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紫鵑
紫鵑
林黛玉将事情交給珠翠全權處理,自己便甜甜美美的睡了。
而這時,賈寶玉住的沁芳閣卻快要炸開了。
襲人作為賈寶玉的貼身大丫鬟,她每晚都會伺候寶玉更衣,再将他璎珞金項圈上懸的通靈玉佩摘下,為了防止第二天起來冰脖子,她還會用棉帕子包住通靈玉佩,放到寶玉枕下。
這是清虛觀老道士的說法,寶玉是銜玉而生,這玉就是命根子,随時都得戴着,一旦離身,就會惹來災禍。
今晚,襲人照理去摘項圈,眼皮掃過去,手卻頓在了半空中,半晌,她揉了揉眼睛,臉色一變,驚慌道:“寶玉,你的玉呢?”
賈寶玉漫不經心道:“哦,我送人了。”
“小祖宗!”襲人急的差點倒仰,“那玉是能随便送人的玩意嗎?隔天老太太、太太見玉沒了,還不得扒了我們的皮!你到底送給誰了?”
“東西是我送的,你急什麽?”賈寶玉斜瞥她一眼,脫下靴子,上了床,“今天累了一天,我要睡了。”
翻身背對着她。
襲人又懼又急,卻不敢拿寶玉怎麽樣,她從裏間出來,把和她負責輪流看屋子的麝月叫過來。
麝月道:“我看還是盡早回禀老太太、太太去,二爺那塊玉可不是小事,萬一問起來,咱們可擔不起這責任。”
襲人咬牙道:“那要怎麽回呢?”
麝月沉默了,不管怎麽回,她們都有重要責任,二爺把玉送人?那她們是幹什麽吃的,能讓主子做出這種事來?
襲人額頭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她扯了扯麝月袖子,催促道:“你別不說話,倒是拿個主意呀。”
麝月沉吟半晌,道:“這事全看二爺了,你有沒有問出來,二爺把玉送給誰了?”
襲人嘆道:“二爺那犟驢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越問,他越不肯說,何況,我又哪裏敢逼問他?”
說到這裏,她忽然心念一動,拉着麝月進了屋,到了寶玉的床前,輕聲喚道:“二爺。”
寶玉将睡未睡,懶懶道:“怎麽了?”
襲人道:“明日老太太、太太看到玉不見了,定是要問的,屆時二爺要說自己把玉送人了,老太太、太太豈有不生氣的?非得按着二爺把玉追讨回來不可,我們也少不了一頓責罰……”
寶玉這才想起來,老太太、太太最重視那塊玉,要知道他把玉送給林妹妹,說不準還得連累她,而且……她們縱然平日寵着護着自己,但要知道自己主動送玉,非得罵自己個狗血淋頭不可……
他想了半日,背過身道:“老太太、太太要問起來,我就說,玉丢了。”
這樣就能把自己給擇出去了。
襲人放柔聲音道:“二爺這麽說,我們怎麽辦?玉丢了,丢哪裏去了呢?我們要找不着,老太太、太太豈不是得拿我們治罪……”
寶玉轉念一想,也是,自己要這麽說,不但連累襲人她們,而且她們要一時情急,把自己送玉的事說出來,自己還多了一個撒謊的罪名。
他“唉”了一聲,正在煩難,忽的餘光看到桌上空的檀木匣子,靈機一動,喜道:“我就說,北靜王爺喜歡我那塊玉,要去了,這總可以了吧?”
北靜王位高權重,別說老太太、太太她們,就是老爺,也不可能上門要求歸還玉佩。
此事,不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自己昨晚正好去過北靜王爺府,時間還吻合。
襲人和麝月對看了一眼,道:“也只能這樣了。”
她放下寶玉的帳簾,同麝月輕手輕腳的出了內室,小聲道:“走吧,咱們去回老太太。”
“明早再去吧?”
“明早就來不及了。”
兩人穿好衣服,就往賈母院中去,剛一出門,就看到一隊人遠遠的走過來,為首的穿着一松花綠夾襖,提一翡翠宮燈,身形高挑,看着像是服侍賈母的大丫鬟鴛鴦。
再走近些,襲人一看,果然是。
她和鴛鴦從前都在賈母處伺候,兩人一起長大,熟識的不得了,她不等鴛鴦過來,幾步走過去,拉着她手問:“怎麽?老太太那邊有事?”
