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九條
第九條
成王敗寇, 落子無悔。
焰朵展開雙臂,仰起下颌,入目是蔚藍的天幕。
在某些方面, 他與萊嘯很相像。
喜歡刺激,喜歡剎那間的熱血澎湃。但和萊嘯不同的是,常年的亡命徒生活,讓他有種賭徒式的瘋狂。
就算只有一只手,就算體能并不處于巅峰,他也會選擇放手一搏。
贏了, 固然好。
爆炸的一瞬間是最美好的, 全身的血液沸騰, 讓他整個身體都抑制不住地顫抖。可當煙霧散去, 對手倒下,一股空虛感就會油然而生。
萊嘯掏出電子煙,慢悠悠地抽了一口, 張嘴唱了起來。
不是凄美中帶着點悲壯的曲風, 而是一首稍顯歡快的曲調。
這首歌焰朵太熟悉了。
畢竟他看了二十多天的《朵朵拉拉姐妹成長記》, 單調的曲風說不上好聽, 卻異常洗腦。聽到後來,他甚至都開始無意識地哼唱了。
萊嘯天生五音不全, 這首兒歌經她演繹, 聽起來跟喪歌別無二致。情緒到了, 可惜詞不對。
很滑稽,也很荒誕。
或許是走到了人生的盡頭,焰朵居然沒有出口嘲諷, 反而覺得這樣也不錯。
焰朵定定看了她半晌,含笑閉上了雙眸:“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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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缭繞, 萊嘯眯了眯眼睛:“我沒說不殺你,也沒說現在就要結果了你。”
焰朵睜開雙眼,無聲地望向她,兩人都沒有說話。
短暫的僵持後,兩人倏地停止了動作,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不遠處的地面。
圍繞着兩人,三米遠外的土地上,忽然鼓起了一個個拳頭大的土包,随着一陣不規律的顫動,土包上的黃沙落地,露出了裏面醜陋的生命體。
那是一只只碩大的黑色蟲子,跟青蛙差不多大小。
它們周身布滿堅硬的外殼,十餘條毛茸茸的足趾伸在外面,三角形的臉上嵌着五六只大小不一的眼睛,嘴裏呲出兩顆尖牙,就像是收割莊稼用的鐮刀。
焰朵沒忍住,笑出了聲。
第二次了,每次他要瀕死的時候,總能出現怪相。
“中校,還殺我嗎?”
萊嘯估算了一下蟲子的數量,大大小小的土包一層層地外擴,至少有一百只。
“你能跟這些蟲子溝通嗎?”
焰朵眨了眨眼睛:“你以為我是什麽?”
萊嘯:“外星生物。”
焰朵:“……溝通不了。”
把沾滿血跡的電子煙揣進腰包,萊嘯吐了一句:“廢物。”
焰朵:“……還殺不殺?”
萊嘯:“你是任務目标,我暫時還不打算放棄任務。”
“那之前的祭歌?”
“就是為了惡心你。”
焰朵望着蔚藍的天幕,沒來由地笑了笑,手掌撐地坐起了身。
“中校,我們休戰吧。”
這麽打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況且已經打了兩場,兩場都是慘敗,他短時間內都不想再吃這個女人的拳頭了。
在這個怪相叢生的星球上,想要一個人活下去,顯然不是什麽容易事。
他不弱,萊嘯也很強,與其兩敗俱傷,不如先活着逃出這個鬼地方。
萊嘯查看了一下光能炮的充電情況,緊了緊手上的荊棘帶,淡道:“別扯我後腿。”
焰朵狀似無辜地攤開手臂,一只沒有手,一只沒有手指頭。
“我引發不了爆炸。”
萊嘯掃了一眼他的手掌,撿起他的一截斷指說道:“把下半部分的肉削掉,插進手掌裏,能不能湊合着用?”
焰朵看了看自己的斷指,很認真地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萊嘯:“我不跟任務目标開玩笑。”
焰朵無言地凝望她數秒,笑了起來:“萊嘯,我發現你真的很擅長折磨我。”
萊嘯:“你想多了。”
焰朵聳聳肩,用左手手掌和右手腕,将自己的斷指夾起來,一條一條塞進了嘴裏,用力嚼碎,喉頭一滾就咽進了肚。
萊嘯疑惑地問道:“吃進去就能長出來?”
