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腌醉蝦

生腌醉蝦

“把你叫過來結果一直晾着你,不好意思啊。”程加把麥克風統一裝進籃子裏,看到譚芃芃時,單手将鬓邊一绺碎發別到耳後,略顯溫柔地道。

“沒事。今晚客人有些多。”譚芃芃将牙簽插在一顆葡萄上,百無聊賴地用兩根秀長的指頭拈起來搓撚。

“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程加開門出去,蹲身給自行車解鎖。後腳跟出去的譚芃芃站在門檻後面,瞥見廚房裏手忙腳亂做着什麽的方潛。

“姐!等等我!”譚芃芃朝門口喊了一聲。

廚房裏的男人身形一頓,他雙手往圍裙上抹了把水漬,将剛剛做着的東西裝進罐子裏,又塞進袋子裏,最後匆匆掀開一片簾幕出來。

與譚芃芃打了個照面的方潛又是一頓,他打了聲招呼,出于對剛剛譚芃芃的善意提醒,他朝之微微一笑以表謝意,随後便快步追了出去。

“這個給……程添的。”他撓頭,看着天方月亮,讪讪地道。

“醉蝦啊?”程加早就注意到方潛在做什麽東西了,她一笑,“程添不愛吃海鮮。你是不是記錯了?”

方潛所有的心情真的都寫在臉上:“啊?啊……可能、吧可能……那要不……你吃吧,別浪費了。哈哈。”

程加也不逗弄他,接受了好意:“謝謝啊。”說完,又朝譚芃芃招呼道:“快來快來,回家啦。”

方潛緊張道:“你要不要個手電筒?”

“不用啦,那種東西誰需要啊。”程加擺擺手,擡着下巴滿臉驕傲,片刻,她睜開一只眼觀察方潛,道:“你下班了自己用吧。”

譚芃芃坐到車後座。

自行車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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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潛的步子在自行車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朝他們離開的方向轉去。

“那、再見啊。”他說。

程加沒有回頭,只擡起一只手,在空中揮了揮。

譚芃芃回頭看,方潛正好舒了口氣,笑望着他們,眼神裏的留戀在譚芃芃轉過頭的時候變成“差點要被識破了”的心虛,但他仍是微笑着朝他點了點頭示意。

“姐。”譚芃芃悶悶地道,“程添睡了嗎?”

“周末這個點啊,他一般會熬到淩晨才睡。”

“那,我想去找他。”

“行啊,你在他房間睡都沒問題,只要你不怕被家長罵。”

“我爸媽下了班不會管我。”

“哈哈哈。”程加的唇塗了唇膏,被月光照得富有光澤,她笑吟吟地道,“所以我能理解成,你想跟程添睡覺嗎?”

譚芃芃的臉唰地紅了:“沒有、沒有!我只是有事找他。”

“哦。你們吵架了?感覺你不開心呢。”盡管從酒館出來程加身上的氣味還是很好聞,譚芃芃曾在程添家的衛生間看到過,是海鹽玫瑰的味道,清爽中帶着些溫柔就跟她的性格一樣。程加姐姐真的很愛玫瑰,就連洗發水也都是玫瑰香,風雲輕起時,她那橘粉調眼影仿佛都沾染上了香氣。

“也不算吵架,就,想确認些事情。”他垂下眸。

“那我騎快點,你抓緊了。”

程添家的面積雖不及譚芃芃家的大,牆皮也因為海風經年累月的吹拂而有些泛黃,但室內的裝修卻十分溫馨,木質地板總是幹淨不留塵,沙發布與茶幾桌布與飄窗的布料都是同一複古色系的。書櫃上的書與烘焙有關,也有程加用零花錢買的少女讀物,程添不愛看書,若非要說個喜歡看的東西的話,那就最多看個漫畫吧,書櫃的最底下就放着幾冊連載着的月刊少年漫。

光,從程添的房間門縫透進來。

就算白天,他也喜歡把遮光簾拉上,也不開燈,單單電腦、鍵盤、主機的光就足以照亮房間。

“程添!小芃芃來找你了。”程加一把掀開程添卧室的門。

程添戴着耳機,餘光看到姐姐突然破門而入,雖聽不見聲音,內心還是頗為驚悸。他立刻關閉了搜索頁面,摘下耳機,看着姐姐身後站着的人。

“什麽啊,你怎麽來了。”

