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甘草站在門口,雙手交合自然的握在前面,腳不自覺的跺了跺地,呼氣間就變成了霧。

冬日已過,早春本應該也沒那麽冷了,誰知一夜之間竟然又飄飄揚揚的下起了一場大雪,忽而一過的陣陣冷風吹在臉上還似刀子割般,霧蒙蒙的空氣,近處的屋檐樹枝上也都是白茫茫的,遠處看的都是一片模糊,在這裏只聽得莊子上 下人們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屋裏一位花白着頭發的嬷嬷,身上穿的是徐府日前剛剛做的新衣,藏青色,款式好看,料子也是時下最好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茍,恭敬的站着,微低着頭。

“太老夫人交待,讓夫人保重身體,這是咱們府裏特意給您預備着的。”語氣無親切也無冷淡,桌子上擺了上好的皮貨,還有許多的珍貴草藥補品。

周懷寧坐在大炕上,身子微微靠在大紅色繡着梨花的引枕上,神情恹恹,臉頰消瘦,唇邊無一絲血色,青絲中竟白了大半,病來如山倒,消瘦的厲害。

嬷嬷也似乎沒等周懷寧回話,自顧自的低着頭又退出了裏屋,掀開門簾出去,只道這世上再明豔的顏色也會衰敗,想起往日在府中的景象心中無限唏噓。

周懷寧怔怔的看着窗臺上擺着的一株梅花。

甘草從外面進來,略略福了福身子,上前給周懷寧掖了掖毯子,莊子上多簡陋,屋裏不過只有一個銅絲制成的銅爐燒碳,只是碳也不是頂好的,左邊的門框上特意露出的縫,讓換換氣。

塌上放着一個端正的小方桌,因為用的日子久,上面雕刻時噴灑的暗紅色的漆也掉了不少,就連花紋也磨平了,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夫人。”

周懷寧略皺着眉頭,搖了搖頭,甘草潑辣卻又心細,當年的陪嫁丫鬟也只有她跟着自己,要不是她在自己身邊時時勸告,這日子還不一定荒唐到什麽地步,微擡了下巴。

“搬出去吧。”

甘草只是擡起眼皮看了一眼,這盆梅花日常總是被夫人倒進去許多藥汁,沒想到還能發芽,上前捧着窗柩旁的花盆。

“夫人,你總是要知道人總比這些,草啊、花啊的都要強上百倍,定能活的花團錦簇。”

周懷寧的指尖發涼,今日見了舊人,她才發覺當年的事情自己記的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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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及笄時她在閨中名聲盡毀,母親早逝,父親不喜,蹉跎到了十九,便嫁給徐家的嫡次子,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徐南。

她少時性格不好,喜怒也從不掩飾,心高氣傲,更何況當年她愛慕的是陳家的陳時硯,他是那樣的年少有成,人品貴重,十六歲便已經中了舉,祖父是內閣大臣,長的又是端方雅正,端如天上的皎皎月光,徐南跟陳時硯沒有可比性,所以這樣不堪的婚事讓她覺得如同惡臭的蒼蠅一般惡心。

徐南當時娶她,不過也是圖她顏色好。

一個閨中名聲盡毀的老姑娘配吃喝玩樂一事無成的纨绔,京中的人倒也都看足了熱鬧。

婚事定下後,當年已經出嫁的庶妹特意回周家奚落她。

“嫡姐現如今可是攀了高枝,以後咱們周家還都要靠嫡姐呢。”她邊說邊用帕子捂在嘴角,步搖上的金絲海棠花明晃晃的,眼裏毫不加掩飾的得意,語氣中帶着恥笑。

周懷寧本就不是個能忍的,她上去就給了庶妹一巴掌,不消片刻就讓對方臉紅腫不堪,很久之後才知道是庶妹故意設計這樁婚事,她太恨自己。

不過這話對當時的她而言已是十分誅心,雖然徐家百年清流,徐老太爺三朝老臣,可徐家當時的嫡長孫是徐降,很得當今的賞識,一門榮耀,而她嫁的徐南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拖到二十二歲也未娶妻,這一輩子是都要靠長兄的庇護,門當戶對的人家看不上他,家世再差一些,長的不盡如人意的他也瞧不上人家。

