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襲人

襲人

黛玉出門後,心中便有些悶悶的,她跟那引路小厮走了沒多久,忽然停住步子。

“姑娘,您怎麽了?”

“沒什麽,腳有些酸,在這歇一下。”

她身子微微靠着欄杆,坐在曲折的長廊上,見園中有幾株海棠花樹,花朵開的正茂,粉白色的花蕊簇擁在枝頭,恍若雲錦。

比她揚州家裏的海棠花漂亮多了。

那引路小厮見她盯着海棠花看,垂手站在一旁,躬身笑道:“姑娘慧眼,應是看出些門道了,這是番國進貢的花樹,和外面那些不一樣,極不容易成活,幸得王爺天天如珠似寶的親自照看,才活了這幾株。”

黛玉聽後,便怔怔t的。

父親林如海跟她說過,聖上之所以賜婚,是鎮平王欣賞她寫的詩,尤其是那首舊日的戲作《詠白海棠》。

看來,喜歡她的詩大概是假的,喜歡海棠花才是真的。

賞花的心思淡了,她站起身,道:“煩勞你跟王爺說一聲,我是經長公主之邀過來的,長公主既然不在,我也不好在王府中久留,這便回去了。”

小厮啞然:“姑娘,那……那王爺……”

這時,跟她的鹦哥和鳴環找過來了,鳴環見她坐在廊上,忙把手裏拿着的緞地繡花桃紅鬥篷給她披上,柔聲勸說,“姑娘,雖現在天氣轉暖了,但還時不時起風,您坐在這冷冰冰的露天處,要不小心感染了風寒,奴婢該怎麽跟王爺交待?”

林黛玉歪頭瞅了她一眼,嘟囔道:“我就知道,你是他派來監視我的。”

雖這樣說,還是好好的披上鬥篷,和鹦哥、鳴環回府去了。

到府後,林黛玉先去拜賈母。

王夫人、邢夫人、鳳姐都坐在正房大屋裏陪賈母說話,見着她,衆人問及今日的事,黛玉還真有些不知怎麽回答。按理說,她年紀小,見見外男也沒什麽,可鎮平王和她有婚約呢,自己再見他,會惹人笑話的。

鳴環見她嗫嚅,搶一步,扯謊道:“姑娘過去時,長公主正好有急事,來不及相見便走了,姑娘沒見到人,就又回來了。”

“既是這樣,那也罷了。”

林黛玉自回了房。

第二日,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她們下了學,正一起逛花園說話,就見寶玉的大丫頭襲人在廊邊遠遠的揮着帕子,高聲喚着,“姑娘們,且等我一下。”

到了近前,襲人擦了擦冒着細汗的額頭,說:“寶二爺說讓我給姑娘們送東西,我去學堂沒找到大家,又跑去珠大奶奶那兒,一通好找,總算找到你們了。”

她另一只手上捧着一個檀木匣子。

惜春好奇的瞅着她:“這是什麽東西?”

“喏,”襲人撥開金扣,将匣子打開,裏面一共放着三個南紅瑪瑙手串。

這要她們四個人該怎麽分?

探春瞥了眼黛玉,笑說:“我最不喜歡這些珠呀串呀的,二哥哥他還專送這個。”

襲人笑着解釋:“姑娘可別亂說,這是北海靜郡王前日派人送給二爺的,他自己都舍不得戴呢。”

惜春聞言,拿起三個手串,翻來覆去的對比着。

“呦,你還挑起來了?”

探春笑着搶過去,遞給一個給迎春,一個給惜春,最後一個就要給黛玉。

黛玉看也不看,輕扯唇角道:“二哥哥要送的人又不是我,三妹妹遞給我作甚?”

她別開臉,去看樹上的花了。

迎春道:“二哥哥想事不周到,妹妹也別生氣。”

黛玉心中冷笑,不周到嗎?她怎麽看都是故意的。

到了晚間,黛玉伏在窗前桌子上寫信,雪雁隔着簾子道:“姑娘,寶二爺來了。”

“就說我不在。”

話音未落,寶玉已經風風火火的進來了。

林黛玉颦眉道:“這大晚上的,二哥哥走夜路,也不怕摔一跤。”

“好妹妹,緣何咒我?”

