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正如奚戎雲所言,他雖已知謝斐的毒該怎麽解,卻也耗費了些時日方才調制出解藥。
謝斐看着眼前黑黢黢的湯汁,劍眉不禁深擰,這些時日他已經喝過不少奚戎雲調制出來的湯藥,一次比一次苦,而這一次,不論是色澤還是氣味,都尤為苦。
尤其清風直面吹過,帶着濃重的藥味,他少見的流露出抗拒的神色。
“怎麽?怕苦?”奚戎雲坐在一旁的竹搖椅上,頗為悠閑地看着謝斐,“這可是最後一劑藥了。喝了,你身上的毒便也解了。”
謝斐擡手端起藥盞時微微一頓。他昂頭一口喝盡藥盞中烏黑的湯汁,苦澀的氣味在口腔中無限蔓延,經久不散。
他不禁想起夢中,作為長風,他雖未被診出體內的毒,卻也因着傷重喝了好一段日子的藥。
那藥比之如今喝的,算不上苦。只是夢中的徐琬琬卻覺得他每日喝藥定是苦極,時常給他送些果脯饴糖。
有一次,他面不改色喝下一碗苦藥,恰逢徐琬琬見着了,将一荷包糖漬青梅放到了他手中……
奚戎雲淡淡道:“如今我雖還沒弄清楚你為何能中毒而不毒發,但我卻知道,你非尋常人。後山中還有別莊周圍暗暗藏着的那些人究竟是幹什麽的,我也不探究。”
“奚先生倒是洞若觀火。”謝斐笑了笑,只是他的笑中卻沒什麽溫度,“只是奚先生既然知曉別莊周遭的變動,怎不将此事告知徐大人?”
“我知曉他們沒有什麽惡意。”奚戎雲起身走到一旁咕嘟咕嘟燒着的藥爐,掀開爐子撇去藥沫,眸色幽深,“況且,你應當不會覺得,徐大人對此事一無所知吧?”
謝斐眸色深了幾許,他沉默着沒有再開口。夢中的謝斐雖什麽都不記得了,但他在遙珈山上待了近一年,徐義崇當真不知嗎?
奚戎雲道:“我雖不知徐大人為何放任你在此,但我卻知曉,你被姑娘撿回來時傷得不輕,刀刀皆是想要你的命。你既然還活着,那些想殺的人未必會善罷甘休。你留在別莊中,只會給莊上無辜之人帶來危險。”
徐義崇夫婦于他生死存亡之際救下他,他為報恩十多年如一日為徐琬琬調養身體。他如劉媽媽一般是看着徐琬琬長大的,不自覺便将她當做自家小輩一般。
奚戎雲雖已決意遠游,但離開之前,也不好看着謝斐這樣一個神秘中伴随着危險的人留在別莊中,留在徐琬琬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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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毒已解,便也莫要再拿着什麽失憶名頭蒙騙徐家姑娘了。”奚戎雲定定看着他,“她好歹救你一命,你若有心,便該離開了。”
謝斐斂着眉眼,他留在遙珈山,不過想要弄清楚徐琬琬究竟為何會在他夢中?他亦想看看,徐琬琬會不會有行夢中之事的心?
然而現實卻是,徐琬琬自救下他後,除卻初時來看過他一回,後來便再沒有主動來看過他,便想是在躲他一般。甚至那t日在後山救下她後,她似乎躲他更甚了。
謝斐微眯起眸,他的夢從徐琬琬救他始,自她嫁給周珉終止,他的夢只與徐琬琬有關。但他的夢似乎與現實并無關系,至少此刻莊上的徐琬琬與夢中的徐琬琬,外貌性情雖大差不差,可行事卻大有徑庭。
奚戎雲蹙了蹙眉,他知曉,只要謝斐不願走,徐琬琬依舊會留他在莊上,便如從前她收容那些無處可去的人一樣。
謝斐手指輕扣,在奚戎雲愈發不和善的神色中,他唇角微曲:“奚先生提醒得不錯,過兩日我自會向徐姑娘辭行。”
奚戎雲心底一塊懸着的石頭放下。目送着謝斐離開,月白的衣袍拂過一旁小徑上長勢正好的花草,堅實直挺的背影在長風嗚咽中似帶着幾分難以言說的寂寥。
謝斐離開奚戎雲的院落朝着後山走去,自上回徐琬琬在後山遇狼,
他眸色微涼,他忘了夢中他與徐琬琬的一切,皆發生在這座遙珈山上的別莊中。
不論徐琬琬究竟為何在他夢中,只要他離開了此地,夢中不論是與徐琬琬的情意相投,還是她最後的羞辱诋毀,都不會再發生。
謝斐眸光一定,他當真是鬼迷心竅,才會選擇留在此處。
只是——
在離開之前,他得把山莊周遭窺伺的心懷惡意之人揪出來。
-
謝斐後山回到別莊,恰路過莊中荷塘,塘中荷葉連連,在和風中慵懶搖擺。
他站在清嫩的柳枝後,身姿修長挺拔,隔着不寬不窄的荷塘,望見對岸亭中慵懶躺在竹搖椅上的徐琬琬。
