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胡旋舞
第030章胡旋舞
蒙炎得的這一支部伎有二十四人,十二人各擅一種樂器,十二人擅歌舞,這二十四人中男女各半。
一場宴飲下來是極耗體力的,故,宴未開之前,荔水遙就先安排他們下去竈房用飯。
黃昏将至,伎人們飯畢到齊,便令他們隐于屏風後,屏風後設有一張四面平大矮榻,宴開之時便可聚坐其上。
石階下空闊處用一張猩紅色團鶴紋大氈毯鋪成舞池,舞姬們就可以在上面跳舞。
這會兒蒙家人耐不住好奇都早早的到了,蒙武劉氏老夫妻倆聚在一個大火箱前,正在看一個男庖廚烤羊。
劉氏拉着蒙武,指着羊就道:“你猜猜這道菜吃的是什麽?”
蒙武順嘴道:“肉香味兒都烤出來了,吃的還能是什麽,烤羊肉呗。”
劉氏搖頭,“我親眼看着的,從頭盯到尾,這道菜叫什麽珍渾羊殁忽,吃的是羊肚子裏的鵝,鵝肚子裏的熟肉和糯米飯,你說說這吃的多奇巧吧。”
蒙武眼睛微睜,“那羊和鵝怎麽弄,總不能就扔了?那不行,太糟踐東西了,你們吃最裏頭的,烤羊肉和鵝肉留着我慢慢吃。”
“誰說不是,最裏頭的留給孩子們吃,咱兩個老的吃外頭的,可不能白白糟蹋了。”
那邊廂,蒙炙圍着酒甕打轉,蒙玉珠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荔水遙後頭,閉着嘴巴,豎着耳朵,一副又想學點東西,又不想添麻煩的可愛樣子。
荔水遙想了想,笑道:“明日以後,得閑就來尋我,我刺繡的功夫尋常,但是教你一些針法還是可以的,倘若你還想學一些投壺、捶丸、馬球一類出門應酬玩樂的小把戲,我若得閑也可以慢慢教你。”
蒙玉珠得償所願,頓時眉開眼笑,抱着荔水遙一條胳膊就道:“嫂子,往後我是你親妹子,大哥若是欺負你,我站你這邊。”
荔水遙怎會當真,只是笑笑,擡眼瞧見蒙炎帶了魯王過來,便抽出自己的胳膊迎了上去拜見。
魯王頭戴蛟龍戲珠紫金冠,身穿一襲金線刺繡如意卷雲紋紫袍,腳踏片金鹿皮靴,腰垂玉環香囊,一身華貴,郎豔獨絕,受了荔水遙一禮後,連忙大方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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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王雖俊美,蒙炎站在他身旁卻無人能忽視,一則因他身軀昂藏挺拔,二則是因他周身氣韻迥異于人,仿佛清淨道境升騰而起的一柄無鋒重刀,令人情不自禁的仰望。
“兄長,既是家宴,就随意些,我坐這裏吧。”魯王把主位空了出來,選了朱漆彩繪長坐榻,坐在了挨着主位的那一頭。
蒙武劉氏走來一看,紛紛看向蒙炎,打死他們老兩口他們也不敢坐主位啊。
“耶娘坐這裏吧。”蒙炎稍微一想就把蒙武劉氏安排坐在了魯王對面,他自己也挨着坐了。
自然的,荔水遙是挨着蒙炎的,如此,這條坐榻上就有了四個人。
黃昏已逝,明月出山。
敞廳內外的挂燈、立燈、石燈都被陸續點亮。
樂聲起時,棠靜韞姍姍來遲,一襲青梅色齊胸襦裙,粉色長帔拖地,高髻麗妝,款款而至。
相互拜見之後,荔水遙就想把她安排在魯王身畔,奈何她面皮薄,紅着臉站着不動。
荔水遙只好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着,如此,棠靜韞只要一擡頭就能瞧見魯王的臉。
蒙炙和蒙玉珠自是坐在了下首位兩張藤墩子上。
不一會兒,紅豔豔的荔枝就被侍女們捧上了大桌,用瑪瑙高足盤盛着,底下鋪了一層碎冰保鮮,共九盤,每人跟前分得一盤。
魯王拿起一顆就剝殼,笑道:“兄長,我就不客氣了。”
蒙炎剝了一顆放在荔水遙跟前的盤子裏,道:“咱們兄弟何用說這些廢話,自在随心便是。上菜吧。”
荔水遙輕拍手掌,屏風後的伎人們就放開了演奏起來,鼓瑟t吹笙,彈琴擊鼓,頃刻間氣氛就起來了。
這時九畹含笑上前一步,侍女們上得一道菜她就報一個菜名。
這一席,只喝的就置備了六樣,清茶水、竹葉春酒、三勒漿、冰鎮糯米酒、玫瑰甜漿、黃米稀粥;吃的大菜又有六盤,分別是紅焖野鴨、鐵扒肥雞、鹵汁炖雁、炙鹿脯、湯浴蝦球、丁香魚脍;甜點也有六種,蜜汁糍粑、蜜漬果脯、酸梅糕、五色薄餅、水晶花糕、荷葉酥。
劉氏看着這滿桌子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既咋舌吞口水,又心疼抛費。
蒙武夾了一個蝦球放在她碗裏,笑道:“吃吧,今夜咱們老兩口也算長一回見識了。”
蒙炙蒙玉珠這對兄妹就像掉進米缸的老鼠,眼見上頭的“大人”們都動筷子了,他們就不再假裝矜持,看着什麽好吃就去夾一筷子。
蒙炎端起酒樽和魯王碰杯,淺飲一口後瞥見荔水遙悄悄給她自己倒了一杯冰鎮糯米酒,伸手就蓋住了她的酒樽,拿給身後的蘭苕,低叱道:“是她能喝的?”