“哪裏咒你了?好心提醒罷了。”

賈寶玉湊過去,笑道:“我說不過你,咦,你在寫什麽呢?”

伸手就要去拿放在桌上的信。

林黛玉忙用手臂蓋住了,氣道:“二哥哥也讀聖賢書,不問自取,是何作為?”

賈寶玉見她真生氣,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想到什麽,從袖裏摸出一手串來,那手串是藍碧玺制的,比日間送三春的要名貴珍稀許多。

“我過來,是想送給你這個。”

林黛玉當即冷下臉,“二哥哥這是什麽意思?”

“我還能有什麽惡意不成?”賈寶玉觀她神色不好,急忙解釋:“北海靜郡王送我了四個手串,我尋思把這個最好的留給妹妹,難道還有錯?”

林黛玉道:“那你讓丫頭們送來就是。”

賈寶玉道:“襲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引其他姐妹們多想就不好了。”

他說的倒是挺有道理的,但這一番行徑怎麽都像在給她上眼藥。

既然要送東西,要麽就一個一個單獨送過去,要麽就趁所有人在場的時候,都送,這是很簡單的為人處世的道理。

你不能說是,大家夥都在場,你給其他人都送,就一個人不送,這分明就是孤立那個人。

如果只是這樣,黛玉也不值得生氣,畢竟她剛來賈府,論起關系,賈寶玉和迎春她們更熟識,一時當作不周到,也就罷了。

可這會兒到了晚上,賈寶玉又巴巴地過來補送一個手串,弄的好像是她白天沒得到手串,所以惱了一樣,倒顯得她有多小氣,多稀罕那手串似的。

平白無故的惡心人。

偏偏賈寶玉還言之鑿鑿,惡心了人,還弄的像是多為她考慮一樣。

林黛玉冷冷道:“手串這玩意兒我家裏多的是,我最不喜歡,平時都用來賞賜下人的,二哥哥不知道嗎?”

賈寶玉一愣,他尚未明白因何得罪了林妹妹,珠翠掀開簾子走進來,道:“姑娘說的沒錯,這藍碧玺的手串,我們家姑娘多的是,寶二爺若有心,不若把頸間佩戴的通靈寶玉送給我們姑娘,這物稀罕,我們姑娘可是沒有的。”

賈寶玉想了想也是,便将玉摘下來放到桌上,輕聲道:“妹妹既不喜歡手串,那這個送給你。”

珠翠道:“多謝寶二爺,天晚了,寶二爺快回去吧,莫讓房裏的丫鬟們着了急。”

寶玉聽話的離開了。

他一走,黛玉轉過身,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把這物要過來,府裏還不得鬧個天翻地覆?”

“姑娘別着急,我自有分寸。”

說着,珠翠沖着簾外喊道:“鹦哥。”

不多時,鹦哥走了進來,笑道:“姑娘有事?”

珠翠道:“姑娘沒事,我有事。”

鹦哥道:“你的事,我可不管。”

轉身佯裝要走,珠翠忙把她拉了,笑道:“別走啊,此事非你不可。”

她把通靈寶玉遞給鹦哥,道:“你去老太太那屋一趟,就說寶二爺非要把他的玉送給姑娘,姑娘不肯收,他便要砸,姑娘沒辦法,只好先收了,這會兒派你把玉送過去,請老太太勸勸寶二爺。”

鹦哥噗嗤一笑,戳了一下她額頭,道:“你知不知道在榮國府裏,所有人都是圍着寶二爺轉的,這通靈寶玉是寶二爺的命根子,虧你敢拿它來做文章。”

嘴上這樣說,眼裏卻滿是興味,拿着玉,轉身就走了。

黛玉斜睨着珠翠,道:“你這妮子,想幹什麽,還不快老實交代。”

“我還不是為了替姑娘出口氣。”

黛玉搖頭道:“我剛罵了寶二哥,已經出氣了,以後離遠點,只維持普通親戚的禮貌就罷了。”

珠翠嗤笑道:“姑娘以為這事是寶二爺所為?”

“難道不是?”黛玉不解。

手串是賈寶玉讓送的,不是他刻意所為還能是誰?

珠翠反問道:“寶二爺和您是實在親戚,他為何要這樣做?”

黛玉沉吟道:“我來賈府後,占了他的院子,他莫非是因為此事懷恨在心?”

