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登科
登科
鎮平王府每日都會接到許多官員拜貼,近日猶甚。
先前說過,此次春闱由墨封全權負責,而自古的科舉考試,誰為主負責人,将來錄取的考生也為其門生。
春闱一發榜,墨封的門生瞬間多了好幾百。
墨封國事繁忙,一個一個見不過來,便派人在品軒樓設宴,一并宴請衆新科進士。
品軒樓是天下聞名的大茶樓,前朝有一名學子,曾在此樓題下《登科後》一詩:
“昔日龌龊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此詩将莘莘學子們金榜題名後的欣喜之情表現地生動無比,故此揚名萬裏,後有許多文人墨客來京都時,都要來此樓看一看,效仿前人在壁上題詩作詞。
品軒樓的東家就此改弦易張,重新裝潢品軒樓,以清雅幽靜為先,布置雅間,設立畫壁,各處陳放屏風、文竹、玉蘭、筆墨紙硯等一應受文人鐘情的物什……
而後,這裏每月都要舉辦幾次文會雅集,聘請京中名士主持,漸漸地,各地文人都以有資格參加品軒樓文會雅集為榮。
一衆舉人進士收到王府的宴帖,喜不自勝,來的一個賽一個的早。
李士桢也是如此,他早早的就收拾齊整,坐着轎子往品軒樓趕去。
誰知才到朱雀街,馬車就停了下來,轎夫道:“公子,前方有禁衛軍守着,過不去了。”
他下車往前一瞧,只見一隊佩刀的金甲侍衛守在街頭,來來往往的百姓見狀,有繞道而行的,有遠遠站着不敢接近,看熱鬧的。
其中,有一青衿學子拿着燙金的請帖走到跟前,那為首的侍衛頭領細細看了帖子,手一揚,衆侍衛讓開了一條道,放他進去了。
李士桢見狀,也掏出帖子照樣學樣,進去後,走了沒多久,就到了品軒樓門口,門口處同樣站着兩個佩刀侍衛,再次核驗完他的請帖,才放他進去。
外面查的嚴,裏面氛圍卻很輕松。
說是卯時開始的筵席,未到寅時中,座下的學子就全來齊了,左右也無事可幹,便你敬我一杯酒,我敬你一杯酒,三三兩兩的交談起來。
等到卯時二刻,先是一個戴着雙翅帽的長史官進來,臉上帶着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道:“王爺就快來了,諸位學子快入座吧。”
他這麽一說,衆人忙回到各自席位,跪坐在案桌前,大堂內立刻鴉雀無聲了。
長史官出去後,少時,墨封穿着一身玄色便衣出現在大門口,身後只跟着随雲一人。
他淡淡的免了衆人的叩拜,擡步走到高處主位,坐下來。
有人不禁倒抽口冷氣,似是想不到權柄在握的鎮平王這般年輕俊美。
但又通身的凜凜貴氣,讓人絲毫不敢小觑。
“起宴吧。”
墨封揚了揚手,緊接着,一個個侍女捧着美酒佳肴雲羅而入,香煙袅袅升起,古筝聲頻漸。
墨封飲盡一杯酒道:“本王有事耽擱,來晚了,還請諸位莫怪。”
衆人端起酒杯,紛紛道:“不敢不敢。”
酒過三巡,墨封笑道:“諸位學子,未來皆是國之棟梁,今日來此,何不攥寫詩文,各抒己志,日後也好傳作佳話。”
這是要臨場考試的意思。
底下的新科進士聽罷,立刻有人歡喜有人愁。
愁的不是這場臨時來的考試,他們來赴宴,早都提前準備了寫好的幾首詩文,以期在這場宴會上展露頭角,得鎮平王青眼。
愁的時,自己沒壓中題目。
而李士桢就屬于其中之一,依照以往慣例,他知道在此次瓊林宴上,王爺大概率會出題考校他們。
或許是讓他們對如今的士風提出自己的看法,春闱考題不就是?
可沒想到是讓寫一首言志詩。
詩好寫,但這志不好言。
往大了說吧,此時寸功未立,恐會遭人攻讦,給王爺落一個誇誇其談的印象,往小了說吧,又顯得沒有進取心,沒有新科進士的朝氣。
他這般猶豫,半晌未動筆墨,卻早有人寫好詩文,呈了上去。
李士桢聽罷同科的詩文,更覺汗顏。
只見那詩寫道:
“游山五岳東道主,擁書百城鎮平王。
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這馬屁拍的,真是半點兒不留痕跡。
在座有不服的,起身怼道:“這位同科的詩寫的确實不錯,但王爺是讓抒發自己的志向,敢問這位同科,你這首詩中哪裏體現了自己的志向呢?”
寫詩的那人拱手回道:“詩中後兩句便是,“握”字表示,我願從今以後,不遺餘力的追随王爺,“香”字則寓意着,建功立業,名垂青史,這位同科不懂嗎?”