“怎麽和客人說話呢你。”程加轉過身把譚芃芃推進屋,“你勸勸他早點睡吧。”說完,她還悄悄附在譚芃芃耳邊小聲地說:“他那個寶貝盒子,就藏在第三格衣櫃的最底下。”

程添擡起眸看了眼他們,眼裏滿是疑惑,随後瞥向了自己的衣櫃,抿唇不語。

門關上後。房間內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了。

“你這麽晚了來找我幹嘛,家門進不去了嗎?”程添關了電腦,将座椅轉了個方向,正對着譚芃芃,後者坐在程添的床邊,傾身将房間的燈“啪”地打開。

刺眼的白光讓程添條件反射眯起眼,他摘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機放在桌上,長腿往前一邁滑動着椅子近譚芃芃的身。帶起的幹爽的風撲鼻而來,和程加身上是一個味道,畢竟用的是同一瓶洗發水。

譚芃芃緊張地想:“要床咚我?”

“完了。”明明沒有說出來,但卻下意識捂嘴,又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床咚。呵呵。程添聽了個清清楚楚、徹徹底底,邊在心裏發笑,邊拿過掉在譚芃芃身旁的遙控器,對着空調調了溫度。

譚芃芃看到了程添臉上細微的變化。這家夥果然在笑話我,剛剛一定是聽到了我的心聲吧。

很快,程添就又癱着張臉,他一下卸力坐在譚芃芃身側,兩手往後撐着床被,扭頭看他:“你和我姐說了什麽。”

“沒什麽。”譚芃芃心虛地別過臉。

“她呢?和你說什麽了?”程添又看了眼衣櫃,仿佛裏面藏着個什麽偷情的漢一樣。

"她……也沒和我說什麽。"譚芃芃剛說完,就在心裏得意洋洋地補充道,“騙你的,實際上說了個大秘密。”

程添像被刺激的湯姆貓,彈起身,拉起譚芃芃的手腕要把他也拽起來:“你該回家了,所以說這麽晚了來幹嘛,我也要睡了。”

譚芃芃吃力地想掰開程添的手指,屁股和床就像兩塊相吸的磁鐵,死活不願意分開。他小聲地反抗道:“我不要走!今晚和你一起睡……”

“哈?”程添臉黑了一圈,“誰要和你一起睡啊……快點回家啊!”

手腕上的那只手力道很大,似乎鐵了心要把他拽起來,譚芃芃放棄抵抗,轉而一把抱起程添的被子,鬧道:“今晚你沒被子了!”

“你這個……”他一松開手,譚芃芃就因慣性一下栽進床裏。程添收回視線,繼而轉身拉開第三格的衣櫃,報複性地把自己的寶貝珍藏翻了出來。他開了盒子,一把将盒子放在譚芃芃面前,道:“你要看的不就是這個。”

惱羞成怒的程添。

盒子裏有一些譚芃芃從別的地方旅游寄給程添的東西,譚芃芃都有印象。底下則是一堆合照,他從盒子裏翻出來看,好多他們倆的合照。

從幼兒園兒童節那天用顏料在程添的臉上亂塗亂畫拍的照片,譚芃芃站在小學校慶晚會的舞臺上唱歌的單人照,初中他們倆奧數得獎的合照,還有初中畢業不知道什麽時候拍的,他們倆一起做手作餅幹的照片……

“你怎麽拍了我這麽多照片?”譚芃芃深受觸動,心道,“果然照片拍不出我萬分之一的帥氣。”

“明明是你拉着我要拍的。”程添心想。每次譚芃芃上臺前都會再三囑咐他給譚芃芃拍帥照。程添雖然不想幹這種麻煩事,但看着臺上發着光的譚芃芃,又覺得自己必須得記錄下這一刻。不知不覺間,就留下了這麽多照片。

“對了,我也有你的照片,改天拿過來給你看。”譚芃芃想起來,每次學校文藝彙演的時候,程添都會像春晚最後一定會唱《難忘今宵》一樣在臺上發表致辭,也不知道學校怎麽選人的,反正就是點名要讓他致辭就對了。

“最底下是什麽。”譚芃芃眼尖,看到了幾個沒什麽印象的信封。

“!!!”

