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如蘭

第017章如蘭

月色下的蓮湖,遠處的荷葉影影綽綽,近處的變成了墨綠色,一對鴛鴦尋了一叢菖蒲交頸而眠。

荔水遙尋了一塊平整的大青石靠坐着,支起了魚竿,青瓷小畫缸擺在腳下沙窩裏。

旁邊坐着發呆的蒙玉珠。

荔水遙來時,蒙玉珠就坐在這裏了,正在小聲啜泣,她沒問什麽,只是擇了這一處釣魚而已。

清風徐徐,送來湖上的水腥氣,荔水遙裹着羽緞鬥篷,穿着鹿皮靴,一點不覺得冷甚至微微的熱。

“九畹,明日你記着提一個茶籃子過來,一壺溫溫的甜酒也是極好。”

亭子上挂了兩盞亮亮的燈,九畹正編穗子,聞言就笑道:“既是要一壺溫溫的酒,不得有一個紅泥小火爐嗎?甜甜的酒有了,沒有下酒的小菜豈不是少點什麽,胭脂鵝脯,五香肉幹,蘭花豆都需置備齊整,如此,一個茶籃子可裝不下。”

荔水遙輕輕一拍巴掌,“明兒我就向阿家阿翁建言,把旁邊的水榭修葺出來,改成一個釣魚的小臺軒,興之所至,垂釣而眠,就叫做垂釣軒好了。”

“嫂子怎麽不問問我為何半夜坐在這裏哭。”蒙玉珠噘起嘴,一臉的哀怨可憐。

荔水遙笑道:“既然一個人躲在這裏哭,那就是不想告訴旁人,我如此知趣的人可不會多嘴讨嫌。我還嫌你占了我白日裏就看好的魚窩子,擾了我的興致呢。”

“嫂子又沒在這大青石上寫名字。”蒙玉珠垂下頭摳手指,小聲嘀咕,“嫂子和她們一樣,也看不起我。”

這樣想着,蒙玉珠又開始啜泣。

“小姑不喜我是嗎?”荔水遙揉揉眼睛,眼睛就紅紅的了,泫然欲泣,“明兒你是不是就要向阿家告狀,說我欺負你?然後阿家就會罰我在太陽底下跪着,小姑,你恨我欲死。”

蒙玉珠驚愕,手足無措,連連擺手,“我沒有啊,嫂子就像佛經鋪子裏賣的菩薩畫像似的,飄飄似仙,通身的好氣質,身上也香香的,我可喜歡嫂子了。”

“那你幹嘛冤枉我看不起你,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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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玉珠呆呆的看着變臉如翻書的荔水遙,只覺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哭好看,笑也好看,鬧的人心癢癢的。

“嫂子,你怎麽長的這麽好看。”

荔水遙被她逗笑了,“你的煩惱從撲蝶會上來?”

蒙玉珠心情略好了一些,也想說一說,就立馬點頭,“今日我和花七,榮二一起去壽安公主舉辦的撲蝶會,那些世家貴女抱成團嘲笑我們,壽安公主一開始說誰撲的蝴蝶就是誰的可以帶回家去,我撲到一只十分漂亮的大鳳蝶,大鳳蝶已經在我的網子裏了,後面獨孤十二娘子把自己的網子壓了過來,她就說她也撲到了,我自然說是我t先撲到的,我倆就吵起來,壽安公主來勸架,就說這樣吧,你們兩個比背詩,誰能七步成詩大鳳蝶就是誰的。”

說到這裏蒙玉珠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字都寫不全,哪裏背過詩在肚子裏,自然是輸了。回到家後我越想越不對勁,明明是我先撲到的啊,為什麽要和她比背詩,壽安公主分明是拉偏架。”

荔水遙道:“壽安的母妃,獨孤貴妃是獨孤家的啊,她自然向着自家親戚。別哭了,下回我和你一起,咱們參加長樂公主的宴會,長樂公主和壽安公主自來不對付,且,長樂公主能明辨是非。”

“我再也不想去參加這個宴那個會了。”蒙玉珠抹抹眼淚,伸腳踢了一下耷拉的荷葉,悶悶不樂。

“公主身邊都跟着女官,今天白日裏發生的争端女官肯定會告訴獨孤貴妃的,我不甚清楚獨孤貴妃的為人,但是獨孤貴妃只要不傻,明日她就會派身邊的大內侍或是大女官帶着賞賜來府上安撫你。”

“啊?”

荔水遙看着蒙玉珠這副小呆瓜的樣子就笑道:“你要記住哦,你大哥是骠騎大将軍,武功蓋世,功勳卓著,乃武将序列第一人,身為他唯一雲英未嫁的親妹妹,你的身價可不是一般世家女可比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世家有名望,但掌握權柄的是如你大哥這樣的新貴,出身農家又如何,你大哥有現在的地位權柄,是他在戰場上屠敵萬千,一刀一刀拼殺出來的,那些嘲笑你的世家女,她們的背後是虛的,你的背後可是實心的,我若是你,腰杆子就挺起來,規則之內,恣意飛揚。”

“啊?”

荔水遙一指頭點在她額頭上,“太實心眼了,傻孩子。”

蒙玉珠一下子心潮澎湃起來,抱住荔水遙的胳膊,兩眼放光,“嫂子,你懂的好多啊,教教我,我不想給大哥丢臉,我要成長!”

