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槐葉冷淘面
第046章 槐葉冷淘面
黃昏時分, 晚霞似錦,偌大的鎮國公府都似披上了一層碎金柔光。
蒙炎把荔水遙放在床榻上就要走,荔水遙驀的抓住他的袖擺, 豆大的淚珠子就往下滾,“你要去哪裏, 把我弄懷孕了就不管了嗎?”
蒙炎望着她委屈巴巴的樣子, 頓時哭笑不得, 又坐回去,捉着她的小手揉搓, “我去為你配藥。”
荔水遙嗚咽一聲哭出來,小身子顫顫抖個不停, “你要打掉它嗎?”
“胡說!”
“你兇我?”荔水遙睜大眼睛瞪他,淚如雨下,嘩啦啦掉個不停。
蒙炎連忙放柔聲調, 舉起袖子笨拙的為她擦淚,“保胎藥, 為你去配保胎藥, 喝了可緩解孕吐的症狀。”
“我現在不想吐。”荔水遙緊緊揪着他的另外一只袖子不放,“你坐在這裏不許走。”
蒙炎見她乍然知道自己懷了孩子, 滿面驚惶不安, 滿心又憐又愛, 柔聲安撫道:“我不走,我守着你,一日都沒好生吃點東西,你可有想吃的?”
驀的, 一碗槐葉冷淘面浮現在了腦海中,緊接着她口舌生津, 肚子也咕咕叫起來。
荔水遙驀的捂住肚子,一下子兩腮就羞紅了,眨眨哭紅的眼睛,在蒙炎鼓勵的眼神中,怯怯開口,“想吃舅母親手做的槐葉冷淘面。”
蒙炎當即答應,“好,我親自去請。”
“舅父舅母在、在蘭陵老家呢。”荔水遙難為情的低下頭,把蒙炎的袖擺抓的皺皺巴巴的,仍舊不放,“我記憶裏舅母是個極通情達理的人,舅母沒有女兒,很喜歡我,只是與母親不合,舅父中正平和,因外祖早亡的緣故,舅父擔負起了長兄如父的責任把我母親和大姨母教養長大,自從棠荔兩家遷來京都,母親和大姨母也多年沒見過舅父了,倘若舅父舅母能進京,想必母親和大姨母也很開心吧。只是……”
“只是什麽?”蒙炎把她擁在懷裏撫弄,安靜的聆聽她說話。
“只是,自古至今也沒有個萬世不倒的世家,蘭陵蕭氏也敗落了,如今也只剩個‘蘭陵蕭氏出美人’的名頭了,你、你別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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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炎心中刺痛,知道她是被棠長陵罵到心裏去了,便笑道:“我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只有你舅父舅母嫌棄我的,沒有我嫌棄他們的。”
荔水遙一聽,軟着身子往他懷裏依偎,“他罵我只知道在閨中享福,不知為家族出力,我卻不服,我讀《史記》,上面記載的‘世家’,如今安在哉,想必一家一族也如人一般有個命數,倘若是積善之家,因果循環,許是會有個再興,倘若走了歪門邪道……”
說到這裏,荔水遙又想到前世了,棠長陵害她一生,不算走了歪門邪道才爬上高位的嗎?
因着想不通,荔水遙滿面困惑,“走了歪門邪道的,也有榮華富貴的,上天無眼?你們道家可有什麽說法?”
“那些靠歪門邪道爬上高位的,得到榮華富貴只是一時,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時候未到罷了。”
這個答案尋常,荔水遙沒有一絲一毫的觸動,低頭拆弄自己的小辮子,小辮子用珍t珠彩繩混編的,有點難拆。
蒙炎見狀就幫她,“一時半會兒你是吃不着你舅母親手做的槐葉冷淘了,讓竈娘做一碗你先吃一口可好?”
荔水遙“吧嗒”“吧嗒”又掉起眼淚來,“除了舅母做的槐葉冷淘,誰做的也不吃。”
蒙炎把她弄在懷裏,放在膝上抱着擦淚:“好好,不吃。”
荔水遙拉着他的一只大掌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睛紅的發媚,“是你把它弄在我肚子裏的,我軟弱無用,你要保護好它。”
蒙炎哪裏受得住她這樣,登時就硬挺的脹痛,情不自禁的親她,原本只想着淺嘗辄止罷了,可這一親就如天雷勾地火一般,攻酥峰掠花溪,恨不能吃盡她口中蜜液。
紗帳簌簌顫,驀的,蒙炎擡起了頭,扯過繡被就裹住了她的身子,抱着她極盡克制,身軀緊繃,他不敢想,倘若終有一日她滿心滿眼都是他,他定要日日夜夜将她澆灌!
卻說棠長陵,蒙炎荔水遙回府後不久,日暮四合時小蕭氏和棠長陵也會來了。
小蕭氏被氣狠了,跟着棠長陵一道回了棠家,想找大蕭氏商量個法子治一治荔水遙的不聽話。
在內宅與外宅之間有一道相隔的垂花門,垂花門外,是個小花園,園中有一座棋亭,彼時,亭中挂了兩盞明亮的琉璃燈,一位文雅清隽的郎君正坐在裏頭自己和自己下棋。
棠長陵一見到他,原本就因遭受打擊而緊繃的心弦,“铮”的一下子就斷了,厲聲質問,“你怎麽回來了?!”
小蕭氏更是将那人視作仇敵,立時尖着嗓子罵,“陰魂不散的庶孽!”