焰朵舔了舔嘴唇:“不是,與其被這些蟲子吃了,不如我自己吃了。”
那些蟲子們的尖銳牙齒,顯然不是吃素的。
萊嘯: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兩人旁若無人地你一言我一語,看起來十分游刃有餘,餘光卻緊緊盯着蟲子大軍的一舉一動。
巨蟲們舞動着密密麻麻的足肢,領頭的三只尤為碩大,比普通的青蛙還要大一圈,快趕上一顆足球了。
雙方都沒有輕舉妄動,熱風呼嘯而過,空氣裏彌漫着一種緊張的窒息。
領頭的巨蟲擡起倒三角形的頭部,嘴巴快速地動了幾下,就像是某種信號,所有的巨蟲都一齊動了起來,向着兩人快速逼近。
萊嘯舉起光能炮,對着領頭的三只就轟了過去。
最前方的蟲子被打了個正着,不出意外地燒成了一團火球,可身後的巨蟲們并沒有停下腳步,它們紛紛繞過首領,變換隊形,由其他幾只巨蟲代替了沖鋒的位置。
蟲子們并沒有為逝者悲傷的傳統,他們繼位的速度比首領駕崩還要快。
它們不像獅群狼群,需要相互厮殺一番,才能選定首領。巨蟲們的首領選拔,更像是一場“誰行誰就上”的自我舉薦。
沒有一絲情感牽絆,完全出于生存本能,冷漠又理智。
光能炮只有一發的容量,已經全部用盡。
萊嘯把它挂在身上,拎起地上滿是漏洞的外套,轉身向不遠處的石山跑去,頭也不回地對焰朵吼道:“爬石山上去!”
三兩步爬上石山的頂端,萊嘯單膝跪地,眼睛盯着步步緊逼的蟲子,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她把破布般的外套鋪在石山邊緣,巨蟲們一只馱着一只,很快就疊成了一個向上攀爬的梯子,後方的巨蟲如洪水,順着梯子就爬了上去。
萊嘯舉起裹着荊棘帶的拳頭,兇猛地砸在了蟲子的頭部。湧上來的蟲子越來越多,無法瞄準頭部的情況下,她只能憑感覺揮拳。
蟲子們的外殼很硬,一拳下去,它們會短暫地停止動作,連續補個兩三拳,才能将它們的外殼擊碎。
外殼如栗子殼般裂開,露出了裏面的黑色肉|身,看到它們的肉|身,萊嘯厭惡地皺緊了眉頭,連續補了幾拳,巨蟲的肉/身就被打成了一灘肉泥。
它們的肉|身上布滿着大大小小的黑色洞洞,就像是一張張嘴,吸取着空氣中僅存的水分,讓人不禁頭皮發麻。
蟲子們的行進速度非常快,它們快速地爬上了萊嘯的手臂、大腿,露出鐮刀一般的獠牙,狠狠地紮進了萊嘯的皮肉之中,化身成一只只嗜血的水蛭,用力吸取血液。
萊嘯咬緊牙關,擡起滿是巨蟲的外套,用力甩了下去,雙刃刀奮力揮舞,将正在吸血的巨蟲們橫向削成了兩半。
貪婪的蟲子并不知道自己只剩下了一半,還在不知疲倦地蠕動着牙齒,直到身死力竭。
又一批的蟲子爬了上來,它們覆蓋在同類的身體上,伸出鋒利的牙齒,開始吸取同類屍體中的殘餘養分。
它們不在乎是敵是我,只在乎能不能吃飽。
弱肉強食,弱者就只能成為幸存者的食量。
在這個資源貧瘠的廢棄星球,生存法則就是唯一的标準。
轉眼間,萊嘯的全身上下就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蟲子,她索性将它們都削成兩半,讓自己的全身都覆蓋上蟲屍,就像一個醜陋的盔甲。
萊嘯的手臂機械性地揮動,無法停歇,也不能掉以輕心。
她知道自己現在正處于一種失血過多的狀态,可要是不動,這些蟲子就會瞬間把她淹沒。
忽然,一聲爆炸在不遠處炸響。
萊嘯用牙齒咬掉手背上的巨蟲,抹了一把臉。
焰朵站在不遠處的石山上,蟲子已經将他淹沒,宛若一個人形的養蟲蠱。
附着在他身上的蟲子如連環炮竹一般,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自爆。
