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顆痣
第二顆痣
“呲……”攝影小哥提着壺涼水,順着壺嘴口傾瀉而下,墜進攝影棚內搭起那堆熊熊燃燒的木柴裏,揚起一陣火星子,“把那張網收了!”
董成蹊雙手抱臂立在攝影工作臺,瞧成片。
電腦屏幕上一頓一頓閃過任逐星的照片,他雖是常年與北美圈打交道,但屬實是沒了解過,不可否認的,任逐星業務能力非常強,他對鏡頭很是敏感。
雖是刻意擺拍,但任逐星出鏡的作品總能讓人眼前一亮,且感覺到每一張成片都是“抓拍”,也正巧每一張“抓拍”都是當下他最完美的狀态,透過薄衫布料隐隐顯現的肌肉線條,在燈光下暗影交錯。
攝影師稱之為靈性。
“他果然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董成蹊心道。
随即他便躬下身子,手掌完全覆蓋鼠标,指腹點擊左右鍵放大縮小,前後瞧了不下二十分鐘這套成片,眉頭蹙的卻是愈來愈緊。
“不滿意?”向南佳拎了兩瓶礦泉水,自己率先擰開瓶蓋灌了一口,董成蹊接過,将那瓶身上還沾着絲絲冰霜的塑料瓶子拎在手裏,嘴唇抿作一條線,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半晌後他才将視線往下移,開口道:“他腰間有顆痣。”
屬實算不上是個完美的藏品。
向南佳當即翻了個白眼,舉手投降:“哎喲……董大收藏家,現在人肯從北美秀場飛回來解你的燃眉之急,你就知足吧。”
董成蹊扯着嘴角笑了笑,他雖是“紳似”的boss兼文字內容主編,但卻也實打實的愛收藏實體文本。
以至于每一月刊的紳似平頁面模特也好,內頁期刊模特也好,全是董成蹊一人挑選上百千位模特,只得一人作為月刊實體封面。
董成蹊慣會保持沉默,這時也不開腔,任逐星卻出了攝影棚換好常服走過來,他笑道:“董主編,果然一向心細,就連我腰間的痣,都瞧得這麽清楚。”他說話時總會帶有一陣氣音,看不見摸不着,卻撓得人心尖尖癢。
他腰間的那粒黑痣長得确實是算得上隐蔽,就在腰側往後脊背間挪上那麽一寸,可也就這一粒小圓點兒卻是在他白到幾乎透明的肌膚上格外紮眼。
董成蹊将握着鼠标的手松開,側過頭勾唇笑了笑,依是沒吭聲兒,任逐星常服也異常有設計感,藍白相間未來科技感的設計主題,當然這是董成蹊瞎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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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頭發挽了起來,半紮了個馬尾辮兒,其餘的墨黑發絲全躺在左肩,任逐星應是染過發,不然此刻那淌墨黑中發綠的發絲在陽光下怎麽會像是條碧綠的河。
倒是将妝卸完了,除去多餘的修飾,不,他這張臉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修飾,簡直就像塊兒玉。
“呀!”向南佳擡起腕表,仔細瞄手表針盤裏時針流動的走向,“都忙一上午了,該吃飯啦,董主編、逐星你們慢慢聊,我先去吃飯啦。”
毫無疑問的,向南佳将自己的思緒打斷了。
任逐星目光從他身間移開來,微微揚了揚下巴,沒一會兒提着公文包的小姑娘就跑沒影兒了。
“那就吃飯?”
任逐星的目光重新投落至他身上。
“董主編請我吃飯?”
他忽地靠近一寸,董成蹊将擰緊的眉頭松開,攝影棚走了大半部分人,只剩零星幾個工作牌随躬身幅度在空中蕩着搬搬撿撿,董成蹊将手揣進西裝口袋,正與他對立面站着。
任逐星靠近一寸,旋即垂頭,唇瓣在自己耳廓旁張合,微吐出道熱氣來:“董主編要請我吃飯,那是請公家……還是私家。”
董成蹊不免身子一僵,任逐星卻迅速抽回原位,那雙淡色琥珀的眸子只看着他,眉弓往上揚了揚,董成蹊緩過神來時,不由得扯着嘴角笑了笑。
還挺會記賬。
昨晚臨近一點,董成蹊三人才于KTV包間裏将合作事項談攏,向南佳腳踩着細高跟噠噠噠踏在瓷磚板階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手上拎着那只公文包,她站定住腳步,董成蹊兩人跟在她身後,也默契停了。
天色愈來愈黑,蒼穹上綴了不少繁星,向南佳無心欣賞此刻美景,只打了個哈欠蔫蔫道:“我先回家了,兩位老板。”
活似一副怨死鬼的表情。
董成蹊點頭“嗯”了一聲:“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任逐星則是抿唇笑笑,KTV這個時間段不少男男女女從大廳門口三兩步踉跄跨出來,董成蹊側開身子讓道,行色匆匆的過路人們無一不将目光投落至任逐星身上。
與他并肩站在一起,董成蹊将他身量估摸對了,188腿腰長比例很是優越,除開他那一身晃眼的薄肌,裹着黑色美式墜地牛仔褲的兩條長腿和他那妖豔的臉也足夠吸睛。
董成蹊将餘光收回來,眼瞧小姑娘那道身影漸漸淹沒在黑夜裏,剛将啓唇,誰知她又拐了個彎兒折返回來,上下嘴唇一碰跟放炮似的,語氣近乎吐槽,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任逐星,你這白瘦猴子經紀人也太他爺爺個奶的難搞了!”