膚如霜雪、面瑩如玉的少女半阖着眸子輕搖着躺椅,烏黑的鬓發如流蘇般散在兩邊,細碎的陽光散落下來,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眸。手上繪着杏花春雨的團山掩在面上,擋住有些刺眼的光。
搖椅前後晃悠着,徐琬琬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此間的寧靜。
謝斐冷凝的眸子在稀疏的陽光照耀下,不免沾惹了幾分柔意。
她心情似乎很好,半阖的眉眼笑得彎彎,唇畔的笑意比此刻照射的春陽尚且暖上三分,仿佛再硬的堅冰都能被之化去。
謝斐心頭微微一顫,便如夢中忘卻一切的謝斐睜開眼眸時見徐琬琬的第一眼,她也是帶着這般明媚惬意的笑。
急匆匆卻不算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見到劉媽媽走到少女身旁,面帶喜色地在徐婉婉耳畔說了些什麽。
徐琬琬雙手扶着竹椅扶手坐起身,驟然睜開的眸子氤氲着水霧,她眉眼處帶着幾分意想不到的驚喜。
“真的嗎?快帶我去。”
縱然隔着一個池塘,謝斐還是聽得見她如是溪水碰撞磐石般清脆的聲音,脆盈盈、俏生生的,裏頭暈着藏不住的喜意。
他只見徐琬琬站起身,不顧劉媽媽叫她慢些的聲音,快步朝着外間走去。
謝斐眸色微沉,他知曉徐琬琬似乎在找一個寫話本之人。
-
徐琬琬聽聞劉媽媽找到了那端陽子的蹤跡,起身急急朝着外間走去,月白如松的聲音在眼角的餘光之中一閃而過,她頓了頓腳步,回頭看了看池塘對岸,卻發現只有閑飛的柳枝。
她只當是自己看錯了,轉頭問道:“媽媽是如何找到端陽子的?”
劉媽媽跟在她身側,一邊走一邊解釋道:“前幾日,書局李掌櫃便派了小仆前來告知我,道是端陽子到并州書局尋他。我心中驚疑,前去打探,找到了李掌櫃,在李掌櫃手中見到了與姑娘手上這本一模一樣的《鴛鴦錯》,我便知那就是姑娘要找的人。”
徐琬琬聞言有些疑惑:“那前幾日媽媽怎不将人邀到莊上?”
劉媽媽只笑了笑,引着徐琬琬來到招待客人的外廳中。
十五六的少年只比徐琬琬高了半個腦袋,沉浸似透明的眼神中帶着一眼便能看穿的好奇。
徐琬琬沒有想到,她要找的端陽子是個這樣……年輕的小少年。
而且——
她不由打量了一番,道袍整潔卻有些陳舊的少年,他目色坦然,帶着幾分真誠。
宋蘊真腼腆地笑了笑:“徐姑娘安好。”他将自己的道名道號一一報上。
徐琬琬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沖他笑了笑,踟躇了片刻才道:“我未曾想到,能寫下這般引人入勝的故事之人,竟這般年少。”
宋蘊真笑了笑,他開口說道:“我知曉你讀過《鴛鴦錯》後,一定會來找我。”
劉媽媽在一旁聞言不禁側目看着極為自信的小道長。
徐琬琬聽着他篤定的語氣,神色驟變,她直直看着他,一言不發。
宋蘊真察覺到她微微防備的目光,抿了抿唇,短暫地閃過一絲無措,他還是道:“你若有什麽想問的,直接問我就好。”
他語畢,寂靜的氣息在廳中蔓延。宋蘊真神色中帶着認真。
“媽媽幫我守着外邊。”徐琬琬望向劉媽媽,認真開口道,“我心中确實有些難以解答的問題,想找宋道長為我解惑。”
劉媽媽遲疑着,雖然她在找到宋蘊真的時候便已經查看過他的身份文牒和度牒,知曉他是正經的道門中人,可是要讓他和徐琬琬獨處一室卻還是讓她有些猶豫。
只是徐琬琬目色堅定,宋蘊真又神色清明。
她只好道:“姑娘若有事,直接喚我便是。”
徐琬琬點了點頭,宋蘊真不過兩句話,便讓她知道了他亦有奇遇,而且他知曉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徐琬琬。
她黑溜溜的眸子盯着他一瞬不瞬瞧了好一會兒,宋蘊真被瞧得都有些不自在了。
他與此刻的徐琬琬同歲,雖有奇遇,可心智卻不曾長年歲。
“姑娘想問什麽便問罷,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訴姑娘。”
宋蘊真白皙清隽的臉不禁漲紅起來,他從小便在山上長大,年過十五從未下過山。且他素來膽小,若不是因有奇遇,他或許會在山上呆一輩子。
徐琬琬看着小道士局促的模樣,方才問道:“你是如何寫出《鴛鴦錯》中的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