“言之無物。”
“同科既有高論,何不讓大家看看你的大作?”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辯論起來。
既是文會,按規矩,座次上無論高低貴賤,都可以随意各抒己見,辯論辯到動手打架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鎮平王在此,一衆文人進士為了表現自己,更是吵到不可開交,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呈現出白熱化的狀态。
墨封微笑的聽了半晌,将座下諸進士的心性摸的差不多了,擡手制住衆人,道:“今日宴會,大家各展才華,本王甚悅之,往你們以後能繼續褒此熱情,為國效力,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他起身拍了拍下袍,擡步離開。
衆進士也都一一散了,李士桢整理好衣裳正要走,一個身着銀甲銀盔的俊秀男子走過來,他一眼就認出這是方才跟在鎮平王身後的禁軍首領随雲。
他忙俯身行禮:“随将軍。”
随雲道:“李進士請随我來。”
莫非是鎮平王要見他?
李士桢懷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同随雲進了三樓的雅間包廂,珍珠簾子一掀開,果真是鎮平王。
李士桢一撩下袍,俯首就拜。
“起來吧,”墨封語氣不急不慢道:“你可知本王為何要單獨召見你?”
這……他還真猜不出來。
李士桢誠惶誠恐道:“學生愚鈍。”
墨封道:“你方才在席間,為何從始至終一句話也不說?”
李士桢露出一絲苦笑。
他也想說呀,可這次春闱,一甲三人,二甲十九人,三甲的同進士有二百左右,同進士位次太低,沒有資格來赴王爺的宴,所以總共能來參加這次瓊林宴的一共有二十一名新科進士。
而他排在吊稍尾,二甲第十六名,在一衆新科進士中,實在不夠看。
別人争長論短,以期在王爺面前表現自己,他則不敢冒進,只求四平八穩,不出什麽差錯。
他思前想後,拱手回道:“素聞王爺才智過人,王爺既在宴上,學生豈敢班門弄斧?”
墨封一曬,道:“你的詩寫的倒也t有趣。”
李士桢臉一紅,別人的詩都是寫自己如何如何大展宏圖的,只有他着實摸不清王爺之意,揣度再三,提筆寫了一首《新婦》: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詩的內容,是說新娘不知自己打扮能否讨公婆歡心,所以洞房夜偷偷問夫婿,自己畫的眉毛合不合适。
其中,以新婦比喻自己,以公婆比喻王爺,以夫婿比喻在席的其他同科進士。
裏面表達意思很明顯,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我怕寫出來的言志詩不能讓王爺滿意,所以先不寫,暫且看看其他同科的表現,以後好跟着改進。
墨封微微一笑,開門見山道:“本王看了你的考卷,你針砭時弊,痛斥如今虛華奢糜的世風,寫得很不錯,但有一點引起了本王的好奇之心,你也是世族大家出身,為何會有這般見地?”
李士桢不笨,自己能讓手握重權的鎮平王單獨召見,絕不單單是因為好奇。
電光石火間,他将所有的可能性都過了一遍,猛的心念一動,這次春闱的前二甲進士似乎有一大半都非世家出身,還有,這次的考題,也是針對世家大族的。
先前他有些許猜測,但不敢深想,如今卻……
那麽,他接下來的回話就至關重要了。
李士桢俯身一拜道:“啓禀王爺,臣名為李家之後,實為已故太醫姜演之子,先皇在位時,邊城發生瘟疫,臣父奉聖明前往救治百姓,豈料蠻夷進犯,臣父不幸喪生,後來,臣被李家認為義子,改名李士桢。”
嚴格來說,他和李家是互惠互利的關系,他讀書用功,少年時就有秀才功名,祖上三代行醫,名聲也好,卻吃虧在無人在朝中運作,而李家雖是百年世家,有關系有人脈,後代卻不争氣。
不得不說,李士桢一朝進士及第,李家這寶是壓對了。不過,既是互惠互利的關系,沒了利益,關系自然也不會長久。
墨封輕扯了扯唇角,“你倒是深明大義,不知将來有何打算?”
李士桢忙拱手行禮:“但憑王爺差遣。”
這就是投誠了。
墨封微颔首,道:“揚州府空出一布政使的職位,本王欲外派你前去補缺,你可有意?”
“臣定不負王爺厚愛。”李士桢眼睛一亮,立即跪地叩拜。
只是,前些天還聽說,各省官員已滿,新科進士要領實職,得等兩年後的官員評比了。
所以,他這算是破格提拔嗎……
墨封看他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輕笑道:“你先回去準備吧。”
李士桢走後,墨封出神的望着遠處,食指在椅背上輕輕叩擊着。
也不知道,他家呆呆怎樣了?
派去賈府的人說她很好,都長肉了,可終究只有自己親眼看看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