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楊枝甘露
楊枝甘露
升學，意味着一段舊關系的拐點，以及一段新關系的開始。學園附屬學校只能直升到初中，如果想入學附屬高中，第一道門檻是基因檢測或是金錢，第二道門檻就是老生常談的成績，很多人都得學會在初中畢業那天與老朋友道別，是以附屬初中的畢業晚會總比其他學校更加有意義。
盡管還是未成年，女孩子們會在那一天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選一身美麗的禮裙，化一個最服帖精致的妝容，她們中的大部分人将會在晚會這天收獲情書和告白，哪怕沒有，也會在相機快門摁下的那一刻将美好的一面定格。男孩子們則會換下校服，選擇一套合身的西裝，将頭發理得幹爽俊俏，為了在告白的那一刻展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這些在這一天，都被學校默許。
在顏值這方面天生斬獲殊榮的譚芃芃，也為此愁苦了一陣子。為什麽？很簡單，他得讓自己不那麽帥氣一點，不然他将成為日後男同志的公敵。
別人扮帥他扮醜，雖然最醜的樣子也十分養眼就是了。
譚芃芃敲響了鄰居孩子程添的房門，門打開的時候，程添的脖子上還邋裏邋遢地挂着一根領帶。
“如果我有他一半普通就好了。”譚芃芃心想，最後無聲地嘆了口氣，“但沒辦法，誰讓我帥的無可挑剔，不然也不會來找他了。”
程添一手伸進衣服裏揉了揉肚子，一手靠在門框上撓着亂糟糟的頭發，表情冷淡地盯着眼前的不速常客，樣子看起來還沒睡醒。
“哈？讓我幫你扮醜？”程添側過身，留出了位置好讓譚芃芃進來。
譚芃芃邊扶着牆邊彎腰脫鞋，身上略顯沉甸甸的化妝包挂在了胸前，他道：“不然找我表白的人太多了，我會感到抱歉。”他套上程添丢來的拖鞋，左右看了看，問：“爸媽不在家嗎？”
程添關上門，随口答道：“歇業度假了。”
“真好啊……”譚芃芃也敷衍地感嘆了一句，将化妝包取下來放在茶幾上，拉開拉鏈取出瓶瓶罐罐，這些都是他的母親的珍藏。
帶這些東西來并不是要大顯身手，畢竟天生麗質無需施粉黛，譚芃芃沒學過化妝這個技能。他沒學過，程添就更不用說了。
“我的意思顯而易見了吧，沒錯，用化妝品把自己變成一個醜男。當然了，醜男也是有标準的，不能顯得太刻意。”他擰開一瓶粉底液，這時正巧程添坐在了茶幾對面，支棱着下巴無言地看着譚芃芃。
“這世上滑稽的事情總是層出不窮，有的人努力化妝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還不如不化來的要強。我要的就是這樣的一種用力過猛的效果，不失尊敬，卻又令人不忍卒視。”譚芃芃一邊這麽心想着，一邊又開了瓶綠的紫的瓶子，玩魔法藥水一樣将他們混合在一個蓋子上，用刷子攪勻，譚芃芃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但為了表現出自己的“專業”，即使不明白這麽做的意義，他還是一本正經地依次将各種液體擠在了一個蓋子裏。
“這個是卸妝油吧？”這時候，程添撐下巴的手悠然地指了指譚芃芃剛擠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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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芃芃在原地靜止了兩秒，随後淡定地拿起那個充斥着各種混合物的蓋子，淡定地走到水槽邊，淡定地開了水龍頭沖走。
