛剛巷子裏有條瘋狗。”

“啊?琳琳姐,你沒受傷吧……”

“沒有。”我咬了一口松餅,回頭去看紀銘澤那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姜阿姨轉身回廚房的時候,我問紀銘澤,“你前兩天在「金鳳祥」給阿姨買的镯子呢……”

紀銘澤一邊擦桌子一邊說,“放在她卧室床頭櫃第一個抽屜了。”

“你怎麽不直接給她啊…”

“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

“到底是一片心意,”我聳聳肩揭穿他,“暑假接了好幾個代碼的單子吧。”

“瞞不過你。”他神色微微一怔,輕聲笑着。

喉結也跟着微微顫動,骨相完美的臉像極了冰山雪融……讓人動容。

“熬夜了吧?”我聲音也緩和了幾分。

“不打緊。”

下過雨的早上,風是涼涼的。

紀銘澤挽着我的手,垂了垂眼睫,“這次辛苦你了,念念說想留在冶城讀高中,不跟我回那邊了。”

“多大點事,”我幫他整了整衣領,“放心吧。”

呼嘯而過的列車後,我們的影子變得越來越小。

姜阿姨好像突然老了許多,頭發花白,脊背彎了,一雙盈盈的眼此刻也染滿風霜。

直到長日盡處……無影無蹤。

“我們回去吧,”我挽着姜阿姨,“這裏風大。”

葉天澤問紀念,“你……因為我留下的?”

紀念眨眨眼,“對啊。”

“啊……”葉天澤呆了好一會兒,“真的嗎?!”

……

大四上的實習我特意選在了冶城。

葉天澤上要初中了,雖然近兩年,他的情況還算穩定,但我心裏一直不踏實。

紀念……這孩子可能比較珍惜朋友吧,在冶城有我和葉天澤,還有姜阿姨,去了那邊,她就只有紀銘澤。

祖母的身體愈發不行了,有的時候都不太認人,而她也越來越粘我。

父親說,“琳琳……你抽空陪陪老年人是挺好的,”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頭,“也別太有壓力,專注你自己的實習工作就好。”

“像帶你奶奶上院裏曬太陽什麽的,交給天澤就好。”

“還有我在呢,”母親一邊擇菜一邊罵道,“小天還要學習呢,別什麽事都煩他。”

“我沒事啊,我挺閑的。”葉天澤一邊摻着祖母進門換鞋,一邊向我眨眼,然後跑來塞給我一個冰淇淋,“你喜歡的,香芋味。”

“等你好半天了,”紀念氣鼓鼓地從葉天澤房間跑出來伸着手,“我的冰淇淋呢?”

漂亮女孩到哪裏總是讨人喜歡,母親和父親就很喜歡紀念。

而我喜歡紀念那獨一份地活潑和快樂。

不像葉天澤滿懷心事的深沉和憂郁。

張揚歡脫的孩子就像太陽一樣,可以把周圍都照亮。

嗯……其實像月亮一樣溫柔的小葉子也很好啦。

葉天澤搖搖頭,“沒有。”

“沒有?”紀念瞪大了眼睛。

“你又不是我姐……”

紀念不說話,咬着嘴唇,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你……”這招對葉天澤絕對好使,“對不起,我馬上去買。”

“要香草味哦!”紀念立馬嬉皮笑臉。

……

這場秋雨好涼。

秋風哀嚎着,紀念的發絲貼在臉上,一雙眼腫的就像兩個核桃!。

我撐着黑傘等在雨中,電話裏是無盡地嘟嘟聲。

嘟嘟嘟……

來的人并不多,除卻幾個不相熟的親戚,就我,紀念,葉天澤三人。

靈堂上放了幾支木蓮,是紀念準備的,姜阿姨最喜歡的花。

姜阿姨走的突然,連靈堂桌上的黑白相片都是葉天澤用電腦軟件p圖合成的。

明明一天前……她還在繡虎頭鞋,說是給未來孫兒的,紀念還笑她心急。

誰都不知道她的身體到了極限,那一聲又一聲咳嗽也被她用笑容掩蓋。

直到她一大口血吐出來,絹子再也無法遮蓋,那觸目驚心爬滿一整張手絹的血印子才被暴露在衆人面前。

“嫂子?!”紀念大驚,“你這是……”

“我沒事……”姜阿姨大口喘着氣,“給阿澤打個電話吧……我想見見他。”

“還是不打了吧……他挺忙的。”

紀念先給我打了電話,我穿着睡衣一路趕過去連鞋都跑掉了一只。

我要送阿姨去醫院,她卻平靜地搖了搖頭。

姜阿姨沒再咳血了,面色比先前紅潤了很多,甚至看不出一點生病的跡象。

“你們都去睡吧,我沒事。”姜阿姨重新戴上眼鏡,“我把手頭這活計做完就睡。”

“嫂子……你真沒事了嗎?”

“嗯……”姜阿姨望了望窗口,“阿澤明早就到了吧。”

晚上七點多紀銘澤回了電話,買了晚上的高鐵回S市,不出意外的話,明早六點就能到冶城。

我心裏慌慌的。

葉天澤來接我,我趴在他的背上哭了。

“我們明天一早就過來。”他說,“今晚好好休息吧,還有一堆事情呢。”

“嗯。”

姜阿姨沒有時間了。

她一刻也不敢停,就那樣一針又一針,一個人在客廳榻榻米上縫啊縫……

沒人知道……她到底在什麽時候悄然無聲的走了。

她還保持着手上的動作,頭微微低垂着,嘴角上揚……要不是紀念喊了幾聲都沒反應,探過鼻息發現姜阿姨已經停止了呼吸,她怎麽也不敢相信,她真的走了。

“琳琳姐……嗚嗚嗚……”紀念打電話的時候,我和葉天澤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

紀銘澤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靈堂裏的人走的差不多了。

他那一身黑風衣上的泥點子分外紮眼,頭發上沾了樹葉,臉頰上還有一個新鮮的劃痕,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沒有哭,只是徑直走進靈堂,看了一眼,然後直直地跪下去,敲的地板發出一聲沉悶的“咚”。

良久,他把還在斷斷續續抽泣的紀念緊緊抱住。

紀念一邊哭一邊狠狠砸他,“小紀,你為什麽回來這麽晚,吓死我了……嗚嗚嗚……我以為真的沒事的……”

紀銘澤任由紀念砸着,眼睛紅紅的,“用點力,沒吃飯嗎?”

這一吼,紀念呆住了。

眼淚流的更兇了。

葉天澤過去把紀念護在身後,扯住紀銘澤的衣領,“早幹嘛去了,覺得這樣你好受些?”

“啪!”他擡手結結實實抽了他一耳光,“清醒了嗎?”

“清醒了幹活,一堆事呢。”

“嗯。”紀銘澤冷靜了許多,“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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