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後山林間的小徑上,帶着暖意的陽光透過葉隙,閃爍地灑在石板上。
謝斐站在半山腰,從此處遠遠望着莊子,正好能将徐家在此的整個別莊的面貌看得一清二楚。
烏飛站在他身側,餘光之中是謝斐莫測的神色。
“主子,別莊周圍已經安排了人,即便再有人尋來,意圖不軌,也不會驚擾莊中人。”
謝斐颔了颔首,他身形似松迎風而立。
今時不同夢中。夢中他能在遙珈山安然大半年,是因刺殺之人以為他死在了深山,而烏飛既要為他遮掩消息又要穩住遼水事宜,一時也不曾探到遙珈山別莊。
直到他被徐琬琬趕出別莊……
思及此,謝斐眉宇間一閃而過的淩厲使周身氣場微變。
而今烏飛已經尋來,他既決定在別莊解毒,那些刺殺之人未必會善罷甘休。
謝斐抿了抿唇,不論如何徐琬琬不過是個局外人,縱然夢裏的她與他有些恩怨,可她不該被他牽扯到任何危險中。
烏飛問:“主子可是還有什麽別的吩咐?莊中當真不用安□□們的人了?”
謝斐道,“莊中便不必了,你且讓他們盯住了後山,別在放進什麽猛禽野獸或是賊人竊盜進來。”
烏飛應聲稱是。
謝斐頓了頓:“此間事你已是安排妥當,明日你便回遼水去罷。今番東胡雖被打得不敢再犯境,可其賊心未死,我不在的時日,你需密切關注黃罴軍動向,稍有異動、傳信與我。”
他十四便上戰場西征烏桓,十七時已是戰功赫赫。在随舅父定烏桓後,便被泰寧帝引為鎮北将軍,都督幽、冀、并、青四州諸軍事,鎮遼水,練兵積谷,與東胡抗衡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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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飛神色一正:“屬下明白。”只是他有些猶疑,“那位奚先生當真能解主子所中的毒?”
“奚戎雲雖名不見經傳,但醫術卻勝于太醫署中醫官。”謝斐如實道,“而且他的醫術或傳襲自齊雲山上長明觀。”
長明觀歷經幾百年,但自大衡開國便隐于山林,不理世間更替。長明觀每隔幾年便會弟子選擇下山歷練,但若想回山,便需斬斷紅塵糾紛。
烏飛愣了愣,他目光帶着隐隐擔憂,謝斐與長明觀有些不可阻斷的淵源。
他試着以輕松的語氣道:“長明觀的醫術冠絕天下,想來定能為主子解去所中之毒。”
謝斐烏黑的瞳孔有些微散,他輕輕“嗯”了一聲。
烏飛望着他的神色,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昨日徐姑娘身邊那丫鬟把秋池帶回了府莊上,她似是有了身孕,就被安置在了靠近後山的小院,離主子所住之處不遠。”
他從謝斐臉上看不出什麽,只感覺到幾分冷意。
只聽謝斐問:“孩子是周靈樞的?”
烏飛搖頭道:“秋池如今神志不清,故而不能确定是不是那姓周的。”
他又看了看謝斐,小心道:“屬下在探聽徐姑娘之事時,便有聽聞,那姓周的在太守府上聲名極好,徐太守甚是信任此人,但從如今已知之事來看,那姓周的絕非光風霁月之君子,甚至……甚至說得上卑鄙。”
謝斐瞥着烏飛:“你想說什麽?”
烏飛道:“主子,我們可是需要将此事透露給徐太守?”
謝斐只是反問:“徐義崇在并州太守之位上坐了十六年,你以為是為何?”
烏飛一愣,并州太守為正四品官員,雖然算不上位卑,可如徐義崇這般十多年未升遷的官員卻是少見。再有大衡地方官員,如是太守這般一方大員,每隔幾年便會有所調動,少有如徐義崇這般十多年來定在一處的。
謝斐直言:“并州雖偏遠,卻是陛下版圖上的要地。陛下甚是信任徐家,徐義崇也并非輕輕易會受人蒙騙之人。”
烏飛一瞬便從謝斐的話中明白了徐義崇官位上的違和。
“那……”他到底要不要提醒呢?
謝斐道:“不過周靈樞此人若是得勢,也未必念着徐家的好,你若有閑心倒是可以提示一二。”
他雖然只斷續夢到徐琬琬嫁給周珉,可即便如此,從如是折子戲的夢中,他還是能看出周t珉雖為科考出身卻在朝堂上靠向舊貴的動作。
徐義崇是泰寧帝的人,他又怎會不知泰寧帝對舊貴的打壓?
故而謝斐怎麽也想不明白,夢中的徐義崇究竟為何願意将女兒嫁給周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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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上清風微浮,院中樹上新嫩的葉片随着枝條閑飛。天氣日漸暖和,春溪便帶着素瑩把換季單薄的衣裙取了出來。
春溪看着慵懶坐在小踏上翻着那話本的徐琬琬,她輕聲問道:“姑娘今年開春還未裁制新衣,可要叫绮羅閣的制衣師傅前來?”