程添眼疾手快彎腰去搶,結果還是被譚芃芃捷足先登。

譚芃芃見程添表情驟變,知道事情不一般,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将裏面幾個信封抽出來,随後像扇子一樣在手心展開扇了扇,“科科科”地邪笑三聲:“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小秘密?”

“我不是……我也忘了那是什麽了。”程添垂頭喪氣地坐回座椅上。

譚芃芃賊笑着拆開信封,深呼吸起勢,随後深情款款地念道:“To程添。好久不見,甚是想念。你最近還好嗎?交給你小藍一定要替我保管好哦,括號,它死你死,括號。我會給你帶很多好吃的,記得回信謝謝我哦。”

“她是誰啊,怎麽都沒聽你提起過……”讀到這裏,譚芃芃頓了頓,擡頭問程添。只見後者已經笑得合不攏嘴。

看着感覺有詐的樣子,但譚芃芃還是抿着唇拆開了第二封信封。

這兩封信的字跡差不多,但第二封信的字明顯變好看了不少,看了一眼時間,時隔三年。

“To程添。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別來無恙啊。最近看了本全是英文的書,裏面的一句話一看到就哭了,因為想起你了。知道你英語不好,所以我翻譯給你:落日、殘陽,海邊的街道;我、你,未知的距離;原地踟蹰的人是我,而我只是在等你。”

看到這裏,譚芃芃已經全部回想起來了,這些沒有寫地址也沒有貼郵票,甚至都沒有署名的信封都是出自誰手。小的時候,他必須得跟着父母去別的地方或者國外度假,在外面時間一長,回來以後,程添都不認識自己了。明明自己在外面玩的時候每次看到什麽就會想到程添,結果這個人就這麽輕易地把自己抛在腦後。這是譚芃芃不能忍受的。于是他就想到了一個好方法:寫信。

将信封塞進程添家的信箱以後,他還特地再三告訴程添,一定要過一個星期後才能去檢查。

這樣下來,程添一定不會忘記他的。

結果每次回來,程添還是不願意搭理他,和他就像兩個陌生人。反複多次之後,譚芃芃就沒再寫信了,寫信這件事也逐漸被譚芃芃自己忘記。隐隐約約記得有一次,程添好像有問過自己:“為什麽不寫信了。”但是自己當時怎麽回的來着……好像……忘記了。

嘶……到底怎麽回的來着……好像對當時的自己來說很重要……

程添将信封從譚芃芃手裏奪回來,重新裝進盒子裏,蓋上蓋子準備放回去。

“等等!”譚芃芃像與什麽締結契約一樣,一手拍在蓋子上,整個盒子又掉回了地上。

“我還沒看完信呢!”他說。

“都是你自己寫的,想看就自己再去寫啊。”程添抱着盒子不讓譚芃芃動。

“這不一樣,”譚芃芃與他較勁,“你不讓我看,是不是心裏有鬼?”

“我?哈,我能有什麽……”

譚芃芃掀開蓋子,将信封又統統抱起來,一封封地拆。

終于。

在一堆信封裏,他找到了不一樣的字體。

是程添的。

那天,對那個“為什麽不寫信了”的問題,譚芃芃的回答是:“因為你從來不給我回信。”

程添寫了。

他寫了!

寫了還不給他看,給鬼看嗎?

“還我。”

“我不,這封信是我的,”譚芃芃寶貝似的抱在懷裏,他站起身,“我回家看。”

“等下。”程添攔住譚芃芃,道:“你不是說今晚在這睡嗎?”

“啊?哦。嗯……我忽然就不想了,我得回去看信。”他笑嘻嘻地道。

“不準看……”程添攔住他。

譚芃芃靈活地從他的手臂下鑽出去,他打開門:“這麽想和我睡覺啊?嗯……今天我累了,明天和你睡。”說完,晃了晃手裏好像散發着聖光一樣的信封,輕飄飄地邁出門去了。

程添看着滿盒淩亂的東西,一手捂上臉:“我記得明明沒有放在裏面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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