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此人來者不善。
尹顏能察覺到他捏她下颚時, 用勁有多大。他不怕指甲劃傷尹顏的臉,甚至是他樂意看到尹顏出血,皮相潰爛。
也就是說, 這人不是善茬, 且和杜夜宸結仇。
那麽,她就不能承認,她認識杜夜宸。
于是,尹顏矢口否認:“不認識這人, 名字聽都沒聽過。”
她反駁得這般迅速, 倒惹得男人輕笑一聲。
男人松開手, 拍了拍尹顏的臉頰,暧昧低語:“有意思。真不愧是他的女人,為了庇護他,竟開始撇清關系了。”
尹顏心累且語塞:“……”真瞎了你的狗眼,哪門子瞧出她是想保護杜夜宸了?她只是不想被這男人連累啊!
她還想活,于是強顏歡笑:“我句句屬實, 這位少爺不該不信的。”
男人也笑:“你覺得我像個傻子嗎?”
“怎會呢……”
“那麽,你不該糊弄我, 我生平最厭煩被人騙了。”男人的臉頓時沉了下去, 他張開手掌,抖落那一枚懷表。
在尹顏驚恐的目光之下, 男人t輕聲說:“我和杜夜宸見過一次, 那一次,他當着我的面,拿出這一枚懷表數時間。”
“數時間?”尹顏不解地問。
男人想到前塵往事, 臉上的笑容驟然擴大。他看似嘴角上揚,眼底卻并沒有半點笑容。
他看着尹顏, 笑着摘下左手黑色手套,露出斷了一截的食指:“數……懲罰我的時候還要幾秒。”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夜,他跪在杜夜宸面前,聲淚俱下,哀求他不要下手:“杜爺,求求您,饒過我這一回。”
杜夜宸就正坐在梨花木圈椅裏,細細品茶。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懷表,噌的一聲掀開蓋子,曼聲道:“十二點十分,怎麽樣?”
“什麽?”男人止住了哭聲,茫然地仰望眼前這位冷面惡鬼。
杜夜宸瞥了底下的人一眼,慢條斯理地道:“距離懲罰你的時間……還有十秒。”
明明是清雅的嗓音,卻教人不寒而栗!
男人渾身抖若篩糠,他險些要吓尿褲子。
可是他沒有旁的退路,只能任其擺布。
若是知曉杜夜宸是這樣的人,他怎敢背叛杜夜宸……
想起這一幕幕過往,男人眸間恨意湧現。
他那話一出,尹顏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厮和人家結下的是血海深仇啊!那她落在這人手裏,還有好日子過活?
尹顏不傻,當即就要逃跑。
豈料她還沒來得及動身,腰腹就被某個冰冷的利刃抵住了。
男人笑道:“乖巧些,莫要動。否則,你的餘生就要埋在黃土裏了。”
這時,一個喽啰上前,對男人道:“爺,小的打聽過了,杜先生确實來了玫瑰舞廳。”
男人聽得這話,笑意更甚。
他推搡尹顏朝前走,去往杜夜宸所在包廂。
一邊走,男人一邊說:“乖一些,帶我去找你男人。”
尹顏屏住呼吸,不敢耽擱。好半晌,她忍不住問一句:“我現在和杜夜宸決裂,分道揚镳,你看,還來得及嗎?”
男人沒想到尹顏是這樣吃裏扒外的東西,靜默了一瞬。最終,他還是手間使勁,讓凜冽刃尖告訴尹顏:“這時想下賊船,晚了。”
另一邊,待客的包廂內,坐着杜夜宸和柳如眉。
柳如眉果然如同旁人說的那樣,至少身上衣着飾品皆素雅,臉上的脂粉也不是濃妝豔抹,彎眉如煙波,綢色淨如月,有種人間百合的清淡。在紅粉洋場吃慣“大魚大肉”的金主貴客,瞧見這樣合口味的“鄉野小菜”,确實會沉迷一段時日,難以自拔。
杜夜宸不是蠢人,他自然知曉,能在這一行裏謀生的女子,哪個又真正矜貴呢?不過是一副圈人錢財的皮囊罷了,誰信誰傻。
他微微一笑:“聽聞柳小姐父輩乃是文官出身?”
柳如眉頭一回見這樣俊美貴氣的主顧,一時間都沒能回過神來。她垂眉斂目,淡淡一笑:“這位先生說話客氣了,不過是父輩的事,如今家道中落,實在不值當拿出來提。若我如今在舞廳裏讨生活,讓祖輩知曉,恐怕泉下也無顏相見,會被族上人唾罵我辱沒門楣。”
她這話說得有些不知情趣,可奈何那些金主偏偏好她這一口。
杜夜宸淡淡道:“下三流,上九流,都不過是吃飯的營生,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是柳小姐多慮了。”
杜夜宸這番話,幾乎是堵住自苦的柳如眉的唇舌,不讓她順勢“哭訴”,惹人憐愛。
柳如眉心說今兒的主顧真是不懂情趣,面上卻不敢顯露,仍舊笑道:“先生這話……倒也在理。”
杜夜宸道:“既見了柳小姐一面,咱們有話也開誠布公地說吧。”
柳如眉問:“先生是想說什麽事?”
