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
大背灣多的是旅店、燒烤和小酒館。試問住在大背灣的居民們,哪個不曾在年輕時候燒烤配啤酒,海風、吉他伴清歌?
每家酒館門口都挂着擺着“未成年人不準入內”的提示牌,實際每天偷溜進去的學生數不勝數,店長店員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頂多在學生惹上事的時候出面保護一下,順帶做一番訓誡。大多數酒館都對學生友好,尤其是對居住在大背灣的學生,從小都是看着長大的,如果要喝什麽烈性酒,店長都會偷偷提醒調酒師換成別的低度數的酒,要麽直接那杯牛奶過去招呼。
“霧裏”酒館開在程添家的烘焙店後頭。如果譚芃芃路過的時候,裏面的店長剛好出門,那肯定少不了被誇一通。聽說店長年輕的時候追了譚芃芃的母親十多年,至今單身,譚芃芃的爸爸得知此事後,氣得買了四盆鐵樹擺在自家後院。
到了大背灣一年一度的燒烤季,家家戶戶都會在後院支起燒烤架,夜幕降臨,燈泡串一閃一閃,舒緩的音樂猶如四面八方彙聚的風,交織在月色之下。每當這時,面包車前的譚芃芃爸爸總會坐在折疊椅上,雙手捏着望遠鏡死死盯着霧裏酒館的方位,咬牙切齒地道:“那只該死的長發水鬼又在孔雀開屏了。”
譚芃芃穿得清涼,将劉海綁了起來,正抱了一箱啤酒走過來,他左右看了看,問:“程添呢?”
程添的母親正和媽媽聊得熱火朝天,聞言抽空回複道:“小添去波然家了,應該晚點回來。”
“什麽嘛……什麽忙都不幫。到時候把他那份烤肉全吃了……”他不忿地嘟囔了聲,将啤酒箱靠牆放下,再起身時聽到了父親的碎碎念,不由得往霧裏酒館的方向看過去:酒館二樓的窗口有個模糊的影子,好像正拉着小提琴,可惜離得有些距離,他們聽不見聲音。
每年這天,母親都會拜托他帶一份吃的送給霧裏酒館的店長,也正因如此,方才得以知曉父母輩之間的愛恨糾纏。
然而,這一次,譚芃芃一直等到母親打包好食物遞給他,都沒見程添回來的身影。
剛軍訓完,膚色什麽的都還沒恢複好,真不想出現在大衆的視野裏。譚芃芃找了頂鴨舌帽戴上,抱着打包盒出發。
“芃芃啊,好久不見了啊。”店長早就注意到了譚芃芃,馬上下樓迎接,一雙淺色的桃花眸子是藏不住愛意的,他寵溺地看着譚芃芃,擡手在自己胸前比劃了下,笑道,“個子又長高不少啊。”
忘記說了,譚芃芃是站他爸爸這邊的。雖然對眼前這個男人有敵意,對方好歹也是個身強體壯的成年人,只見他将頭一撇,輕哼了聲,卻是雙手将盒子遞出去的。
不出意外,下一句話他就要說——
“你媽媽還好嗎?”
