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呆呆

呆呆

黛玉哪裏知道，呆呆是墨封背着她偷偷給她取的小名。

上次在林府見面，黛玉因為緊張，匆匆出來時，梳好的發髻被書房的垂簾刮了一下，刮亂了。

然後，自她發頂處梳起兩小撮呆毛，随着她福身行禮，那兩撮呆毛一搖一擺的，簡直可愛到犯規。

她自己全程都不知道，墨封卻看的分明，他當時面色雖分毫不顯，心尖卻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在從揚州回京都的路上，他想起黛玉，那兩撮呆毛就會跟着浮現出來，晃呀晃的，晃的他心癢癢。

林如海叫她玉兒，哪裏有呆呆好聽。

于是，這個名字漸漸地在他心裏盤旋駐紮着，生了根。

前些日子，林如海常因鹽政一事與墨封書信，信中提到黛玉，墨封不知不覺就用“呆呆”代替了。

林如海初見此名，方是不解，細細琢磨，反倒琢磨出了些意思。

女兒姓林，八字也屬木，而“呆呆”中有兩個木字，正好合上，除此之外，“呆呆”還是“黛黛”的諧音，聽起來又可愛又有趣。

一來二去，他寫信時，也不免學墨封，用呆呆代指黛玉，這次給黛玉來信匆匆，一時忘記改口。

黛玉心中狐疑，父親這信是寫給她的沒錯，可他一向都喚自己為玉兒的。

呆呆，她看起來很呆嗎？

想着這事，便蘸墨提筆，回了林如海一封信。

過幾日，林如海的回信到了，悉心解釋了此事，黛玉這才知道，原是墨封搞的鬼。

虧她還覺得他不錯呢，他卻不經自己同意，在背後給她亂起小名，別人要聽到了，怎麽想她？倘若以為她是個呆頭呆腦的人該怎麽辦？

這個不怪黛玉多想。

在當朝，無論男女，取別字都是有嚴格規定的。

男子的別字，是成年後由父母師長取的，在人際交往中稱呼別人的別字，用來表示禮貌和熟識；

而女子的別字則不同，是出嫁後由丈夫取的，從此改了一個名字，表示出嫁從夫。

也有不取的，常以丈夫的姓氏來代稱，如嫁給趙姓人家，便稱為趙氏。

如今，黛玉還沒嫁過去，墨封就給她取了別字，相當于把她直接圈成他的人，是不合禮法的。

而且，她爹爹也跟着他胡鬧。

是王爺了不起嗎？

黛玉斟酌再三，提筆寫了一封信，折好信，叫來桂嬷嬷，吩咐道：“把這個送去王府。”

沒多久，黛玉寫的信就擺在了墨封書房的桌上。

他拆開信，不禁啞然失笑，那信紙上只寫了六個字：不許叫我呆呆。

她的字寫的很漂亮，簪花小楷字，清秀中飄着一股靈氣。

偏偏墨封眼拙，他拿着信紙橫看豎看，沒欣賞到黛玉自成一脈的書法，只感覺到這六個字寫的可可愛愛，顯現出一個固執的小姑娘模樣。

他收好信，随手拿過一張上好的貢紙，龍飛鳳舞寫下兩個大字：為何。

寫完折了一折，喚道：“影三。”

一個黑衣人憑空出現，單膝跪在地上，抱拳道：“主上。”

“你去賈府一趟，把這封信交到桂嬷嬷手中，讓她帶給王妃。”

“是。”

黛玉沒想到墨封回信這麽快，她瞅着信上的兩個字，哼了一聲，揚手在下方補上一行字：

汝為王爺，緣何無事？

翻譯成大白話：你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幹？

墨封讀了信，不在意的一笑，只要她不阻止他繼續叫她呆呆，被罵一句算什麽。

罵一百句也值得。

不過，為了讓黛玉消氣，墨封思量片刻，提筆寫道：

吾有錯，為表歉意，待春闱結束，吾引呆呆去京都別莊游玩幾日，可好？

将信封好，再次派人帶回去。

他坐在書房，繼續處理公文，不一會兒，一禮部官員求見，将拟定的新科進士考卷呈給墨封欽定，墨封信手翻了翻，翻到一人時，不禁挑了挑眉。

随雲侍立一旁，看清那考卷上的名字叫李士桢，他心念一動，問道：“王爺，此人可有什麽不妥？”

“不，他正合适，”墨封很快就翻完了考卷，圈出幾個名字，吩咐随雲道：“把這個遞給皇上，跟他說，用朱筆圈出來的，是我拟定殿試的前三甲。”

