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揚州瘦馬
第059章 揚州瘦馬
上官家擺宴的花廳高闊寬敞, 每一桌之間都有兩三步的餘地,且還設下了紗屏相隔,可即便如此, 衆貴婦人小娘子們聚在一起,脂粉香、衣裙熏香, 花果酒氣, 葷素菜香, 混合在一起後的味道也并不好聞,荔水遙便覺胃裏不适, 正想借更衣之便到外頭去散散,這時長樂身邊的女官走了來, 說長樂此時正在上官八娘的閨房中吃酒,請她過去說話。
瞌睡來枕頭,荔水遙當即就帶着蒙玉珠和王琇瑩并侍女仆婦随那女官去了。
及至被領進一座院落, 進得門去,入目便見廊下擺了一溜的牡丹花, 魏紫姚黃趙粉, 朵朵豔麗燦爛,粗略一數便有二十來盆。
庭院中又有一座秋千架, 精雕細刻着仙草靈芝祥雲瑞獸的花紋, 漆朱描金, 吊着座椅的繩索竟也弄出了花樣來,以打絡子的方式編了兩條花葉藤蔓,将繩索從上纏到下,又精致氣派又漂亮。
“遙兒, 快進來。”長樂公主迎了出來,牽起荔水遙的手就往卧房裏帶。
卧房門上是粉珍珠串成的珍珠簾, 長樂和荔水遙前腳拂開簾子進去了,珍珠簾發出清泉似的悅耳響聲,珠光寶氣将蒙玉珠和王琇瑩攔在了外頭。
蒙玉珠“哇”了一聲,只敢看沒敢摸,王琇瑩則是慌的倒退了兩步,生怕給碰壞了,把她賣了也賠不起。
便見,卧房內擺了一個小酒桌,酒桌t上擺了一攢盒的醬香鹵貨,并一匣十二瓶梅子青玉瓷瓶,荔水遙微微一挑眉便露出一絲笑痕。
上官芳菲臉色酡紅,眼皮子也似睜非睜,仔細辨認了一回就直愣愣的開口道:“棠長陵是個怎樣的郎君?你從實說來,不許騙我。”
荔水遙在長樂旁邊的繡墩上坐下,“你叫我來,原來是為了開解她啊。”
長樂一指頭戳在上官芳菲圓潤的大腦門上,恨鐵不成鋼的道:“偏她是個不争氣的,竟為那樣一個道貌岸然的東西動了兩分真心,說什麽一醉解千愁,怎麽不喝死你,可真有出息。”
荔水遙便笑道:“我那好表哥,俊美如玉,風儀翩翩,他若打定了主意時,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那是信口拈來,以假亂真,八娘子在不知不覺中被撩動心弦,再正常不過了。”
“你竟這樣說他?”上官芳菲一下子酒醒了三分,眼睛也睜大了,“那日在簪花宴上見你抱着定情信物,可是一副舍肉的痛苦樣兒,你與表姐串通好了是吧?”
“為解你情愁,讓我說謊,即便我與公主意趣相投,脾性相合,我也不幹。”荔水遙輕敲酒桌,忽的笑道:“我想到了。”
“想到什麽了?”長樂親手為荔水遙斟了半盞清茶,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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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我與棠長陵的舊事來說,曲江宴賜婚之前,他就用風筝制造了和八娘的偶遇,他早就想另娶明珠了,卻不與我明說,他把錯處趁勢推到大将軍身上,哄着我說,大将軍仗勢強娶,他無可奈何,由此獲取我的愧疚,獲取大将軍的愧疚,然後為自己謀取利益,還總想着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是個把壞事做了,卻不想做壞人,還想讓別人以為他清清白白。”
長樂飲下一口酒,笑道:“既要、又要,還要。”
“對!我說了一大堆,比不上公主這六個字一針見血,我當敬公主一杯,以茶代酒如何?”
說着舉起梅花杯,壓低了去碰長樂的青釉花口高足杯。
長樂受了這一敬,眼見荔水遙一口喝完了杯中茶,她又為其斟了七分滿。
“你這肚子又大了許多,産期在幾月份?”
“大将軍說在年根底下。”
長樂探手過去,隔着春水色聯珠花卉紋襦裙摸了摸,笑道:“這也是我侄兒,等這小家夥滿月酒時,倘若是個小郎君我就送一把金麒麟長命鎖,倘若是個小娘子就送一把金蓮花長命鎖吧。”
荔水遙頓時笑的花枝亂顫。
長樂見她如此,也跟着燦爛一笑,“何故笑的這個樣兒?”
荔水遙便把添盆時秦王妃、魏王妃、她自己和獨孤良娣這八把長命鎖的趣事兒說了一回。
長樂笑道:“小兒添盆,長命鎖最是常見的,不出錯的,還寓意吉祥的,大家都是如此想。”
上官芳菲不幹了,拿着梅子青酒瓶敲桌子,“你們兩個說說笑笑把我晾在桌子上,是個什麽意思?表姐不是叫你來開解我的嗎?你倒是說啊。”
“我是給你解悶的不成,誰管你呢。你呀,父母疼愛,長兄關心,生來就在蜜罐子裏,可別不知足。”
上官芳菲撇嘴,“我也有我的愁苦之處。譬如獨孤良娣,太子妃人還在呢,她就巴巴的盼着她死,她好扶正。我們家竟也有意那個位置,出了姑母一個皇後還不知足,我做不來那樣的事兒,為着一個破位置就盼着別人死,作孽啊。”
長樂頓了頓,低聲道:“太子妃的日子不多了。”
荔水遙仿佛漫不經心似的道:“怎麽哪裏都有獨孤氏,宮裏有,太子府也有,幾位王爺府上也有嗎?跟下棋子似的。”
上官芳菲與長樂對視,少頃各自撇開,長樂笑道:“大将軍可與你說過什麽?”
