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春溪舉着火折子走在前頭,謝斐背着徐琬琬穩穩跟在她身後。
徐琬琬恍恍惚惚伏在他背上,幽深的夜色讓她一時間分不清這究竟是前世還是今生。
她不由自主地開口問道:“為什麽要取‘長風’這兩個字做名?”
溫熱的氣息便如她的語氣一般綿軟,似是白日裏那場纏綿的細雨,不經意間擦過謝斐心尖。
謝斐漫不經心道:“取自‘長風挂席勢難回,海動山傾古月摧*’。”
徐琬琬一時失神:“這樣啊……”
謝斐話中不覺帶上了幾分凜然:“姑娘以為‘長風’二字是何意?”
徐琬琬喏諾:“我不知。”
謝斐一聲冷笑:“是嗎?”
徐琬琬讪然抿住了唇,她怔怔望着下山的路,沒有在開口說話。
她覺得謝斐似乎更生氣了,可她依舊不知他在生氣什麽。
走到山腳時,三人恰好碰到劉媽媽帶着人想要上山尋人。
劉媽媽望着謝斐背上一身狼狽的徐琬琬,不由驚呼:“姑娘這是怎麽了?”
她上前想要去碰徐琬琬,卻被謝斐側身避開了。
“她傷了腳,輕易不好挪動。還是讓醫士給她瞧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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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媽媽看着徐琬琬衣裙上的泥漬,眼眶便不禁紅了。
“好好的怎麽就傷了腳?”
春溪上前與劉媽媽簡單解釋了一番,劉媽媽聽着只覺心都快跳出來了。
“好端端地後山怎麽就出現狼了?”
謝斐眼底已經染上了幾分不耐。
劉媽媽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忙領着謝斐往奚戎雲那院子走去。
奚戎雲院中藥香袅袅,爐竈上火焰文文,似是正在煮什麽藥。
他手上正拿着湯匙撇藥沫,餘光瞥見謝斐,只是淡淡道:“你來得正好,且來試試這藥。”
謝斐面色一沉,還未及說什麽。
劉媽媽便上前道:“奚先生且來瞧瞧姑娘,她的腳傷着了。”
奚戎雲注意到謝斐背上的徐琬琬:“摔着了?”
徐琬琬點了點頭:“勞煩奚先生了。”
謝斐睨了一眼奚戎雲:“扭到了腳踝,不知有沒有傷到經脈,不過沒有傷及骨頭。”
他将徐琬琬輕放在奚戎雲院中的竹椅上,動作中無意間流露着幾分小心,而這份小心不禁叫奚戎雲側目。
這幾日同謝斐相處,他待他這個可以解他毒的人可是沒有半分耐心。
奚戎雲眉角微挑,他走到徐琬琬跟前,探了探她的傷勢。
白皙的腳踝一片鼓起的紅腫,謝斐無意間掃了一眼便背過了身去。
“看着可怖了些,但好在未傷及骨頭經脈,拿藥酒擦一擦便好。”奚戎雲道,“只是,這段時日姑娘可不能下地走路了。不然落下了病根可就不妙了。”
徐琬琬乖乖點了點頭,奚戎雲治了她十餘年,她自是了結,他最不喜歡不聽話的病人,若是她不按照他的叮囑,他便會在她喝的湯藥中多加黃連。
奚戎雲起身從內堂去了瓶藥酒,交給劉媽媽,與她說了說藥酒的用法。
他看了一眼徐琬琬,有些為難道:“只是姑娘這要怎麽回去?”
劉媽媽道:“我喚幾個小仆來,将姑娘擡回去便是。”
徐琬琬同奚戎雲道別後,便低着腦袋坐在竹椅上,由着三五小仆擡着竹椅離開了奚戎雲的小院。
奚戎雲望着一行離去的背影,餘光望見謝斐神色不動,可奚戎雲卻從他面無表情的面容底色中敲出了幾分戾氣。
從初時進到這院中,徐琬琬便再沒有與謝斐說過一句話,目光更是躲閃地半分沒有落到謝斐身上。
奚戎雲微挑着眉,立刻便意識到二人周遭萦繞着的不似尋常的氣場。
奚戎雲從藥爐中舀出一碗湯藥。
“試試。”他将藥盞遞給謝斐,“雖然還不能完全解了你體內的毒,可多少還是能将之消解幾分的。”他說着不禁有些得意。
謝斐接過藥盞,仰頭喝盡:“你且不能完全解毒,又有何可自衿自驕的?”
奚戎雲臉上笑意一僵,面色猙獰看着謝斐,他冷哼一聲,指了指門口:“出去。”
謝斐淡淡掃了他一眼:“有勞奚先生。”語閉便轉身往外走去。
奚戎雲呢喃道,“姑娘藥庫中的珍奇藥材也不知用得值不值當?”
他的聲音很輕,可謝斐卻聽得清楚,往外走的腳步不禁頓了頓,他抿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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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斐負手走在莊中小徑上,莊上靜悄悄的,只零星幾個屋子亮着燭火。
他暫住的小院離後山很近,他朝着那處走去,卻沒有回自己院中,而是徑直走向了後山。
山林寂靜,好似方才狼嚎驚叫只是一場夢。
謝斐拾級而上,回到了徐琬琬遇狼的半山腰,那頭狼還在原地。
他拿着火折子湊近狼的身體,細細查看着上邊深淺長短不一的傷口。
“主子。”
烏飛身着玄黑甲胄驟然出現在謝斐跟前。他是前幾日順着謝斐留下的記號,帶人找來的。
只是烏飛不解,謝斐為什麽要裝作失去記憶留在這座小小別莊裏。
直到今夜,他見到謝斐在看見狼撲向徐琬琬那一刻驟變的臉色,烏飛想,他大概知道了他主子留在這兒的原因了,就像話本中寫得那般——救命之恩自當以身相許……
他可是從來沒有見過謝斐背過哪個女子,即使他表現得有些不耐,可烏飛依舊直白地感覺到了謝斐對徐琬琬的不同。
“深山的狼怎麽會跑到這兒?”
