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徐琬琬方才想起,因為前幾日那場夢魇高熱,原本有意離開遙珈山的奚戎雲沒有走。而前世,奚戎雲在謝斐醒來前便與徐家辭行,離開了并州,游行四方。
那前世呢?前世的謝斐是否也中了那奇毒?
素瑩道:“奚先生說他受傷時被人種了毒,只是長風體質似有特殊,那雖是劇毒卻沒有發作。他也是前幾日才為他診脈時才發現的。”
徐琬琬紅唇抿得平直。在她的印象中,前世謝斐在遙珈山近一年的時日裏,都與常人無異。只是不知是他卻是未曾發作,還是他将此事瞞過了她。
“這年輕人也是可憐,遇上劫匪險些喪命不說,好不容易保住一命,竟還叫人下了毒。”劉媽媽唏噓感慨,她說着頓了頓,轉而問道,“奚先生前些日子還道要離開并州,這些時日也不提此事了,便是因為見到了不常見的病人吧?”
素瑩點了點頭,她回道:“奚先生說他暫時不走了,還要在莊上再多叨擾姑娘一段時間。”
徐琬琬回過神:“奚先生于我是救命之恩,在遙珈山上,他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劉媽媽輕笑道:“是這個理兒。”
徐琬琬沉吟片刻,便對劉媽媽道:“若是奚先生需要什麽藥材,只管去藥庫取便是。”她頓了頓,“媽媽直接把藥庫的鑰匙給奚先生,也省得來回麻煩。”
劉媽媽“嗳”了聲,将此事記下,她望着徐琬琬神色中掩藏的擔憂。
她不禁道:“姑娘似乎對那年輕人很是關心。”
雖然自謝斐醒來,徐琬琬沒再去看過他一次。可劉媽媽卻注意到,每次只要是與那年輕人有關的事兒,她家姑娘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異樣的情緒。她雖不知這究竟是為何,可她卻知曉,這對徐琬琬而言,并不是什麽好事。
素瑩亦是有些贊同,她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徐琬琬錯開二人瞧來的目光,她故作鎮定地看着窗外。
“既然将他救了回來,也當救人救到底,不好半途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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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瑩有些懷疑地看了看她:“是這樣的嗎?”
劉媽媽抿了抿唇,她婉聲勸道:“姑娘想要救人的心是好的,可也不必過于執着能否将人救下。畢竟奚先生也說,那人深不可測。只怕身份也不是那麽簡單的,姑娘還是與他少些牽扯的好。”
徐琬琬明白劉媽媽的意思,她斂眉點頭。
“媽媽放心,我有分寸的。”
劉媽媽靜靜凝望她半刻,不由在心底幽幽嘆息,她哪裏看不出,她家姑娘心底依舊沒有放下對那年輕人的擔憂。只是她見徐琬琬已然表态,便沒有在繼續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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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徐琬琬望着西斜的日頭,一陣悵然。
前世的徐琬琬當真有些遲鈍,也不甚聰明,他們想瞞她什麽,都是可以瞞住的。她總是輕而易舉地便信了別人的話,縱然心思清澈卻也有些愚鈍。
徐琬琬不禁有些懷疑,她當真有那份心計能夠改變徐家未來的走向嗎?
“春溪,陪我去後山走走罷。”她聲音有些低落。
縱然她心底一遍遍發誓不會讓前世的事在今生重現,可徐琬琬卻很難說服自己相信,她有這樣的能力。
就好似前世她信誓旦旦告訴謝斐,她會求父親成全他們。可最後,她卻只能回到別莊,用着最傷人的言語将人趕走……
春溪應聲,她從一旁去了披風抱在懷中,靜靜跟在徐婉婉身後。
她不是多話之人,與徐琬琬也還沒有那麽親近,她只安靜地聽着徐琬琬的吩咐,默默陪着她。
暗金色的暮光便如倦鳥,靈活地穿梭在山林葉片間的縫隙處,一寸寸向西移去。
遙珈山綿延數百裏,徐家這處別莊依山勢而建,所謂後山,不過是整個遙珈山的小小一部分。
因着徐琬琬常住此處,徐家将這別莊連同後山都打理修繕得極好,石階平整和緩,走起來并不費力。
徐琬琬追着那日暮的餘光走林徑上,春溪打着油紙傘跟在徐琬琬身旁。
白日的雨雖然早早停歇了,只是山中葉片上沾染的水珠依舊順着重力從高處墜下,打在泛黃的油紙傘面上,融在山間濕潤的泥土中。
徐琬琬記得,便是這條長長的林徑石階上,她給了謝斐承諾,也是在這裏,她親手打碎了她的諾言。
“春溪,你說給了別人承諾,過後又反悔的人,是不是十分可惡?”