洞房當天他們兩個就大打出手。

徐南罵她想攀高枝嫁給陳時硯,不知所謂。

她随手抄起來旁邊燒的正旺的紅燭臺砸到他的額頭,鮮血直流。

後來的場面就更難看了,只記得丫鬟婆子的烏泱泱的一群人,徐家老太太指揮着人收拾殘局,她一身紅嫁衣站在一旁,心涼如水。

後來她跟徐南分房,平日裏兩人相見也都是分外眼紅,由于三年無所出,她前前後後給徐南納了三個妾室。

事情經歷的多,性子也愈發冷淡,手腕心計倒是長進了不少,她終于明白誰是至親之人 ,也清楚那些表面之下的算計。

她的外家姓趙,是冀州有名的富商,早些年因緣際會救了周家老爺子,周家老爺子是個持身端正的人,當即定下婚約,可趙家這一代并沒有嫡女,趙家世代為商,能跟官宦周家攀上姻親是十分不易。

一直到趙家趙惠淑的出生,這時周家老爺子已經去世,周老太太為了履行諾言,便讓自己的侄子,就是周老爺子親弟弟的兒子娶了趙惠淑,又為了堵住悠悠衆口,塞了自己的娘家親侄女給侄子做妾,讓外面的人看着她也不是只偏心自己的兒子,對侄子也一視同仁,可以給自己的親娘家侄女做妾,滿京城誰能做的出來。

周懷寧自然知道,老太太嫌棄她母親的出身,不舍得自己的兒子娶商賈之家出生的女兒,還任由這位貴妾在府中做大,生下一兒一女,分別是周雲寧和周佑川,周雲寧先哄騙她與她交好,又把她的事情統統捅出來,致使她名聲盡毀。

嫁到徐家的第四年,外祖家出事,她求到徐家老太太面前,懇請能幫上一幫。

徐家老太太是個慈悲心腸的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裏憐憫,無奈,欣慰雜亂交錯在一起。

此後徐家老太太憐惜她,三五不時的叫她過去吃飯說話,教她管家做人,給她至親至愛的關護,告訴她人這一輩子若是只看眼前便只有眼前。

直到後來她被人陷害,陰差陽錯跟徐降有了首尾,還被人當衆捉奸,徐家是鐘鳴鼎食之家,徐降又是天子近臣,發生這樣有悖倫理的醜事,一旦傳揚出去,整個徐家都丢盡臉面,本是要處置她的,但事情發生後兩天,徐降接聖旨南下,結果沒過半月就死在了途中,徐家上下元氣大傷,已無暇顧及她,緊接着就是操辦了徐降的喪事。

她則一直被關在自己的院子裏,徐家又跟周家互通了消息,一起将這件醜事捂下。

後來徐家本意送她到尼姑庵,但彼時已經有月餘,她被發現懷了孩子,徐家老太太因為徐降的死已經痛心疾首,那是她最寵愛的孫子,也是徐家未來的榮耀,一拍板冒險也就讓周懷寧生下孩子。

孩子一出生就說是由徐家旁支過繼到徐家大房一脈,周懷寧也對外報病被送到莊子裏。

想起往事周懷寧眼中古井無波,心中平和,少時她虛榮厭惡商賈的外家,跟母親疏離,父親對她冷漠,她又偏偏逞強,不自量力的愛慕陳時硯,她迫切的想要得到很多人的認可,到最後不過只是折騰的頭破血流,臉頰處一片冰涼。

病起蕭蕭兩鬓華,卧看殘月上窗紗。

她有時候在t想,若自己能早些明白這些道理,是不是也能安穩的做一位周家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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