“我記得是先上防曬，”程添伸出手，在一衆化妝品前停頓了片刻，拿了一支防曬霜，在譚芃芃走過來的時候遞給他。
譚芃芃接過來，信任感讓他不假思索地直接上臉。
程添又在瓶瓶罐罐中挑挑揀揀，将順序給譚芃芃都擺好。
“這是粉底液吧？”譚芃芃拿起一瓶從下往上看，“就是能讓人一下子白成鬼的那種東西？”
程添搖搖頭：“不知道啊，你擦不擦。”
“擦。”譚芃芃擰開瓶蓋，說是要刻意地用力過猛，但他這擠粉底液的動作過分動人，幾乎擠掉了半瓶。
程添越看越忍俊不禁，因為面前的人已經白得跟牆上的漆一樣了。而譚芃芃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接下來上什麽？”
程添搖搖頭：“我不知道。”
“這時候你說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了啊……我覺得這樣就夠了。”
譚芃芃站起身，他理了理衣服，噠噠噠跑進衛生間照鏡子，被自己吓到原地丢魂。
為什麽呢？因為他把整張臉，包括眉毛、眼睫毛、嘴唇都上了粉底液，除了眼珠子幾乎只剩下白色了，這一眼看上去能和背景融為一體，能不把他吓一跳麽。
“程添！！！！”譚芃芃被自己吓傻了，他捂着臉跑出來，連聲道，“快，快，那個卸妝的東西呢？”
程添站起身，倒了油在自己手上，邊搓熱邊往譚芃芃那邊走，他微微低頭，半垂下眼：“手挪開。”
譚芃芃松開手，程添的手就捂了上來。“閉眼。”他說。譚芃芃照做了。
黏膩的聲音從左耳響到右耳，溫熱的掌心在他的臉上游走，不知出于何故，譚芃芃有些腿軟，他兩手抓上程添的手腕：“停下、等會兒……”
“幹嘛上來就糊我臉上……”他仰頭躲開程添的手，暈頭轉向地摸索到洗臉池洗臉，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還有模糊。
“卸妝油不都是這麽用的嗎？”程添也走過來洗手，他挑了挑眉問道，“還化嗎？”
譚芃芃抿着唇，沉吟片刻，搖手作罷：“到時候躲在暗處就好了。”
“哦。”程添擦幹手，敷衍地回了一聲。
“為什麽你對化妝品這麽了解啊？”譚芃芃問。
“也沒多少了解吧…可能是我姐天天外放化妝視頻的緣故，耳濡目染？”程添解釋道，進屋換了件白襯衫出來，下裝是黑短褲，邊打領帶邊出門，見到譚芃芃對着鏡子左右照，無語道：“你怎麽還沒走啊。”
聽到後頭傳出來的聲音，譚芃芃看着鏡子後的人，笑道：“你怎麽穿得這麽随便，是沒有要告白的人嗎？”
程添張了張嘴。
“也對，畢竟他身邊有個閃閃發光的我，別人的目光肯定都聚焦在我身上啦，應該早就有自知之明了吧。嗯……既沒有喜歡他的人，也沒有他喜歡的人，有點可憐了程添。”譚芃芃用皮筋在自己的頭發上綁了兩個小揪揪。
程添抿着嘴轉身，回屋換了套筆挺的西裝出來。
“哦！”譚芃芃出門驚了一下，他忽然面紅耳赤地斥責道，“你換回去！”
“為什麽，我忽然想起來有套西裝。”
“你得跟我一起躲在暗處啊，”譚芃芃推着他回屋，嘟囔道，“不然你還想去告白嗎？”
“對啊。”程添一手撐在牆上止步，瞥向譚芃芃，“我要告白啊。”
“什麽？”譚芃芃愣在原地，三秒，他一腳踹向程添的屁股，将他踢進了屋裏，伸手将門一把拽起來關上。
門外，他的聲音悶悶地帶着些怒意：“你什麽時候有喜歡的人都不和我說了？！”
再後來，大門“嘭”地關上。
程添脫下外套，一邊念叨着“熱死了”一邊撿起原先的短褲換上。
黃昏的光灑在遠處的海平面上，程添推了單車出門。