鴛鴦問道:“寶二爺呢?”
襲人道:“已經睡下了。”
鴛鴦道:“既然這樣,你們随我過去吧。”
她在前面照亮帶路,襲人又問起何事,鴛鴦搖頭道:“我也不知情,今晚守夜的是琥珀,我本來都睡下了,琥珀忽然喚我,說老太太有事找,等我過去了,老太太什麽話也沒說,只讓我帶人來找寶玉,寶玉若睡了,就不必驚動,把貼身伺候的丫鬟叫來回話便可。”
襲人心中不安,又不敢跟鴛鴦說通靈寶玉的事,只能試探道:“這麽着急,想必是有什麽大事吧?”
鴛鴦搖了搖頭。
她要知道肯定跟襲人說,可她确實不知道內情。
襲人只好作罷,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賈母處。
進去後,襲人、麝月、鴛鴦都吓了一跳。
只見房裏燭盞都點着了,四處照得燈火通明,賈母坐在內室炕上,王夫人不知何時也來了,正坐在炕下太師椅上。
襲人和麝月跪下行了禮,賈母也不叫起身,冷着臉問道:“你們平時是怎麽照顧寶玉的?”
兩人低埋着頭,不敢回話。
賈母哼了一聲,問道:“襲人,寶玉的那塊玉呢?”
襲人心中一驚,這麽快老太太就知道了?莫非是寶玉的其他丫鬟來報的信?存心想要害她?
可當時房裏也沒其他人啊。
她來不及細想,勉強鎮定心神,不急不慢的說道:“我和麝月過來,正要禀報老太太呢,寶二爺的那塊玉,送給北靜王了。”
賈母眉頭一皺,問:“你說什麽?”
襲人攥緊手心,半真半假的編謊道:“前天寶二爺去廟裏還願,正好遇到北靜王,他見着寶二爺的那塊通靈玉,心中喜歡,只是不好開口索要。昨日,北靜王派人送了許多禮物給寶二爺,其中就有四個名貴手串,寶二爺還把它們送給府裏的四位姑娘了。”
“既收了北靜王的禮,二爺不好不還,北靜王的手下又透漏出王爺喜愛通靈寶玉的意思,寶二爺就只好順水推舟,将所佩之玉送給北靜王了。”
“今晚,我伺候二爺更衣時,發覺玉佩不見,慌急着去問二爺,二爺跟我說,今天白天他已經托人送去王府了,我不敢耽擱,和麝月兩人正要來禀告老太太、太太。”
鴛鴦正替賈母捶腿,聞言,附和道:“老太太,是真的,我剛過去時,襲人和麝月正要出門。”
王夫人聽了,用帕子擦了擦眼淚,長嘆道:“罷罷罷,北靜王畢竟是王爺,既想要寶玉的玉,他又焉能不給?只苦了我們寶玉,是個福薄的……”
賈母不待她說完,從袖裏掏出一塊玉來,正是賈寶玉的通靈寶玉,她審視着襲人和麝月,道:“你們說的信誓旦旦,可方才林丫頭的丫鬟過來,說寶玉非要t把玉送給林丫頭,林丫頭不肯收,他便使性子要砸,林丫頭只好收了,這會子拿過來給我,讓我處置。”
王夫人本以為玉丢了,心都灰了一大半,這會兒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她叫了聲阿彌陀佛,連連嘆道:“玉沒丢就好,沒丢就好……”
王夫人想了想,笑道:“必是寶玉撒的謊,把底下的丫鬟都騙了過去,什麽北靜王,還編的有模有樣的,等明天,我好好罵他一頓……”
賈母道:“我看寶玉沒有這樣的心計。”
但事情沒有證據,也不好追究,賈母讓人把玉交給襲人,道:“我當你是個細心人,才讓你跟着寶玉,以後你要再被寶玉三言兩語的騙過去,我可不能饒你了。”
襲人連連應是,接過玉佩,和麝月下去了。
這一番折騰,她是膽戰心驚,走到路上,心裏忖度一番,對麝月道:“這事不能這麽巧,咱們屋裏,說不準有人去跟老太太、太太告密……”
麝月道:“我也這樣想,可會是誰呢?”