“是，王爺。”

随雲立即去辦了。

墨封拿過影衛呈上來的這些新晉考生的背景資料，漸漸陷入了沉思。

黛玉憑性子罵了墨封，等信寄出去後，反倒有些後悔，墨封對她好，她是知道的。

他派來照顧她的人，鳴環還有珠翠，事事為她着想，以她為先，還有方桂兩位嬷嬷，把院裏的事務管理的井井有條，不讓她操一點兒心。

他怕她在賈府受委屈，受欺負，送來那麽多她喜歡的書籍畫作，和各種各樣的名貴至極的生活用品，更別說還請來沐奕長公主給她撐場子。

還有，那天她去王府，他為了保護她，應是受傷了吧？

黛玉斜靠在桌上，手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撥着架上挂的雙魚白玉佩。

心裏亂極了。

都這麽長時間了，他的回信怎麽還沒到？

難不成生氣了？

黛玉揉了揉太陽，從椅上起來。

還是出去逛逛吧，省的悶在房間裏想東想西。

她拿了主意，去屏風後準備換套外出的衣服，一打開衣櫃，裏面挂着一排排嶄新的春衣，足足有數十件，一件比一件名貴，是內務府前兩天剛送來的。

不用說，又是墨封的手筆。

她随意取了一套白綢桃紅滾邊留仙裙換上，外面又搭了一件米黃撒花披風，換好後，剛一出來，就看到紫鵑楞楞的瞅着她。

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不解道：“怎麽了？”

紫鵑好半晌才回過神，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姑娘長大了，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只恨我沒福，居然沒投胎做個男人！”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林黛玉失笑，用食指在她額頭輕輕戳了一下，手拿團扇款款往外走，沿着長廊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在叫。

“林妹妹！林妹妹！”

林黛玉一扭頭，看着賈寶玉穿着一身洋紅綢衣正急匆匆的趕來，“林妹妹，你且等等！”

“二哥哥何事這般着急？”

賈寶玉笑道：“我才從家廟回來，聽父親的小厮來報，說t嫂子她娘家兄弟高中進士了，大嫂子今日回府，我想你還不知曉此事，便來喚你一同過去道喜！”

賈寶玉口中所說的大嫂子，就是李纨，之前說過，李纨的大弟李士桢參加了今年的春闱。

沒想到這麽快就放了榜。

黛玉笑道：“太好了，我同你一齊過去，少不了要讨她一杯酒吃。”

兩人同行至李纨處，寶釵、三春、王熙鳳、薛姨媽、邢夫人早都到了，熱熱鬧鬧擠了一屋子，唯獨不見李纨的婆婆王夫人，也無一人提及。

黛玉之前聽丫鬟們私下議論，自從她大表哥賈珠病逝後，她這位二舅母王夫人就不待見珠大嫂子，除了掌家權給了自己的外侄女琏二嫂子王熙鳳外，平日珠大嫂子去請安奉茶，她都不肯見。

更有甚者揣測說，是珠大嫂子八字太硬，克死了大哥哥，所以二舅母才不喜她。

如今一看，那些流言蜚語倒未必是空穴來風。

只想不到二舅母整日誦經禮佛，也會做出這等傷人心的事來，怪不得珠大嫂子瘦如槁木。

不過今日倒有些不同了。

林黛玉暗暗觀察李纨，發現她這次回來，竟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除卻往日暗淡的衣着，換了一身蔥綠及腰褥裙，銀鼠嵌金絲小褂，與衆人說說笑笑，眉梢眼底也帶着淺淺的笑意。

看來她家裏弟弟考中進士，對她影響真的很大。

這也難怪，古語有雲，“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意思是說，五十歲考中進士，就算是其中的年輕人了。

而李纨弟弟，今年不過二十八九，将來前途不可限量。

李纨見黛玉看着她發怔，不由笑道：“快看林丫頭，一段時間不見，不認得我了，瞧我都瞧傻了。”

說着，拉黛玉到衆人之間。

黛玉笑着反駁道：“怎麽？你弟弟中了進士，你就和我們不一樣了，如今連多瞧兩眼都不行？”

李纨張了張嘴，被她說的啞口無言。

寶釵不禁噗嗤一笑，在黛玉臉上輕擰了一下。

“你們看林丫頭的嘴，真是讓人恨也不是，愛也不是！”

黛玉撥開她的手，往旁邊悄悄移了一小步。

她和薛寶釵總共只見過一兩回，還不到開玩笑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