蘭苕方才走神了,這才沒瞧見,慌忙接過酒樽,就道:“娘子脾胃弱,可不能喝這個。”
随即把酒樽交給身後小婢,就去盛了一碗溫熱的黃米稀粥來。
“你怎麽聽他的?”荔水遙看着自己跟前寡淡的稀粥,不滿嗔怪,少頃,嘆下一口氣,道:“算了,但也不至于就給我喝這個,倒一杯玫瑰甜漿來吧。”
“魯王今夜可俊美,可華貴?”
荔水遙擡眸瞥他,盈盈一笑,“郎主莫非是想問,今夜吾與魯王孰美?”
蒙炎嗆了一口酒,詫異,“雲祥是俊美,你是嬌美,他為郎君,你為娘子,有什麽好比的,難不成娘子是想問吾,兄弟和娘子,孰為重?”
荔水遙哼他一鼻子,“哦,我知道了,原來你那兩個很會扮豬吃老虎的小奸細是學了你,真是名師出高徒。”
蒙炎一笑,拿酒樽去碰她的花神杯。
曹媽媽眼瞅着自家娘子被魯王俊美的面皮迷了神魂,連忙狠戳了一下她的後背心,并低聲提醒,“荔三娘子不知道哪裏去了,就怕她鬧出什麽幺蛾子來,娘子你可警醒些吧。”
棠靜韞定定神,輕扯荔水遙的衣袖,“四表姐,荔三哪裏去了,你可知道?”
恰好此時,宴樂的節奏陡然變了,一行舞姬踩着鼓點翩然登場,衆星拱月般把一個穿着波斯舞服,露着雪白肚皮的美人簇擁了上來。
荔水遙捏着花神杯,翹起食指往那邊一指:“你往舞池裏瞧去。”
棠靜韞心上發緊,趕忙轉頭望去,一眼就被那戴着紅頭紗蒙面的波斯舞姬吸引了,雪白的肚皮露着,赤着腳,手腕腳腕上都帶着金鈴,當她舞動起來時發出叮當脆響,如同金玉相擊,媚眼如絲,身柔如柳,好一個珠圓玉潤,異域風情的妖女,不是荔紅枝那豪放女又是哪個?!
棠靜韞氣的手抖,鼓足勇氣緩緩轉頭去看魯王,卻見他兩眼已經看呆,酒樽舉在自己唇邊一動不動。
荔水遙把棠靜韞的一切都看在眼裏,也去看魯王,見他如此,頓時發笑。
“笑什麽?”
荔水遙與他碰杯,笑意荏苒,“我笑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你的好兄弟和你一樣。”
荔水遙湊到他耳邊,吐息帶着玫瑰香,悄聲低語,“都是色胚子。”
蒙炎驀的攥住她的手,大袖一遮,藏在桌下把玩揉捏,“那棠氏內學堂還讓你們學這個?你也會不成,給誰跳過?”