謝斐的聲音冷極,烏飛不覺一陣寒戰。
“襲擊主子的那群人追着主子進了山,卻驚擾了深山中的野狼,人與之纏鬥而兩敗俱傷,那群人被困山中,被我等或殺之t或擒獲,而那野狼受傷後則逃到此地。”
烏飛亦是穿越深山才找到謝斐,在山中他們遇到了被瘴氣困了數日的刺客。
謝斐眉眼動了動:“問出什麽了?”
“倒是說了,但這些人乃是一小股烏桓馬匪,自南陽侯平定了烏桓後,流竄至大衡,專行殺人越貨之事。此次襲擊主子,乃無意間探得主子行跡,便想借此給主子一個教訓,也給南陽侯一個下馬威……”
謝斐冷嗤一聲:“烏桓馬匪,橫行于西北關外,縱然流竄于大衡,也多在甘州邊陲行兇。今我大衡地方官員掾吏是有多無能?竟對其跨過無數州府郡縣至并州一事全然無知。”
烏飛頭垂得低低的。
“知曉我受密诏入京的也就那麽些人,知曉我行蹤的更是鳳毛麟角。這些人中想置我于死地也就那幾個。”謝斐鳳眸似嘲非嘲,他唇角上揚,泛着寒意,“如若說不出別的,便也不必留了。”
烏飛應聲稱是。
謝斐起身,拿着帕子擦了擦手。
“埋了罷。”
“什麽?”烏飛愣着,瞟見地上死去的野狼,他霎時反應過來,“明白,屬下待會兒就埋。”
謝斐問:“前兩日叫你探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烏飛一尋到他,謝斐便叫他前去探查徐琬琬之事,他要事無巨細地知曉她過往的一切,他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能做出毀諾且誅心之行徑。
“全查清楚了。”烏飛正色道,他從懷中掏出一冊小折,上邊皆是與徐琬琬相關之事。
謝斐接過雀藍緞面封的小冊子,信手翻看着。
烏飛開口将徐琬琬的家世、父母兄長與他說得清楚,而徐琬琬自小求醫之事亦不曾落下。
小小一本冊子,可謂将徐琬琬出生至今十五年所有的事兒都列在了上邊。
“大抵徐姑娘自小經三災八難,受了不少苦,便對那些身處困境、遭受苦難之人懷着幾分恻隐之心,常将無處可去困苦之人撿回莊上,令其能暫避風雨。主子便是其中一個。”
說着,他不免心裏搖了搖頭,那徐家姑娘救了這麽多人,他主子不過是其中之一,若是要以身相許,可能也輪不到他。
謝斐問:“都在上面了?”
烏飛肯定地點了點頭。
謝斐似是随意開口問道:“那她與那個姓周的解元什麽關系?”
烏飛一時疑惑,姓周的解元?他确信與徐家姑娘有直接關系的并沒有姓周的讀書人。
謝斐克制心底的不喜,語氣平平吐出三字:“周靈樞。”
烏飛恍然:“他呀!這位周解元雖然得徐太守青睐,可他和徐姑娘不過幾面之緣,話都沒說過幾句,不過是點頭之交,想來是沒什麽關系的。故而未曾将此人列出來。”
只是烏飛有些好奇,謝斐怎麽會知道周珉?還知曉他從前時常出入太守府之事。甚至還覺得他跟徐琬琬有關系……
他默默看了看謝斐的臉色,好似明白了什麽,他主子莫不是醋了?
謝斐聞言冷哼一聲,沒有關系?他記得清楚,夢中的謝斐可是在暗處親眼看着徐琬琬嫁衣如血進了周府。
烏飛沉吟半晌:“不過有一事,這小冊上不曾記下。”
“何事?”
“徐姑娘今日讓身邊的婢子去尋一個名喚‘秋池’的丫鬟,而這秋池與那姓周的倒有幾分關系。”
謝斐聲音中透着危險:“什麽關系?”
烏飛道:“他二人早有了首尾。”
此事是他探查太守府諸事時發現,只是烏飛覺得這與徐琬琬也沒什麽關系,便沒有在意。但他此刻只覺周身萦繞着陣陣寒意。
謝斐負在身後的手握緊了拳,她當日說那些話時,一口一個“周郎”,左一句正人君子,右一句前途無量,直将他的真心貶得一文不值。卻不想她心心念念的周珉不過是個沾花惹草的僞君子。
烏飛望着謝斐變幻的神色,暗暗搖頭。
見謝斐轉身要離開,方才開口問。
“主子打算何時回長安?陛下已知曉主子遇襲中毒之事,他與娘娘催着主子回長安,并州到底偏遠,醫家水平有限,未必能解主子身上的毒。”
謝斐道:“你替我傳信姨父姨母,我所中之毒雖奇特,但有麒麟佩在,不會出什麽事,且并州有醫者能解此毒,讓他們放心便是。等我身上的毒解了,我自會回去。”
謝家的麒麟佩有奇效,終年佩戴雖不能百毒不侵,卻可以抵禦入體的毒。這正是謝斐身中劇烈奇毒而能安然無恙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