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生
三生
吃罷午飯，黛玉有些困倦，和墨封打了一個招呼，就想回房睡覺。
墨封怕她積住食，派人沁了一盞熱騰騰的青稞茶，讓她喝完再去睡。
青稞茶，也就是俗稱的大麥茶，有實五髒、壯血脈，化谷食的功效，飯後飲正合适。
他一個王爺，怎麽過得比她還精細，花這麽多心思在吃穿住行這些小事上。
黛玉心裏這樣想，眼神裏不由流露出一些意思。
墨封看出來了，氣道：“這是為你好……”
之前說她小白眼狼真是一點兒都沒說錯。
黛玉眨眨眼，作出很乖的樣子道：“以前我在我們家，都是困了睡，餓了吃的，我爹我娘也是這樣。”
就因為這樣，從小飲食習慣不規律，她身體才孱弱。
料想林家四代單傳，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墨封想到她的身世，頓時沒脾氣了，道：“總之你爹把你托付到我手裏，我就不能由着你亂來，你若覺得我管得寬，就多擔待着吧。”
管得寬倒也不覺得，就是太操心了。
他對她，比她爹爹對她都操心呢。
黛玉嘆道：“你對我這般好，若我将來有個三長兩短的，豈不辜負了……”
她話還未說完，就見墨封臉色變了，他雙眸沉沉的瞅着她，薄唇緊抿成一條線，剛才的笑意和溫柔完全消失不見了。
這副樣子将她吓住了，不敢再說下去。
廳裏的空氣凝滞不動。
良久，墨封淡淡開口道：“不是困了嗎？回房歇着去吧。”
黛玉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咬住下唇，緩慢的站起身。走到廳堂外，她隔着百葉窗回頭往裏看，墨封依舊紋絲未動的坐在那裏，她莫名的覺得，他的背影很沉重，像一座山。
剛才的話不該說的。
黛玉心裏沉甸甸的，像有東西在壓着，一直往下墜，墜到深邃幽冷的谷底，不見天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绛珠別苑。
紫鵑見她游魂似的過來，渾身上下都寫着低落二字，忙起身迎過去，關心道：“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難不成和王爺吵架了？
不得不說，紫鵑很聰慧，一下子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黛玉擡起眼皮，看見是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沒什麽，我只是有些累了。”
回了房，脫力的躺在床上。
“姑娘……”紫鵑實在擔心。
黛玉道：“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紫鵑沒辦法，嘆了口氣道：“那姑娘你先睡會兒，有事叫我們。”
興許睡一覺就好了。
她放下床頭簾子，出了門。
輕輕的關門聲傳來，然後室內一片寂靜。
很多心緒就在這片寂靜中慢慢放大了。
她無親兄弟姐妹，林家在揚州又是獨支獨脈，因此她亦無堂兄弟姐妹，除了四歲時有一個要好的小姐妹，後來因為吵架，兩人絕交了，便再無聯系。
所以，在剛剛一時口快，說錯話後，她着實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處理。
他雖未說她，也并未罵她，但她知道，他是惱了的。
或許，她該低頭去認個錯？
可他應該也知道，自己當時是有口無心，而且，也及時停住話茬了……
但他非但不理解，還趕她走。
黛玉想來想去，仍舊想不出結果，她覺得她是有錯，可又覺得墨封也有不對，心裏複雜的滋味，怎麽都形容不出來，又有懊悔，又有委屈，又有煩悶，又有酸澀……
她心裏亂極了，索性一把扯開被子，把自己裹住。
不想了，他讓自己回房睡覺，那就睡覺好了！
黛玉倔強的翻了個身，悶了一會兒，漸漸地，還真湧上了困意，打了個小哈欠，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朦朦胧胧之間，她并沒有發現自己放在床畔小矮凳上的白玉發簪在隐隐閃着白光。
黛玉望着遠方茫茫渺渺的雲霧，不禁抖了抖頭頂的兩片小綠葉子，咦，她不是正在別莊睡午覺嗎，這是哪裏？墨封呢？紫鵑呢？
她環顧四周，眼角餘光一掃，看到了靈河中的倒影，吓的趕緊捂住眼睛。
不一會兒，手指又偷偷露出一條縫隙，再往水面一看，裏面映出一株可可愛愛的小粉花，花旁的兩片葉子，正不好意思的遮蓋着花蕊。
就像人類捂住自己眼睛一樣。
她把手拿下來，那花花也跟着把葉子垂落下來，她再低頭看自己的身子，卻看到柔軟的花莖，頓時覺得欲哭無淚了！