他手掌的溫度灼熱,荔水遙輕掙了一下,生怕被人瞧見,不敢鬧出動靜來,拿腳踢他,薄嗔淺怒,“放開。”
蒙炎一眼也沒往舞池裏瞧,只揉着她手追問不休。
荔水遙便道:“我沒學那個。”
說話的功夫荔紅枝這一支胡旋舞即将要跳到高潮,可屏風後琵琶樂人的技藝卻追不上荔紅枝舞動的速度了。
荔水遙扭臉就對蘭苕道:“去把琵琶樂人的琵琶拿來給我。”
棠靜韞一聽荔水遙這是要下場了,她不甘心被荔紅枝搶去風頭,也對身後曹媽媽道:“跟着蘭苕,去取一把琴來。”
曹媽媽心裏正着急呢,聞言胖臉登時一喜,忙忙的去了。
蒙炎滿心期待,這才放開荔水遙的手。
荔水遙退下七寶金镯放在桌子上,接過蘭苕遞來的琵琶就抱在懷裏,棠靜韞也趕緊接過曹媽媽拿來的琴擺在了自己腿上。
魯王再也克制不住,放下酒樽下了舞池。
荔水遙側身而坐,望着荔紅枝拼命舞動的樣子,轉軸撥弦,三兩聲試音過後,纖纖十指就快如殘影的直奔高潮而去。
棠靜韞不甘示弱,以琴聲加入。
荔紅枝跳胡旋,魯王跳胡騰,一個回風舞雪,一個矯若游龍,一個媚眼盡情抛灑,一個舞興被勾起,盡數承接。
跳到高潮,荔紅枝把魯王也忘了,她在荔水遙催命似的琵琶聲裏忘情了、忘我了,在棠氏內學堂上學時的少女時光卻如洪水一般在她腦海中席卷,撞破她的心門,沖破她的心房,令她淚如雨下。
驀的,荔水遙扣弦止音,與荔紅枝互相望着。
荔紅枝一屁股癱坐下來,頭暈腦脹,哭着吼道:“你想要老娘的命啊。”
荔水遙“噗嗤”一聲笑了,神态嬌慢昂然,“是啊。”
至于棠靜韞,中途沒跟上荔水遙的節奏,她就把琴抛了,僵坐在那裏,板着臉一言不發。
蒙武劉氏老兩口,一支舞看完,驚嘆連連。
蒙炙嘴裏叼着一根雞腿,兩眼放光,啪啪啪鼓掌。
蒙玉珠一臉豔羨,原來這就是世家女,刺繡、繪畫、書法、跳舞、彈琵琶、彈琴、打馬球,還有什麽是她們不會的,想到此處,已是深知自己無論怎樣努力都是追不上的,從此刻起真正決定恢複自己的本色了,她本農家女,她分得清五谷雜糧,認得出十多種能吃的野菜,下水能捉魚,上樹能捕蟬,能奔能跑,身體健壯,這才是她的長處。
魯王的俊美也晃她的眼,令她一顆心跳的亂七八糟,但她更有自知之明,和荔三娘子、棠十娘子相比,自己這長相只算得上清秀而已,倘若在魯王府,怕是鋪床疊被都輪不上。可她是骠騎大将軍的親妹子,将來所得的郎君定然也是不俗的,就像大哥能娶到仙女似的嫂子,她說不定也能得一個英俊美貌的小郎君,只要她不生貪心,往上高攀魯王這樣的,将來自有她的好日子過。
一剎那悟了,蒙玉珠渾身松快,上手撕下一只鴨腿就大口啃起來。
“我也來我也來。”蒙炙一抹油乎乎的嘴,高高舉起手就興奮的喊道:“我要給大家講個笑話聽,說有個秀才年近七十,忽生一子,因是有了年紀而生,即取名年紀。未幾,又生一子,似是個能讀書的材料,就取名叫學問。次年,又生一子,秀才自嘲曰:‘如此老年,還要生兒,真笑話也。’,因此取名笑話。三子年長無所事事,秀才就讓他們入山打柴。及歸,秀才問妻子曰:‘三子誰打的柴多?’,妻子曰:‘年紀有了一把,學問一些也無,笑話倒有一擔①。’”
蒙炙說完,自己拍桌大笑。
席上諸親友,見他如此,都捧場的笑了一笑。
劉氏扯了扯嘴角,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低頭吃肉。
蒙武笑完就沉默了,端起酒樽喝酒。
蒙玉珠卻很能明白蒙炙的處境,站起身夾了一個蝦球放在他碗裏,“二哥,吃蝦吧。”
蒙炎沒作聲,和重歸座位的魯王碰杯。
棠靜韞本是坐在荔水遙身邊的,可當荔紅枝和魯王共舞之後,就被曹媽媽撺掇着搶先一步挪到了魯王身畔坐着。
荔紅枝嗤笑一聲,坐到了荔水遙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