春溪望着徐琬琬有些晦暗的眸,輕聲回道:“我雖只是識了幾個字,可聽府中往來的學子常提起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想來‘信’之一字是極重要的。若是無故毀諾,确實是有些可惡了。”
“若是不僅毀了對那人的承諾,甚至還出言侮辱,是不是十分可恨?”
春溪愣了愣,還是如實道:“都道‘士可殺而不可辱也*’,若有人不僅毀諾還出言侮辱,那确實是可恨了。”
徐琬琬低下了腦袋,前世她當真是謝斐的劫。
春溪見她沉默不言,有些忐忑,惴惴問道:“姑娘,可是我說錯了?”
徐琬琬搖了搖頭:“你沒有錯,那樣的人卻是可惡又可恨。”
山林間,歸巢的鳥缱绻地鳴叫着,似是在贊同着徐琬琬的話。
她望向身旁的春溪問道:“你可是讀過書?”
春溪搖了搖頭:“只是平日裏為那些學子奉茶時,時常聽他們談論經意,聽得多了便記住了。”
徐琬琬輕言軟語道:“莊上書房中的書,你若想,閑時便可以去看,若有不懂之處也可來問我。”
春溪望着徐琬琬,一時有些茫然,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她有些不可置信:“姑娘,我當真可以看嗎?”
徐琬琬莞爾點了點頭:“你且去就是,若是得空,也帶着素瑩多讀一讀。”
春溪忙不疊想要跪下,徐琬琬制止了她的動作。
“謝姑娘大恩。”
兩人不知不覺間竟是走了很遠,日落西山頭後,天色便暗得快了起來,天光在林間透露的便更少了。
徐琬琬同春溪借着僅有的光亮順着石階往回走。
即便別莊後山的林中并沒有什麽猛禽野獸,可夜裏的山間總是帶着幾分難以預料的危險。
春溪舉着火折子在前邊引路。
幽幽嚎叫聲忽遠忽近,徐琬琬被吓得聽住了腳步。
“春溪,這叫聲……”就好像狼一樣。
春溪扶着徐琬琬,她緊抿着唇,臉色不禁嚴肅了起來:“那是狼的嚎叫。”
徐琬琬攥着春溪的手,心底有些慌張。
“遙珈山的猛禽野獸皆是在深山之中安栖,怎麽會突然跑到離人相近的山間來?”
春溪搖了搖頭,她緊繃着身子,心底亦是無比緊張。
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何能同惡狼抗衡?
她低聲與徐琬琬道:“我聽着那狼應當離我們還有些距離。姑娘,我們趕緊下山。”
徐琬琬點了點頭,二人相互攜着,朝着山下快步走去。
只是才走到一半,便看見離她們不遠處低矮灌草叢中,兩叢綠光直直地望着她們。
徐琬琬那聲驚呼被泛着幽綠亮光的狼眸硬生生噎了回去,春溪只覺兩腿發軟。
“姑娘,待會兒我将那畜.生攔住,你且趕緊跑。”
徐琬琬緊緊拉着春溪:“不行。”她的聲音在顫抖,可是她的語氣卻堅定極了。
她屈膝從一旁撿起一根吹落的樹杈緊攥在手中,她的手也抖得厲害。
“你我有兩人,拼一拼說不準便能将它吓跑。”
春溪愣愣看着明明滿是恐懼卻強作鎮定的少女,心底微微發顫,她學着她的模樣,從一旁撿起了一根樹杈。
灌草叢中的狼一聲嗷叫,似是帶着怒意,又好像帶着警告。
徐琬琬險些沒能握住手中那根樹杈,她緊咬着牙,死死瞪着那綠綠的狼眼。
那頭狼似是怒了起來,又是嚎叫了一聲,便縱身朝着兩人撲來。
春溪下意識撲在了徐琬琬身前,徐琬琬閉着眼将手上的樹杈砸了出去。
狼發出聲聲哀鳴,徐琬琬沒t有感受到預想中的疼痛。
她小心翼翼睜開眼,便見那頭狼卧在她們不遠處,她扔的那根樹杈便在它身邊。
徐琬琬詫異,莫不是她将這狼砸傷了?