“她當然好,”譚芃芃整理了帽子,轉身要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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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店長拉住譚芃芃的胳膊。
譚芃芃不想被這個母親的癡漢觸碰,瞬間就炸毛,他甩開手後退幾步。
店長的眼神似乎被紮了一下,他略微有些傷心,但很快緩過來,對他說:“程添在裏面和朋友喝酒,你……要不要勸勸他。”
“什麽?”譚芃芃分外震驚,他的心裏一邊極其不想踏進這個人開的店,一邊又想把程添這個混蛋從裏面揪出來罵一頓、再打一頓。
好一番心理鬥争後,他還是進去了。
令他驚奇的是,那個人開的小酒館空氣很好聞。裏面沒什麽娛樂設施,是以沒有什麽人在大聲喧嘩,唯有舒緩的歌聲,與環繞着木質香的環境相得益彰。
譚芃芃環視一周,找到了靠在王波然身上的程添。
“放心吧,給他喝的是低度數的米釀。”
“那他醉成這樣?”譚芃芃剜了眼身旁這個不靠譜的大人,沒錯,爸爸說過這個人曾經差點害得母親誤入歧途,所以是個不靠譜的男人。
他走過去的時候,王波然還在說着什麽“能聽到嗎”“能看清楚字嗎”的話。
“他都醉了還能看到聽到什麽。”譚芃芃一把拉起程添,注意到王波然身邊的那瓶瑪格麗特雞尾酒,心裏無語至極。
“我去。”王波然猛地朝靠墊彈去,被吓了一跳,“你怎麽來了……”他小聲嘀咕道:“程添不是說他絕不會進來這裏的麽……”
“你在說什麽?”譚芃芃把程添拽起來,聞聲,側過身蹙眉:“你倆背着我在計劃什麽呢?”
“嗐,”王波然擺擺手,“我們倆……大男人的能商量什麽呢哈哈。”
程添睜開些眼,他撇開譚芃芃,又栽倒回去,聲音悶悶地道:“亂。很亂。”他看着王波然眨了眨眼:“怎麽了……看到什麽了?”
王波然心道:“你不是說譚芃芃不會來這裏的嗎?你看看現在你身後的人是誰。”
“他來了又怎樣……我們又……沒幹什麽壞事……”說完,他又昏睡過去。
譚芃芃看了眼店長:“我在這和朋友聊聊。”
店長莞爾:“行,需要的話我送你們回去。”說完話,店長走到遠處,和高腳凳上的女士自然而然地聊起天來。
譚芃芃收回視線,再朝王波然看過去的時候,表情就像要吃人一樣。
“你給他喝龍舌蘭啊?”他不爽地質問,“過了今晚,零花錢還剩多少啊?”
“星哥你聽我說,我們真沒幹壞事,就是想嘗嘗烈酒什麽味道。”王波然尴尬地笑了兩聲,“這不是,店長是熟人嘛,也安全,不是嗎?”
“你覺得我會信麽?”譚芃芃坐到程添身邊,“和我說說。你們家離得遠,上學的時候座位也隔得遠,怎麽玩到一起的。”
“呃……”王波然覺得方才喝下肚的酒在肚子裏燒起來了,現在他覺得自己汗流浃背,“其實吧……”他咽了口口水,猶豫很久,說道:“我有超能力……哈哈,程添有些好奇。”
“你有超能力?”譚芃芃挑起半邊眉,他狐疑地道,“什麽能力?”
“這就……不能告訴你了。”
“程添知道麽?”
“他……應該……知道吧。”
“那不就行了,憑什麽他能知道我不能知道。”譚芃芃很快回複。
“哎喲……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況且你們倆這個性質也不太一樣。”
王波然支支吾吾的樣子令譚芃芃心煩,他拽起程添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算了,我等他自己跟我講。”
“扶得動嗎?”店長快步過來,伸出手來幫忙,“小添怎麽醉成這樣?”
譚芃芃撣開了他的手:“我自己扶得動。”
中考為了練體育吃了不少苦,加上剛剛軍訓完,身體素質好得不得了,哪怕讓他扛着程添走就不在話下,當然真要扛的話那他還是會拒絕的。
帶着程添到他家店門口,從旁邊的花盆裏找了備用鑰匙開門,暫時在店裏歇腳。
譚芃芃沒有開燈,窗外的煙花與小燈泡發出的亮光透過玻璃照進店裏,将程添的影子印在地板上。
他在程添面前蹲下身,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哎!為什麽要去那裏喝酒啊!”