血吼的血液裏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燃爆因子,正常生物體若是吃了太多血吼的血肉,就跟吃了一桶炸藥無異,自爆只是時間問題。
萊嘯啐了一口血,握緊拳頭,再次朝着蟲子砸了下去。
一百多只巨蟲,跟着他們兩人分成了兩撥。萊嘯掃了一眼石山下,已經沒有蟲子再往上爬了,黑色的半截蟲屍四散落在石山周圍,石山上滿是黑黑紅紅的血跡與蟲屍,散發出陣陣惡臭。
天空上飛過一只長達兩米的大鳥,它長得很像禿鹫,光禿禿的腦袋與脖頸,雙翅上的羽毛又密又厚。
它冷眼觀望着下面的兩場屠殺,眼睛在蟲屍上來回游移,對食物的渴望讓它不甘心就這樣輕易離開。
可地面上連續不斷的爆炸讓它猶豫不決,盤旋許久後,下方的戰鬥終于告一段落。
大鳥看準時機,猛地俯沖下來。
它沒有選擇蟲子不斷爆炸的那個方向,而是選擇了另一處石山。
大鳥怎麽也沒有想到,比起沒有手指的炸/藥制造機,另一座石山上的獵手才更應該畏懼。
感覺到沒有蟲子再往上爬了,萊嘯慢慢垂下了胳膊,剛要歇口氣,就看到一只禿毛鷹飛了下來。
酣戰過後的心跳再次加速,待大鳥飛下來的一瞬間,萊嘯猛地撲了上去,薅住鳥脖子,舉起雙刃刀,大吼一聲,瘋狂地連續戳刺。
任憑大鳥撲打着雙翅,帶着她不斷地撞向石山,萊嘯也沒有松手。
她的目光堅定地望着空中的一點,面無表情地揮動手臂。戳刺、拔出、再一次戳刺。
血液噴濺而出,染紅了她的面容。
大鳥揮翅的速度逐漸變慢,終于,随着最後的幾刀猛刺,大鳥的脖頸徹底斷裂,萊嘯抱着鳥頭,從空中摔到了地面上,揚起一層黃土。
身上挂着的蟲屍紛紛掉落,蟲齒深深地紮進了萊嘯的肉裏,随着掉落,也帶下了一塊塊皮肉。
無頭的大鳥還在空中徒勞地盤旋,焰朵擡頭看了一眼,擡起左手,小指的斷指處新生出了一個小小的肉芽。
肉芽用力彎曲,一朵小小的火花炸開,将大鳥從空中打了下來。
大鳥抽動數下,徹底沒有了動靜。
萊嘯仰面倒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巨蟲咬過的傷口,稍稍一動,全身都跟着痛了起來。
她可好久沒有這麽慘了。
咬咬牙,萊嘯快速地解開胸前的衣袖,抽出一管愈合劑,紮在了脖頸上。
把愈合劑的空管随手一扔,萊嘯閉上了眼睛。
很渴,也很餓。
“還活着?”
聽見說話聲,萊嘯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張放大的臉。
焰朵的一頭秀發早就沒了以往的柔順,長一塊短一塊,臉上被巨蟲咬出了數個血窟窿。
赤果的上半身更是慘不忍睹,就像一塊被啃了一半的肉排骨。
萊嘯:“早知道你的血也能爆炸,我剛才就應該給你放血。”
焰朵勾起嘴角,拖着沒有知覺的右腿,躺在了萊嘯的旁邊。
望着湛藍的天幕,他幽幽地說道:“這個破地方,天倒是很藍。”
萊嘯眯了眯眼睛:“你餓不餓?”
焰朵:“吃蟲子?還是那只大鳥?”
萊嘯:“難道還有其他選擇?”
腐蝕雨下了幾天幾夜,她沒有一刻敢真正地睡過去,繃緊的神經,已經到了極限。
焰朵轉過頭,萊嘯的臉上紅一塊黑一塊,還有一些未幹的巨蟲粘液。
“你不怕我趁機殺了你?”
萊嘯閉眼,淡道:“與其說廢話,不如閉嘴養會神。”
焰朵看了她一會兒,也閉上了眼睛。
“萊嘯,你真不像個軍人。”
萊嘯:“你這是刻板印象,得改。”
焰朵笑了笑,茫茫的黃土上,兩個人影并排躺在了一起。
在他們的身後,無頭巨鳥與蟲屍橫七豎八地散落了一地。
熱浪吹過,卷起層層黃沙,升到空中,又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