襲人搖頭道:“我也猜不出,總之,以後說話做事還是小心些吧。”
翌日學裏放假,黛玉将寫給林如海的信封好,讓雪雁交給桂嬷嬷送出去,一時無事可做,便坐在椅上,手撐着頭看着窗外發呆。
鹦哥見了,放下手裏的繡活,問:“姑娘閑着也是閑着,何不出去找衆姐妹們一起玩呢?”
黛玉想起昨日的事,搖了搖頭,“不去了。”
“也好,姑娘不想出去,我就陪姑娘說說話,替姑娘解悶。”
林黛玉走過去,坐到她旁邊,歪頭看她,“你家是在京都本地?”
鹦哥點點頭,道:“我姓杜,我爹是個挑扁擔的貨郎,前些年,我娘得了一場病,遲遲不見好,家裏沒錢沒藥,就把我賣了抵銀子,府裏的管事見我模樣周正,就把我買回來,讓嬷嬷調教,沒過多久,我就被派去伺候老太太了。”
“那你家現在怎麽樣了?”
鹦哥嘆氣道:“我進賈府時,我娘就走了,我爹年紀大,又新添了一個毛病,每逢下雨,就腰痛。”
林黛玉眼圈一紅,道:“你的身世當真可憐。”
鹦哥反而勸慰她,“姑娘不必如此,這世上比我可憐的人多了去了,我在府裏是大丫鬟,每月有一兩銀子的份例拿,這些錢,夠窮人家一個月吃穿了。”
“我和我爹商量過,等過了今年,他就不去挑貨了,預備在東街盤個小鋪子,做點小買賣。”
黛玉眉間染上一抹輕愁,“我聽到你的事,就又想起了我娘,若她還在,我也不用離家千裏,遠赴京都。”
鹦哥道:“我原是想替姑娘解悶,誰知反惹姑娘傷心了!”
“好了,不說這個了,前幾天,我看姑娘在整理詩稿,姑娘既會寫詩,想必讀過的書不少,不妨幫我重取個名,和鳴環、珠翠、雪雁她們一樣,聽起來就文绉绉的。”
林黛玉掩唇一笑,道:“你既姓杜,不若叫紫鵑吧?和雪雁正好相稱。”
兩人說話間,桂嬷嬷送信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兩個頭戴青巾的小厮,擡着一個大箱子。
黛玉聽見動靜,和衆丫鬟一齊出了門,一眼就看見停放在院中的箱子,桂嬷嬷已經命人把箱蓋打開了。
一時間,從裏面反射出的奪目光芒,竟有些晃眼睛。
衆丫鬟都看呆了,滿滿一大箱,全是手串,金的、銀的、玉的、珊瑚的、瑪瑙的、琥珀的、沉香木的……應有盡有,令人目不暇接。
桂嬷嬷笑容滿面道:“這是王爺送給姑娘的,姑娘自己玩也好,留着送人也罷,但憑姑娘開心。”
這……就算她每天換着戴,也戴不完呀!
上次他送來的東西,她都沒地方放了。
黛玉抿了抿唇,道:“嬷嬷,還勞煩你把這些分一些,送給外祖母、兩位舅媽、趙姨媽、琏二嫂子、和各房小姐。”
她轉身對衆丫鬟道:“剩下的,你們再各自挑兩串喜歡的,其餘就先放起來吧。”
“哎,謝謝林姑娘!”
一衆丫鬟驟然得了賞,歡喜地不得了。
黛玉趁衆人不注意,溜回了房,把自己埋在柔軟的床上,摸了摸發燙的臉,好半晌,粉拳在枕上輕輕錘了一下。
哎呀,他這是幹什麽呢?
珠翠跟着進了房,見狀,不由笑道:“姑娘,何必把其餘的手串放着落灰呢?”
黛玉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珠翠道:“不若送給府裏有身份的大丫鬟,也教府裏人知道,我們姑娘的好處不是?”
像這種小事,黛玉從不放在心上,她擺了擺手,随口道:“你看着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