程添沒醒。
“喝了個醉生夢死啊你!”譚芃芃将他往後推。程添的後背撞上了後椅背,他吃痛地“呃”了聲,可惜照樣垂頭耷腦地昏睡着。
譚芃芃坐到他身側,捱了半晌,小聲道:“王波然有超能力這事,你知道也不告訴我。”
也許是店裏的氣味喚醒了程添的肌肉記憶,他緩緩睜開眼,有些困惑地朝旁處看了看。
“你好像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如果我不主動問,你就永遠也不會主動說。”
程添擡起手,觸碰上了譚芃芃的臉頰。
兩個人對視上。
程添露了個淺淺的笑:“對不起啊,委屈你了。”
譚芃芃怔愣在原地。
奇怪。
剛剛他有把心裏話說出口麽,難道是在說扶他回家這件事麽?這有什麽。
“所以這個暑假為什麽都不來找我啊,我就算曬成黑鬼也很養眼的好嘛?”
“……”
“怎麽又睡了啊!”
回到家的時候,程添母親緊張地挽着母親的手:“天!我家小添這是去幹什麽了!”
媽媽一手掩嘴偷樂,随後拍拍她的手,道:“哎呀,芃芃都有力氣背程添了。小琴啊,我們兒子跟我們一樣,真搭。”
“你別說笑了啦,”程添母親松開手,趕緊拉來了程添爸爸過來。
譚芃芃肩上卸力,卻覺得空氣也有了重量,背後的空氣都是程添的形狀。
那天後,譚芃芃就開始悄悄地觀察王波然,而在觀察王波然的同時,他發現了程添的另外一面。
他們會在周四放學後見面,兩個人戴着墨鏡,動作詭異,仿佛在提防着什麽,最後在拆遷區的一座廢棄商場裏彙合。
什麽啊,中二病?
譚芃芃躲在牆柱後面,用手機錄下兩個人的怪異行為。
王波然開了透視,自然是知道譚芃芃的存在的。但為了防止自己超能力露餡,他也沒提醒程添收斂一點。
程添抱着雙臂:“你現在到什麽程度了?”
王波然食指捏拇指形成個圓形,透過中間的空隙看着程添:“嗯……能當專家的程度吧。”
程添:“最大是多少?”
王波然收了收手指的圓圈:“這麽大吧。”
譚芃芃看得雲裏霧裏,心道:“什麽大不大的,他們在聊什麽。”
幸好譚芃芃的位置足夠遠,程添察覺不到。
王波然:“你那個距離呢?現在多長?”
程添:“十五吧。”
譚芃芃靠在柱子後面,不可思議地捂着嘴,面紅耳赤。他們竟然在這裏,聊這種話題!變态!
“現在還會暴走嗎?”王波然問程添,“還會頭暈麽?”
程添搖搖頭:“不暈,情緒穩定點就不會了。”
“真難為你了。”王波然拍拍他的肩膀,他瞥了眼譚芃芃的方向,道,“你身邊那個竹馬吧,就星哥,你覺得你們是一路人嗎?”
“譚芃芃?嗯……沒什麽區別吧。”程添說。
“你不是說他很吵麽?他不是每天都在放大你的情緒嗎?你很難受吧。”
“難受……倒也算不上。我倒是希望他能一直這樣下去。”
譚芃芃後背貼着牆,此刻的表情有種說不上來的凝重。
“哦……是嗎?”
王波然壞笑了一下:“你前幾天不是兇了譚芃芃麽,忍不住了?”
“別提了。”程添捂着額頭,“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也不是故意要兇他的。當時為了看清接近譚芃芃的都是些什麽人一直神經緊繃,全班的聲音都混在一起,頭疼的很。”
在那種情況下,還聽譚芃芃在心裏說那些話……所以生氣也在所難免。
“所以你才找我訓練選擇性讀心啊。”王波然在心裏說。
程添點點頭。
“那去旁邊小區裏練吧?”王波然說。
程添:“去附近的幼兒園練。”
“為什麽!?”王波然無語死了,“小屁孩一點都不好看啊……”
“別挑了。”程添汗顏,“你不知道小孩子的內心活動有多豐富。”
他們走後,譚芃芃摁下暫停鍵,保存視頻。
“他們心裏果然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