绮羅閣是并州府城內數一數二的制衣鋪子。徐家上到夫人小姐,下到丫鬟仆婦的衣裳皆是由绮羅閣所出。每時換季,徐家都會請绮羅閣的制衣師傅上門裁制新衣。
徐琬琬回神搖了搖頭:“不必了,等過些時日我能下地了再說罷。”
她放下書冊,揉了揉眉心,這故事她翻來覆去已經看了許多遍,卻再未從中找到可用的線索。
“秋池如何了?”她望向春溪,帶着幾分關切。
春溪收拾好手上的活計,輕嘆道:“奚先生已經為她看過了,她心神已是安穩不少。只是對着她腹中孩子之事只口不提,只求奚先生能幫她保住孩子。”
秋池孤身流浪在外過得并不好,這兩日風餐露宿與乞丐搶食,懷相并不算穩當。這些徐琬琬也不知,只聽春溪這般說,便知秋池心底約莫還是念着周珉,縱然周珉這般對她,她還是不願放棄這孩子。
她沉默了許久,縱然她心底以為,秋池腹中孩子就是周珉的,可到底秋池不說,她也沒有證據。
春溪心中不忍,想起秋池求她的話,想了許久還是開口求道:“姑娘,秋池道,她心知她不該再留在莊上,可她實在不知該去哪裏,只求姑娘能再收容她些時日。”
秋池不知徐琬琬是有意尋她的,她只當是春溪偶然間遇到她,心中可憐她方才将她帶回了遙珈山的別莊。
徐琬琬嘆了嘆:“她若無處可去,便讓她在莊上罷,待她生下孩子,你便讓劉媽媽給她安排份活計,也好養活她自己與孩子。”
春溪如釋重負地笑着替秋池謝過徐琬琬。
劉媽媽掀開卷起的竹簾,從外邊走了進來。春溪同她打過招呼,便領着素瑩去了庫房将厚重衣裳、冬日的首飾收拾起來。
劉媽媽進了屋子便帶上了門,徐琬琬那見狀面上帶上了幾分急切。
端陽子之事屬實奇詭,一冊與她前世經歷異常吻合的話本,平白無故出現在她房中。
劉媽媽只覺此事怪異,若是不查清楚,她怕是難以入眠。而徐琬琬縱然不害怕,可她還是覺得詭異,而這份詭異或許只有那位著書的端陽子才能解釋。
“媽媽可是有什麽消息了?”
劉媽媽搖了搖頭,徐琬琬有些期待的神色瞬時失落了起來。
“姑娘且放心,我與書局掌櫃打過招呼,請他問與那些寫書之人,可有知曉這位端陽子的。只要他在并州,總是能夠找到的。”
徐琬琬少時少有憂慮的面容上,沾染了幾分愁色。
兩人又說了些莊上的事,也說了對秋池的安置。
劉媽媽知曉後只是皺了皺眉:“姑娘好心收留秋池,可秋池卻未見能一心為姑娘。且讓她随莊上農婦做些織麻的活計,便莫要讓她沾染姑娘院中之事了。”
徐琬琬只道:“媽媽安排便是。”
不多時,春溪輕扣門扉,她在門外通禀道:“姑娘,奚先生過來。”
奚戎雲是劉媽媽喚來為徐琬琬檢查腳上傷勢的。徐琬琬養了些時日,平日又注意,如今已無大礙。奚戎雲只道,若是不放心可再躺幾日。劉媽媽聞言,心中放心不少。
徐琬琬見奚戎雲還在收拾藥箱,踟躇着還是問道:“奚先生前些時日道是要離開并州游歷四方,如今被長風身上的毒拖住了,可會耽誤先生的行程?”
奚戎雲瞧出徐琬琬這話雖是在問他的行程,可眼底的擔憂卻是沖着謝斐。只輕輕挑眉,他雖然好奇徐琬琬為何對那年輕人這般在意,但卻沒有過分探究的欲求。
他只是如實道:“那小子身上的毒雖然奇詭,卻也不算難解,只是需要費些時日。而且這小子體質特殊得很,尋常人若是中此毒,只怕不等姑娘将人帶回了便毒發身亡了,可他卻安然無恙。即便我沒有發現他中毒,他也未見得會被毒死。”
徐琬琬聞言怔了怔,她雖不知謝斐體質特殊的緣由,可心中的擔憂卻是散去了許多。
“當真稀奇。”奚戎雲又一次感慨,“若能知曉他中毒而不毒發的緣由,便是要我一輩子待在并州都是值得的。”
徐琬琬聞言莞爾一笑。即便因前世的記憶,她知曉謝斐不會有事,可她在知曉他中毒之事後依舊難能有心安,如今聽着奚戎雲之言,方才定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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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柳梢頭,并州府城外遙珈山上炊煙袅袅,徐琬琬放下了手中那冊《鴛鴦錯》,不再去想端陽子之事。而府城中人跡漸漸散去的街道上,并州書局的李掌櫃打了個哈欠正打算關門。
一身青紗道袍,風塵仆仆。
“店家且慢關門。我有一冊話本想在此尋一有緣人。”
李掌櫃上下打量着這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士,雖白皙瘦弱,但眼神清澈絲毫不帶防備。只是他皺了皺眉。
“我這書局只刊印出售話本。”李掌櫃帶着幾分莫名看着他,“小道長所說之事我只怕幫不了你了。”
小道士見李掌櫃輕慢也不惱,只笑呵呵道:“店家莫急,且看一眼我帶來的話本再做決定也不遲。”
李掌櫃撇了撇嘴,他心底雖覺得小道士異想天開,可到底還是将小道士迎了進來。
他走在前邊随口問道:“小道士如何稱呼?”
“我姓宋,道名蘊真,號端陽。店家喚我道號便是。”
李掌櫃聞言心中一驚,脫口而出:“端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