任逐星混跡北美名模圈,時至十五年,五歲就定居美國,經紀人自然也是白人,一個資本家自然是要将利益最大化,這便導致向南佳與他語音通話費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讓那白瘦猴子把合作協議簽了。
任逐星十分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他笑起來時随面部肌肉往上移,眼尾也便堆疊起層層褶皺,沒辦法,畢竟年齡擺在這裏。
但卻不顯得油膩,估計是保養得當,且他眼型細長,瞳仁中號,不笑時像只傲然北美豹,一笑起來,狐貍尾巴就露了出來。
向南佳這才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戳着手機app移動下單,計程車不到十分鐘就停在三人跟前,董成蹊十分細致的拍了張汽車尾牌,叮囑她到家報備,向南佳咿咿呀呀幾聲便鑽進計程車內,只給他溜了一陣汽車尾氣,揚長而去。
任逐星卻是挑了挑眉,喚道:“董……”,還未等他一句話喊出來,前方正巧是個十字路口,路口旁的綠植上歪歪扭扭跌跌撞撞矗着個人,像是玻璃或是手機猛地墜地,發出聲清脆響聲,将董成蹊地目光吸引去。
由于路燈實是太過昏黃,任逐星并未看清來人的臉頰神情,他虛渡着步子,看樣子是喝了不少酒。
董成蹊眉頭愈發地緊,不至片刻,那醉酒鬼便扭到兩人面前來,目測不過二十四、五歲,身上披了件棕咖色的薄毛衣,踩了雙AJ。
一頭羊毛卷兒,臉頰兩側粉嘟嘟的泛上酒精紅暈,标準的杏眼兒,長相很是可愛。
小羊毛卷兒不由分說的裹了一身難聞酒氣向董成蹊撲來,目光掠過自己身上時,像是把利刃彎刀生生将自己皮肉剜下來,這個流淌至自己身間的目光和感覺只一瞬而過,任逐星瞧眼前的情況卻實打實的想,原來是個競争者。
他本就是個gay,面對眼下兩人相擁的情況,飛速讀懂了。
小羊毛卷兒一見到董成蹊便兩眼淚汪汪,盈了滿眶:“成蹊……”他鼻音很重,尾調卻是懶洋洋的,雙手牢牢環抱住董成蹊黑西裝下那截十分有料的腰。
面對突如其來的人肉抱枕,董成蹊依照慣性往前打了兩步趄趔,等重心徹底穩住後,董成蹊籲了口氣出來,額前因皺眉微浮起道擡頭紋,他将這只人形搖搖翁虛攏住。
小羊毛卷兒趨勢更得寸進尺的像張狗皮膏藥似的黏在自己身上,董成蹊已将重心穩住,徹底将虛攏着他肩的雙手放開來,小羊毛卷兒一股腦兒的往他懷裏鑽,任逐星站在一旁垂眸靜靜等候,這廂,三倆句的功夫将兩人的關系搞明白了。
“要不是奶奶告訴我你在這裏應酬,你打算躲我多久?”
董成蹊還是一貫愛保持沉默,這會兒自然是不答話,任逐星挪動腳步移開兩寸,更不必說,這兩寸的距離并不起任何作用,兩人的對話依然是盡收耳底。
“文言,我們約會就是個假把式,哄她老人家開心開心就行了。”董成蹊将這句話吐出來時,他胸膛那顆劇烈跳動的心髒和溫柔缱卷的目光統統牽線搭橋延伸到兩米開外的任逐星身上。
任逐星耐心等候着,并沒有刻意避開,與他相交的目光打了個火花四濺,電光石熱。
文言卻是嚅弱着聲音,靠在他懷裏抽泣:“好……就算是假把式,那你答應我那頓約會多久還給我?”
董成蹊不僅是個完美主義者,潔癖更甚,他不愛與人肢體接觸,眸底盡是無奈之意:“好好……”,他佯裝思考一陣,腦海裏閃過排班表格,給出答複:“今天中午,成麽?”
文言手上力道漸漸松了,終是雨過天晴,在他走之前還十分童心未泯的與董成蹊拉了個勾,眼眸子多瞥了一眼溫柔笑着的任逐星,坐上毒蜥蜴法拉利後座如向南佳一般扔給兩人一陣汽車尾氣。
董成蹊目送着那輛毒蜥蜴消失在十字路口的花壇拐角,這才抽了張手抽紙巾,在自己左臂上擦拭文言一把鼻涕一把淚下浸染的肉色粉底液,效果微乎其微,董成蹊十分無奈的閉了閉眼,抽了口氣,索性放棄,朝任逐星邁去步子:“見笑了。”
任逐星卻是十分的有興致,他搖搖頭:“沒想到董主編這種事業有成的精英男士也會被催婚。”
董成蹊自嘲的發出一息氣音,笑笑:“你呢?”
三十歲了還在混模特這口飯屬實是不容易,要麽他擁有先天優越過人的條件,要麽他擁有新老舊人都無可超越的走秀經驗。
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只能放置在些小作坊當個落了灰的藏品,而任逐星這三樣都占,不過只最後一間小作坊是國際場。
“我啊……也被催。”任逐星神态異常輕松,籲了好長一口氣才吐出來這麽一句話。
“哦?”董成蹊貫會保持沉默和裝作不經意,抛出一個字引導他繼續往下講去。
任逐星果然也上了鈎:“商業聯姻。”他說。
董成蹊嘴角抽了抽,莫名地心間一緊,随即“嗯”了一聲,空氣安靜的凝固半晌,任逐星才接了後話:“回去再和老爺子商量商量,把這門婚事退了。”
他塞給自己了顆定心丸,董成蹊笑了笑,随即與他一起登上通體墨黑的大G後座。
還把這茬兒給忘了。
董成蹊轉身将電腦關機,摩挲着指腹:“那……下次?”
任逐星點頭:“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