“我可沒什麽教你的,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情罷了。”

蒙玉珠卻越發覺得這個嫂子厲害,抱着胳膊纏的越發緊。

“嫂子會啥就教啥,怎麽都行,拜見師父。”

“去去去。哎,咬鈎了咬鈎了。”

“玉珠,回去睡覺。”

突兀而來的聲音吓了姑嫂一跳,荔水遙往上挑魚竿的手一顫,魚兒脫鈎跑了。

姑嫂一齊循聲望去,就見不知何時,旁邊的假山頂上盤膝坐了一個人。

發髻半披,穿着白緞單衣,敞着胸膛,手裏拎一個酒壺,正往下睨着她倆。

“大哥,你什麽時候來的!”蒙玉珠驚呼。

“沒你的事兒,回你自己的院子睡覺去。”

蒙玉珠瞅瞅大哥,又瞅瞅大嫂,一時猶豫。

這情境,九畹略有些經驗了,踩着石階下去把人拉走了。

明月繁星,花落烏啼。

荔水遙重新添上魚餌,又把漁線抛入了荷葉深處。

蒙炎一躍而下,在蒙玉珠的位置坐定,将白緞單衣往後一撩,露出胸膛上的抓痕,斜睨荔水遙,“不愧是姐妹,一樣的嬌蠻,只不過她力氣更大些。”

荔水遙瞥他一眼,如瞥屙物。

一眼罷了,就讓蒙炎破功,怒火蹭蹭蹭往上冒,他一把抓住荔水遙的手腕,“你和玉珠說那些話,不是很明白嗎,夫貴妻榮,你更該明白我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想讓我像荔紅枝那般上杆子讨好你是吧?”荔水遙掙了掙掙不動分毫,微擰黛眉,“拿開你的髒手。”

蒙炎一怔,氣急了,一把将她拉到懷裏禁锢,帶着酒氣的灼熱鼻息直噴到她臉上,“你心裏有別的男人,而我不過是成全你和你母家的算計,笑納了而已,究竟誰更髒?!”

——究竟誰更髒?

這一句正戳在荔水遙的心病上,她曾自诩高潔如蘭,也曾驕傲的像只孔雀,前世離開鎮國公府後,一步錯,步步淪落……

她的雙眸剎那赤紅,盈滿淚水,“她是我的母親,她有權馭使我,自是她說什麽便是什麽,你呢,誰又能威逼的了你,怎麽,既想要美人又不想擔下姐妹共收的‘美名’?”

蒙炎頓覺自己有冤難辯,有一口氣被堵在胸腔裏,下不去,上不來,憋的他滿腔脹痛,便把手臂越收越緊,咬牙道:“好一副颠倒黑白的口舌,今夜添此作料,我倒要嘗嘗究竟是香的還是臭的!”

“不要。”

卻被壓在了青石上,釵環散落,青絲垂散,鋪在了水中。

蒙炎一吻落在她耳後,酒意、怒意更有對自己不争氣的痛恨之情,便令他一時失了分寸,像條大狗一樣一路而下亂啃。

荔水遙摸到青瓷小畫缸,抓到手裏,照着他腦袋就砸去。

蒙炎自幼習武,對外來的攻擊早已形成了反射性的肌肉記憶,腦子雖被情谷欠占滿,電光火石間,一拳搗出,頃刻間便将畫缸擊碎。

碎片迸濺,蒙炎猛然上竄摟她在懷,盡數擋下了,其中一片卻擊中了他自己的額角。

刺痛和流下的一行血跡也令他清明,卻仍不放手,死死把荔水遙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裏,望着天際西落的明月,自嘲的咧嘴一笑。

“這一缸下去……你可真狠吶。”

荔水遙又怕又怒,對他胸口又抓又撓,大哭,“誰讓你說我髒,你睡了荔紅枝你才髒,你髒了,別沾我。”

越哭越傷心,撓都沒了力氣,竟是什麽都不顧,完全放棄矜持,失聲嚎啕。

蒙炎倒吸涼氣,開始無措起來,“沒有,我沒有,騙你的,我不髒!”

“你髒,你才髒!”

“好了好了,我髒就我髒,別哭了,再哭下去把阿耶阿娘就招來了。”

蒙炎真怕把自己耶娘招來,打橫抱起荔水遙,踩着青石假山樹枝,一路借勢飛掠而去。

他卻不知,一棵大櫻桃樹後,九畹捂着蒙玉珠的嘴,二人都聽到了。

“小娘子,今夜的事您就當不知道,可以嗎?”

蒙玉珠的臉色一忽兒紅一忽兒白,似懂非懂的問道:“大哥和嫂子是在吵架嗎?”

九畹也不确定,就哄道:“床頭吵架床尾和,聽過嗎?”

蒙玉珠點頭,“嗯嗯。”

“那就是了,總之不要告訴老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也得趕緊回去了,小娘子也快些回去安歇。”

說完,九畹提着裙子就追了上去。

蒙玉珠雖迷糊,卻聽懂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只覺自己大哥太過分了,怎麽能那樣欺負嫂子呢,才成親幾天啊就喜新厭舊的。

提着裙子就往春晖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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