杜夜宸這時才迎上柳如眉的目光,寒聲問:“柳小姐,認識鄭先生嗎?”
聽到這句,柳如眉的秀眉微微蹙起,随後她迅速出聲辯駁:“不認識!”
聞言,杜夜宸勾唇一笑:“看來是認識。”
“這位先生,莫要胡亂說話。”
“我不過提了句‘鄭先生’,正常人不該問我哪個鄭姓先生,哪有你這樣做賊心虛,立時否認的?”杜夜宸老神在在地道,“唯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你知曉我說的是誰,而茲事體大,因此你只敢迅速撇清幹系,不欲再答。”
這一番分析下來,正中柳如眉七寸。
柳如眉額頭鼻翼沁滿熱汗,她如坐針氈,這才知曉眼前來者不善。
她索性惱怒起身,執意要離去:“夜裏還有歌會,我要去練嗓子了,恕如眉不能再陪先生閑聊了。”
就在杜夜宸要阻攔她離去的一瞬間,包廂門被人踢開了。
來人正是那名挾持了尹顏的男子,只見他一手搭在尹顏肩上,另一手抵在她後腰,就這般姿勢僵硬地把人拐入包廂。
這動作生硬,杜夜宸只需一眼便能瞧出,男人手上有利刃。
他抿了抿唇,仍是神色淡然,同男子打招呼:“好久不見,李輝。”
那個被喊“李輝”的男人也裝模作樣笑開:“喲,您這樣的大忙人,還記得我的名字呀?好久不見了,杜爺……哦,我現在不在你手下做事,該換稱呼,喊你杜先生了。”
見狀,柳如眉趁亂逃走。
大家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自然不在意多她少她。
這時,李輝又把目光落在尹顏身上,問道:“這一位,是你最近新泡的妞嗎?長得怪好看的,就是啊,她這身衣裳,顏色太素,我想幫她……染染紅。”
他這話裏話外全是威脅之語,言下之意就是:他要讓尹顏出血受傷,甚至是死亡。
聽得這話,杜夜宸稍稍眯起了眼睛。他不動聲色地打量李輝,心間謀劃對策。
而尹顏的脊背發麻,她能感受到那把匕首離她的腰腹更近了,甚至她感受到一點破開肌膚的刺痛。
李輝是亡命之徒啊,他什麽都敢幹的!
尹顏不敢出聲吶喊,亂了杜夜宸陣腳。
她怕他不救人,覺得他倆交情淺薄。
尹顏哭喪着臉,以無聲口吻哀求杜夜宸:救我!
杜夜宸如何聽不懂此女呼救呢?想來就是他的懷表引來了這樣的殺身之禍。
無奈之餘,杜夜宸又起了些微憐憫之心。
就連他都不曾這般欺辱過尹顏,旁人好似也不配動她一根汗毛……
思及至此,杜夜宸生平第一回為女子出頭。他薄唇微啓,話語裏有不容置喙的堅毅:“她若有事,你也別想活。”
這句威懾人的話一出,實則也間接承認了尹顏和他關系匪淺,甚至是杜夜宸的人。
尹顏被杜夜宸的話震得心間柔軟,她何時有被旁人這樣堅定庇護過,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杜夜宸這招居心不良……
他強調了她的重要性,不惜以身家性命相要挾。那旁人是個蠢的嗎?!知道她這般重要,還會放過她嗎?!倒不如一開始就裝作不認識她呢!
杜夜宸的心思深沉,等閑看不穿他路數,更別提這時性命攸關早已兵荒馬亂的尹顏了。
她不懂杜夜宸是情急之下才這般說話,還是存了害她的心思,反正她的死活,他不會理會。
尹顏朝天翻了個白眼,打算聽天由命。
然而杜夜宸這句有情有義的話卻激怒了窮圖匕見的李輝,他冷冷一笑:“杜先生,威風啊!什麽蓋世英雄的戲份,都讓你獨攬去的。現如今,都什麽光景了,還敢在我面前叫嚣,真是不知死活。”
李輝被杜夜宸壓一輩子了,好不容易有那麽一回,能夠翻身做地主,拿捏他短處。
他欣喜若狂,執意要看這一場熱鬧。
李輝想從杜夜宸的臉上看到後悔的神色,一如他當年苦苦哀求杜夜宸一樣。
奈何他什麽都沒瞧見,杜夜宸沒有情感,一如既往冷淡,那疏離清冷的眉眼好似被晝雪覆蓋,一派涼薄。他不喜不怒不驚,天底下沒有任何能夠擺布他的事。
怎會這樣?是這個女人不夠重要嗎?李輝慌了神,他舔了舔下唇,将尹顏身後的匕首探得更近。
原本隔着厚實的衣服布料,尹顏還能暫且松一口氣,如今匕首撕破了綢緞,直逼她背心。那銳利的刀刃甚至刺入了她的肌膚,痛得她錐心,直龇牙咧嘴。
一股熱流湧出來,是殷紅的血液,猶如臘梅一般落在地磚上,暈染開一朵朵豔紅。
要死!這人忽然發什麽狂?尹顏惱怒地看了李輝一眼,不敢惹怒他,只能忍氣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