“我只聽聞姑娘甚是心善,倒不知姑娘竟是如此膽大,天黑後還敢在山間逗留。”
平平淡淡的聲線中卻暗藏着連謝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擔憂。
徐琬琬驀然回頭,謝斐便高高站在幾個臺階開外的石徑上,一身黑色的布衣好似要融進這昏黑的山林夜色。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她仿佛看到了前世在這林徑上質問毀諾的她時,謝斐淩厲如刀的眼神。
她心間一慌,不由後撤了一步,卻一腳踩空摔倒,若非春溪及時扶住了她,她便該從這石徑上滾落了。
謝斐凝眉疾步走到徐琬琬身邊,看着有些神思不屬的女子,眉宇鎖得愈緊。
他從那頭狼身上取回了随身的匕首,那頭狼已經沒了氣息。
謝斐瞥見狼身上混雜的幾處刀劍所致、還未愈合的舊傷,他鳳眸中閃過一絲微光。
春溪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
謝斐回眸睨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徐琬琬身上,他勾了勾唇角。
“不過是你家姑娘從山中撿來的一個什麽都不記得的過路人。”
他的話似有着別的意味,語氣中也帶着一絲不陰不陽的調性。
春溪有些莫名,而徐琬琬心底正亂,自也沒有注意到謝斐的話。
“方才多謝公子相救。”
“你救了我,我自也該救你。”
謝斐望着徐琬琬,目色微暗。
兩人一時無言,空寂的山中便只有被方才的動靜驚起的鳥雀聲。
“我送姑娘下山吧!”
謝斐沉沉的聲音落在徐琬琬耳邊,不知為何,她覺得謝斐似乎有些生氣。但是徐琬琬卻不知道,他是為何生氣。
春溪扶着徐琬琬從石階上起來,在踩在地上的一瞬,腳踝處鑽心的疼痛如排山倒海般湧來。
徐琬琬額間瞬間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她下意識咬住了唇,臉色白得慘淡。
“姑娘。”春溪驚呼。
謝斐黑瞳猛地一沉,他眉眼微微閃動,如是鷹隼般的眸底帶着不易察覺的慌張。他屈膝蹲在徐琬琬身前。
徐琬琬被他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擡着受傷的腳便要往後躲,卻被謝斐一把捉住了小腿。
春溪質問道:“你想做什麽?”她伸手想要阻攔。
謝斐低着頭淡淡回了一句:“若想你家姑娘好好的,便少在這兒妨礙我。”
他單膝跪着,将徐琬琬受傷的腳放在了他曲着的腿上。
謝斐神色微微一滞,缤紛的情緒在眸底來回,他只覺自己在面對徐琬琬時,總會有些鬼迷心竅的行徑。
他迅速斂去面上神色,簡單檢查了徐琬琬的傷處。
謝斐用着極近平淡的語氣道:“只是扭傷了。”沒有骨折算是幸事。
徐琬琬輕輕“嗯”了一聲,卻見謝斐背過身去。
她問:“你這是作什麽?”
謝斐道:“姑娘莫不是想單腳跳下山去?”
她的腳此刻走不了路,他雖然不是夢中的自己那般心甘情願的背她,但要他冷眼看着她自己走下山、加重傷勢,謝斐自問做不到。
如此,他也只好勉為其難地屈尊背她一回。
春溪見他卻是沒有惡意,放下了懸着的心,她聽着他莫名別扭的話,暗暗嘀咕了一句:“明明心是好的,怎麽說話偏偏要帶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