珠翠掩唇一笑,道:“若寶二爺真的懷恨在心,剛才為何肯把自己從小所佩之玉送給姑娘?”

黛玉默然,她确實想不通為什麽。

珠翠道:“姑娘不知,像賈府這種大家族,人口雜,事非也多,有時候雖然一件小事,但裏面卻有大名堂。”

“我白日聽鹦哥說了手串的事,便去了一趟正院,恰好碰到寶二爺的大丫鬟晴雯在廊下澆花,她心直口快,有什麽就說什麽,我問她手串的事,她話趕話的說了一大堆。”

黛玉好奇道:“她都說什麽了?”

珠翠道:“昨天晚上,寶二爺從北靜王府回來,喝了許多酒,襲人找了醒酒石讓他含,寶二爺嫌熱的慌,不肯含,還鬧着要開窗戶,這大冬天的,萬一凍着主子可不是玩的,襲人眼看自己一個人勸不住,就叫晴雯她們進來一起勸。”

“衆人合夥勸了一陣,寶二爺又喝了醒酒茶,好一些了,其他丫頭就都出去了,晴雯看到寶二爺紫鼠皮的鬥篷扔在桌上,她就準備順手拿了,準備挂起來,誰知那鬥篷下掩着一檀木匣子,鬥篷一掃,那匣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震出四個手串來,一個藍碧玺的,三個南紅瑪瑙的。”

黛玉聽入了神,見她停住喝茶,催促着問:“然後呢?”

珠翠笑道:“還能怎樣,寶二爺劈頭蓋臉的罵了晴雯幾句,說,蠢材,蠢材,那是北靜王送的,你這一摔,萬一摔碎了,豈不是辜負了北靜王的一片心?襲人撿起手串,見都好好的,連匣子都沒事,便勸住了寶二爺。”

“寶二爺拿過匣子看了一看,見果真沒壞,心氣平順了,就吩咐晴雯,讓她明日把四個手串送給家裏四個姐妹,晴雯問他怎麽分,寶二爺說,林姑娘遠道而來,作為見面禮t,應送一個最好的,把那個藍碧玺的留給林姑娘,另外三個一模一樣的,就分別送給其他三位姐妹。”

黛玉颦眉道:“寶二哥既然這樣說,那今日又為何變了主意,讓我難堪呢?”

珠翠冷冷一笑,道:“晴雯答應了,拿着匣子正要出去,襲人忽然攔住她,說,若單送林姑娘一個好的,其他三位姐妹多想怎麽辦,不患寡而患不均,二爺這樣處置不妥。”

“寶二爺便問襲人,依她之見該怎麽辦,襲人說,林姑娘的那個手串,二爺私下去送,找一個其他三位姐妹都不在場的時候,這樣大家臉上都過得去。”

“寶二爺聽她說的有道理,便答應了,襲人又說自己明天沒什麽事,正好能過去送其他三位姑娘的手串,寶二爺也答應了,晴雯見沒她什麽事,就出去了。”

黛玉默了半晌,淡淡道:“我知道了。”

原是那個叫襲人的丫鬟的主意,一個丫鬟,竟膽大包天轄制起主子來了,也難怪她沒想到。

可她為何要這樣做呢?目的又是什麽?

自己初來賈府,也沒妨礙到她什麽啊。

珠翠見黛玉想不明白,笑道:“姑娘是當局者迷,您方才說,自此以後遠着寶二爺,這便是襲人那丫頭的目的了。”

黛玉:“……”

合着襲人是把她當假想敵了?

珠翠彎唇道:“都怪姑娘生得太過貌美,普天之下,哪個女子看了能不嫉妒呢?”

黛玉真無語了,“她這伎倆可真是巧妙,我要不知內情,真就中計了!呵,就算把事實說出去,別人也不會信,說不準還得倒打一耙,說我小心眼,剛來賈府,就對底下人嫌三嫌四的。”

無論怎麽看,這個啞巴虧,她都得吃。

她一個千金小姐,又不可能自降身份的去跟她吵起來!

珠翠見黛玉悶悶的,失笑道:“姑娘忘了,我們丫鬟是做什麽的?能讓自家主子吃虧,我們還混不混了?她有張良計,我們有過橋梯,姑娘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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