怎麽自己變成一株不知名的花了！
“喂！有人嗎？”
“救命啊！”
“紫鵑，鳴環，珠翠，雪雁，你們在嗎？”
她喊了一聲又一聲，喊的嗓子都啞t了，終于确定，這裏除了她，真的再沒別人了。
這下要怎麽辦呢？
正在黛玉一籌莫展之際，旁邊的三生石處忽然傳來一個慢吞吞的老者聲音，“绛珠啊，你不安心修煉，在這裏吵吵什麽？小老兒的美夢都被你吵沒了。”
黛玉轉頭一看，沒看到別人，倒和石頭上趴着的一只老烏龜對上了眼。
黛玉不可置信道：“剛才是你在說話？”
老烏龜緩緩地扭了扭脖子，沒脾氣道：“不是小老兒，還能是誰？”
黛玉道：“你怎麽會說話？”
老烏龜道：“绛珠啊，你是不是病了？”
不但莫名其妙的喊起來，現在連他都不認識了。
黛玉擺了擺葉子，問道：“我……我只是忘了，這是在哪兒啊？”
老烏龜翻了個面，舒服的仰躺在石上，才慢悠悠的答道：“小西天，靈河邊，”
從沒聽說過有這麽一個地名。
黛玉連忙追問道：“什麽是小西天？什麽是靈河？”
老烏龜道：“你可還記得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
黛玉點了點頭，葉子也跟着顫了顫。
老烏龜道：“自盤古用斧頭劈開混沌以後，清氣上湧成天，濁氣下沉成地，天地各有九重，由四大天柱支撐，遠在西北海之外的天柱名叫不周，世人謂之日不周山。”
“鴻蒙時期，水神共工與颛顼大戰，戰敗後共工怒觸不周山，以至不周山崩裂，天缺西北，地陷東南。”
“女娲為救衆生，煉化五彩石補天，而原西北處的清氣再次上湧，就成為了六重天外天，也稱為小西天。”
黛玉哦了一聲，又問道：“那靈河呢？”
老烏龜耐心解釋道：“靈河是小西天的靈氣凝聚而成的一條河，小老兒和你所在的位置是靈河的源頭，也就是天外天的盡頭。”
說着，他斜睨了一眼黛玉，見她還是一臉茫然，又補充道：“這河的全名叫通天靈河，只有過了這條河的人，才能成佛成道。你的名字叫绛珠仙草，是世間所有花花草草的靈根。小老兒名叫萬壽神龜，司掌天地之壽。而小老兒身底的這塊石頭嘛，叫三生石，定情石，也叫風月寶鑒，記錄天下因果之事。”
“咱們一石一河一草一龜，在小西天已經待了數萬年了，你怎麽全都忘了。”
黛玉動了動葉子，正要說話，就聽到老烏龜呵呵笑道：“那條玄龍又來看你了。”
黛玉順着老烏龜眼神的方向看去，看到很遠很遠的水面處隐約有一道黑影，看不太真切。
聽老烏龜的口氣，那道黑影似乎是她的熟人。
只是不知他為何要躲在水裏，也不怕憋壞了。
黛玉抖了抖葉子，揚聲道：“喂，你上來說話呀！”
玄龍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他身形一僵，在靠近和離開之間猶豫了許久，終是克制不住想靠近的沖動，朝黛玉的方向游去。
黛玉看着那道黑影一閃而逝，霎時不見了影蹤。
接着，整條河裏的水都沸騰了，忽然，“砰”的一聲巨響，水浪騰出萬丈高，一條黑色的巨蟒從水中一躍而起，逼至黛玉身旁。
黛玉還沒反應過來，仰起頭，就對上了那雙暗金色的豎瞳，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不要吃她！
她吓得一動都不敢動了，所有的葉片不由自主的蜷縮起來，眼看着那巨蟒越逼越近，她顫抖着想要喊救命，就睜眼醒來了。
黛玉擡頭看到熟悉的帳頂，頓時松了口氣。
“醒了？”
一道熟悉的溫柔低沉的聲音傳來。
黛玉轉過頭，看到坐在自己身畔的墨封，驚魂未定地撲到他懷裏，埋着頭委屈道：“吓死我了！”
墨封抱住她，撫着她的後背，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黛玉點了點頭，悶悶道：“我夢到一只黑色巨蟒，比一座山還要大，它居高臨下的俯視着我，想要吃我。“
墨封柔聲道：“別怕，我不會讓它傷害你的。”
黛玉“嗯”了一聲，在他安撫下，加快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
等等，黛玉神智歸位，才意識到有些不對。
她的手正抱着男人的腰身，頭還埋在人家的胸膛？
這禮可犯大了！
黛玉趕緊松開手，紅着臉，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她眼神游移，手緊抓着被角，一時之間，都不敢去看墨封。
墨封知道她臉皮薄，沒有再打趣她，勾了勾唇，道：“我叫丫頭們進來，伺候你梳洗。”
“好。”黛玉小小的舒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