棠延嗣緩緩笑了,仿佛一個脾氣極好的人,溫和的道:“對不住,吏部的調令送到我手裏了,我只得攜家帶口的回來,我已見過父親了,父親還讓我們一家住在西路海棠苑。”
“你升官了?”棠長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京官?”
“是,升了兩階,小小的吏部司員外郎罷了。”
“憑什麽?!”
棠延嗣朝小蕭氏略微一拱手,笑道:“這個父親也幫我打聽過了,上官左丞說,調閱了我的甲歷,三年考評都為優,為官清廉公正,又有地方百姓敬獻萬民傘,年輕有為,相貌堂堂,正好吏部司員外郎出缺,就力主選調了我補缺。”
這時,大蕭氏身邊的趙媽媽從垂花門內疾步走了出來,道:“九郎君,夫人請你們進去說話。”
棠延嗣笑道:“今日太晚了,我明日再去給母親請安。”
說罷,徑自輕飄飄甩袖走了。
小蕭氏臉色鐵青,扯着棠長陵的手就進了垂花門,直奔正院。
彼時,大蕭氏正坐在堂上,臉色沉重。
“棠延嗣那庶孽怎麽突然就回來了,你也是今日才知道的不成?”
小蕭氏在下首位靠背椅上坐下,張嘴就是質問。
大蕭氏冷睨她一眼,“不然呢,難不成我還會向着他?”
棠長陵在小蕭氏對面的靠背椅上坐下,冷着臉道:“父親終究是偏心他,才兩三年罷了,就迫不及待把他運作了回來。吏部司員外郎,官職雖小,升遷之途卻一眼看得見。”
“我問過了,不是你父親運作的。”大蕭氏蹙眉,“我猜測,是棠延嗣自己在外頭秘密攀附了誰,否則,在京等缺的官吏那般多,怎麽輪也輪不上一個遠在北海郡的小縣令。”
“正是!”小蕭氏一拍桌子,急切的道:“想要攀附,也得遞上投名狀,或獻美人,或獻金銀財寶,或是自身于他人有用處,那庶孽有什麽?他到底是怎麽攀上的,就怕是他用上了棠氏的名頭!他用上了,長陵用什麽?大姐,此事你得給我個說法。”
大蕭氏狠狠瞪着小蕭氏,一指棠長陵就道:“弄成這個狼狽慘樣回來,你們背着我做什麽去了?”
當着明人不說暗話,小蕭氏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說完就怒氣沖沖的道:“遙兒嫁了那泥腿子,就似肉包子打狗一般,不僅沒得好處,還把那死丫頭的翅膀子撐硬了,現下她又懷上了,倘若被她生下嫡長子,她鎮國公夫人的位置真就坐穩了,說不得往後我這個當娘的得在她面前賠笑讨好,我真是越想越嘔得慌。”
大蕭氏閉了閉眼猛地睜開,“長陵,她總共沒念過兩本書,沒臉沒皮,行事龌龊,也就罷了,你呢?從小到大,在本族子弟中你也算拔尖了,也是博學多才的,怎麽被她蠱惑,被她牽着鼻子行事?你的腦子呢?”
小蕭氏不服氣的撇嘴冷哼。
棠長陵被罵的臉皮漲紅,雙膝一軟就跪下了,“阿娘,我錯了。”
大蕭氏失望的看着他,“你想娶上官八娘為助益,這沒錯,憑你的相貌,小娘子一眼喜歡上你是極容易的事情,可你太貪心了,以為獻祭和遙兒的情分就能把上官八娘哄的對你死心塌地,是嗎?弄的太虛了,就被人戳破了,才有了今日的羞辱,也好,從小到大你都是被捧着的,從沒受過什麽挫折,這一回吃個教訓,夠你受用終身。”
“事已至此,別說他了,今日他受了大委屈吃了大虧了。”小蕭氏連忙護着,又怒道:“上官大郎聯合那泥腿子設套羞辱長陵就罷了,遙兒實在可恨,竟眼睜睜看着長陵被打,我必得想個法子狠治她一回。”
大蕭氏動了動嘴沒言語。
翌日,蒙炎上朝去了,用過早食,荔水遙就帶着蒙玉珠以及一衆侍女去了蓮湖,在新建好的垂釣臺上鋪了一塊寶相花紋杏黃大氈毯,一面賞景一面湊成堆做針線。
蒙玉珠跪在荔水遙身邊輕輕摸了一下荔水遙的肚子,興高采烈的道:“嫂子,過年的時候我的小侄兒就能出來讓我抱了是嗎?”
“你大哥算的日子,差不多吧。”荔水遙展開一塊朱紅色的麒麟紋雲錦,“紫翹,你用這個做小包被的外皮,再選用柔軟透氣的絹紗做裏子。”
紫翹高興的接了,“是。”
蘭苕九畹自從知道荔水遙有孕,臉上的笑容就沒下來過,從前就服侍的貼心周到,現如今越發小心翼翼了。
“娘子選選布料便罷了,可千萬不能動剪刀,紫翹你要時刻收好自己用的剪刀。”蘭苕笑着唠叨。
“知道了。”紫翹笑着回應。
大家都很高興,唯獨坐在後面繡墩上的服媚面無表情的打絡子。
荔水遙笑道:“我巴望着這一胎是個小郎君,如此,我這鎮國公夫人的寶座就穩當了,再不用……”
荔水遙臉上的笑容斂去,輕輕嘆氣,“總之呀,再不用聽阿娘的話了,我也能護着三姐,讓她活的容易些,快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