“極少與我說朝堂上的事兒,那回我從娘家回來晚了,碰上宵禁,正被金吾衛将軍獨孤擎逮個正着,大将軍不與他廢話,直接讓他如實上報,硬着頭皮讓禦史彈劾,我尋思着,我們大将軍怕是與那個獨孤擎不和睦。”
長樂笑道:“獨孤家野心大着呢。”
上官八娘發了一會兒怔,紅着眼咬牙道:“倘若需要我聯姻,我去便是,從此以後被高高捧在那裏,我只把自己當廟裏供奉的金身菩薩,人生短短數十載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再不奢望情愛。”
說到此處,許是酒意上頭,她自己就趴在桌子上嗷嗷大哭起來。
荔水遙與長樂都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反是她自己又擡起臉,淚眼婆娑的道:“我想要個郎君真心愛我,一生只我一人,生三兩個孩兒,富貴順遂的快活過一生。”
長樂摸摸她的狗頭,譏笑道:“我這個公主尚不能快活呢,你這個願望太奢侈了,人生在世少不得委曲求全。”
忽的,長樂拍案而起,“走,咱們去平康坊找男人去!”
“啊?”荔水遙微微張嘴,這才發現長樂的臉也酡紅酡紅的,竟是也醉了。
“我知道一個南風館,裏面的郎君個個器大活好!”
“啊?!”荔水遙這回真的驚住了,星眸睜的大大的,眼見她們表姐們手拉手真要去,她連忙去把卧房的門關了,“不可呀!冷靜,冷靜,來人啊,快去煮一鍋醒酒湯來。”
這時,蒙玉珠在外邊敲門,“嫂子,酒宴散了,大哥來接咱們回家去。”
“你走吧。”長樂揮揮手,笑嘻嘻道:“我只嘴上說說,還沒去過呢,唉。”
荔水遙打開門,見外頭守着長樂的女官,上官芳菲的侍女,想着有她們在定不會讓自己的主子出事,她便帶着蒙玉珠王琇瑩出去了,在大門外與蒙炎會和,他騎馬,她登車,一塊回家去了。
翌日午後,秦王妃前腳送來孕期食譜,後腳太子府就送來了兩個揚州瘦馬。
一個叫瓊花,雪膚花貌,依如她的名字一般;一個叫凝脂,身段袅娜,肌膚白裏透紅。
蘭苕盯着她們足足看了一刻鐘,心中警鈴大作,“娘子,她們是針對……”
“不必多言。”荔水遙翻了翻秦王妃給的食譜,是用簪花小楷寫成的,字跡清麗,還有因寫錯了字抹去的小墨團,便想,秦王妃很有心,她接了秦王妃的東西就不能退掉太子府給送的美人。
“既是指名給大将軍的美人,還需大将軍親自過目,讓她們站在門口打簾子吧,晚間大将軍回來,一眼就能看見。”
蘭苕冷着臉,“你們随我來。”
兩個美人一前一後嬌怯怯的道:“是。”
九畹急了,湊到跟前壓低聲音道:“娘子可千萬不能犯糊塗,晚間郎主回來您只要開口,必能把這兩個膈應人的東西送走。”
“他位高權重,這樣的事兒有一就有二,這一回,我仗着自己還年輕貌美,開口了,也送走了,下一次呢?等我年老色衰,這樣的事兒必然還有,他還會送走嗎?世事随流水,過一日算一日,等我的事兒完了,我再發嫁了你們,我一身輕松,到那時我的日子才痛快呢。”
九畹一聽荔水遙竟有了把她們嫁出去的心思,登時就把揚州瘦馬忘了,雙膝跪在腳踏上,握着荔水遙的手道:“娘子要把我們嫁出去,可是因着服媚背主,傷了心腸,便把我們三個也防備上了?”
“我若是連你們也防備上了,日子也不用過了。”荔水遙拉她起來,笑道:“罷了罷了,這樣吧,你們誰有了喜歡想嫁的人就和我說,我給你們做主。”
“現如今,奴婢只想着盡心服侍娘子,別的事兒一概不想。”九畹起身,去倒了一碗正宜入口的茶來放到荔水遙手裏,“娘子晚上想吃什麽?奴婢好去吩咐竈娘。”
荔水遙把孕期食譜交到她手上,笑道:“你看着安排,安排什麽我吃什麽。”
九畹立時歡喜起來。
與此同時,荔氏,正院廳上,大小蕭氏相對而坐。
大蕭氏開門見山,“遙兒的聘禮裏頭有一尊羊脂玉卧佛,你拿出來我有用。”
小蕭氏把身子一扭,避開大蕭氏的正臉,“她的聘禮我都給她帶回去了,你若不信,我把嫁妝單子拿出來你驗看驗看。”
大蕭氏冷笑,“你用劣貨換了遙兒的聘禮,此事我從沒提過,但是不代表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休想用被你做了手腳的嫁妝單子糊弄我!你要清楚,長陵科舉無望,只能打理家業,現如今棠伯齡已經開始将家族資源向棠延嗣傾斜,不久的将來,棠延嗣母子必會壓在我頭上,我絕不能坐以待斃,我手上只有靜韞可用了。”
“你想如何,細細說來?”小t蕭氏又把身子扭了過來。
“我打聽着獨孤良娣喜收藏玉佛,我要敬獻給她,請她辦事。”
“辦什麽事兒?你不說我不給!”
大蕭氏深知她脾性,忍着氣道:“我想把靜韞運作一番送進太子府,搏一搏,将來若有造化,長陵便可翻身。”
“長姐,此事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