初中離他們家有些遠，初中三年都是程添專程騎着單車捎上譚芃芃的。但後者總是懶床，有一次程添等不耐煩一個人先走了，結果起床後的譚芃芃像四肢沒進化好的野人一樣連路追上來，一腳将他踹倒在地，最後程添喜提三個月的石膏腿。從那之後，程添就老老實實地在譚芃芃門口等着，等久了就像催債人一樣捶門發洩自己的不滿。
譚芃芃開了門，頭上還紮着兩個小揪揪，他覺得自己這樣紮起來很喜感，但在程添眼裏，或者說在別人眼裏，這樣的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明媚，嗯，說可愛吧，又有點魅惑，總之一言難盡。
他坐在程添的單車後面，海風沿着馬路吹過兩個少年的衣擺，後座上的人明顯有些悶悶不樂。程添知道一定是因為自己的那句話，過了會兒，遠處天空的海鷗鳴叫了幾聲，他開口說：“我的英語上九十了。”
“哦，很高嗎？滿分一百二诶。”
“不是。”程添聽到譚芃芃一直在心裏咒罵自己，他有些無奈地好笑，頓了頓，組織語言道，“所以打算去謝謝老師。”
突然，身後的人好像僵住了，像那些“程添混蛋”“混蛋程添”的咒罵也瞬間消停。過了一會兒，譚芃芃問：“所以你告白的人是孫老師？”
“嗯，對啊。”
譚芃芃用力蹬了蹬腿，惱道：“那還換什麽西裝啊！”
自行車被他這麽一大動靜左右扭了扭，程添迎風笑道：“別動，別亂動，要摔了。”
“你真的是……”譚芃芃咬牙切齒，最後那一聲“混蛋”被風吹散了。
畢業晚會裏，每個班都有準備特別活動，有的賣定制貼紙海報，有的開照相館，有的玩起cosplay……他們五班提議的是賣現烤餅幹。因為聽說了程添家開家庭烘焙的事，程添剛鎖好自行車就被同學拉過去做指點。
“來幹嘛，你會做？”
譚芃芃系着圍裙，站在程添身邊。這麽做是被刻意安排的，五班的另外一個隐藏項目就是和譚芃芃合照，所以他現在的設定是“好客的廚郎”。
好客的廚郎，有點搞笑了。程添忍俊不禁，這家夥十指不沾陽春水，唯一會做的就是怎麽用餐具把一份十塊錢的菜吃出上千的感覺。
營業時間裏，譚芃芃是躲不掉的。當然事實也證明了，他那兩個小揪揪深受女生喜歡，甚至一度成了話題的切入點聊得分外熱絡。
晚會一結束，譚芃芃摘下圍裙就拉着程添往門口跑。
身後傳來女生們的談話。
“譚芃芃人呢？”
“剛剛還在啊……”
“該死啊，好不容易班級裏的活幹完了有空找他來着！”
一衆女聲裏還夾雜着男聲，譚芃芃一愣，小聲嘟囔：“我怎麽還有男粉啊。”
“誰知道。”程添離他很近，聲音有些磁性，就像被撥動的弦，顫進了譚芃芃耳中。
他們避開人群，譚芃芃在辦公室外的小徑裏等着程添，隔着一扇窗，程添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有點渴了。”他們走在回去的路上，譚芃芃吸了吸鼻子。
“七班的奶茶店還開着。”
“我不回去。”
“哦。”
譚芃芃剛要在心裏咒罵起程添不識擡舉，程添開竅了，他道：“那喝校外的。”
回程沿路亮着路燈，自行車輪滾動的聲音很好聽，譚芃芃捧着程添買的楊枝甘露，沒好氣地道：“幹嘛買這個，一點都不解渴。”
“因為我想喝。”程添單手握着車把，實話實說。
“自私！”
“謝謝啊。”
耳邊，又只剩下車轱辘轉動的聲音，還有海浪聲。
半晌，譚芃芃問：“你…真不上附屬高中麽……”
“嗯……”程添沉吟了一會兒，“分數可能不夠啊。”
“附屬高中不是還沒出分數線嗎？”譚芃芃垂下眼眸，他說，“和我一起啊……”
到家了。
譚芃芃下了車，他問：“回複呢？”
程添坐在單車上，他想了想，說：“再……讓我考慮考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