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滿月酒
第058章 滿月酒
一夜雨後, 天青雲白,萬物生發。蓮湖上多出了好些尖尖的小荷苞,水岸邊一叢叢的菖蒲花都開了, 黃燦燦的喜人。
白紗帳在夏風中輕輕飄動,垂釣軒內, 三面屏榻床上鋪滿了裁剪好的長方形絹紗, 六層疊在一起, 有已經鎖邊縫制好的,也有沒縫好的, 劉婵娟貼屏靠着,盤着腿, 手裏捏着一塊,正穿針引線的密密縫制。
荔水遙坐在一張鋪着夾棉錦褥的大圈椅上,背後面塞着一個水蜜桃形狀的隐囊。
地上鋪着柳綠色纏枝葡萄紋的大毯子, 毯子上堆滿了夏季用的布料,蒙玉珠和王琇瑩正坐在裏頭挑選, 眼睛都挑花了, 只覺得每一匹都美到心坎上了。
荔水遙早選好了,定了那匹春水色聯珠花卉紋缭绫做齊胸襦裙和披帛, 落霞紅折枝梨花紗做大袖披衫。
劉婵娟咬斷線頭, 催着道:“你們倆別貪心, 快快選好了裁剪縫制出來是正經。”
荔水遙笑道:“也不急,三兩日便能做好,上官家是十六日的滿月酒。”
劉婵娟便又囑咐道:“十六日跟着你們嫂子去上官家,那等累世富貴的人家辦滿月酒, 親戚人等到場的必定極多極熱鬧,你們可別只顧着自己貪玩, 要似左右護法似的護着你們嫂子,都記住了沒有?”
王琇瑩連忙道:“外祖母,記住了。”
蒙玉珠也道:“我們也不敢在那等人家裏亂竄亂湊熱鬧,必是要緊緊跟在嫂子身後的,阿娘把心放肚子裏。”
說罷,選了一件翡翠色纏枝蓮紋缭绫往自己身上比劃,“嫂子,這一件做襦裙好不好?”
“可。”
王琇瑩也認得許多布料了,知道缭绫不僅是貢品,還是最貴重的,便一蓋不選,只選較為便宜的紗料,沒一會兒就選好了。
劉婵娟雖坐在榻床上縫尿片,眼睛卻時不時的看下頭,見王琇瑩選了紗便道:“正好,上回你們嫂子給你們一人買了一套頭面,正可搭配,可不能再買了。”
“都聽阿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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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孩子我也算看明白了,嘴上很會賣乖。”
荔水遙便笑起來,“阿家疼我。”
劉婵娟也笑了,想氣也氣不起來,嘴上還是說了一句,“還是要儉省些。”
荔水遙連連點頭。
蒙玉珠左肩上搭着翡翠色的缭绫,右肩上搭着珊瑚紅的缭绫,仍舊是猶豫不決,就道:“嫂子,你和我們講講上官家吧,我只知道當今皇後是上官家的。”
荔水遙便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們只随意聽聽,只當是閑話家常,上官家祖上是北魏皇室,在舊朝時有過一段最輝煌的時期,出過三位宰輔,兩位太師,兩位太傅,再到舊朝末年,亂世混戰時就選對了陣營,才有了上官皇後,成為皇室之下,兩大世家之一。”
“另外一個世家是獨孤家,對吧?”
荔水遙望着蒙玉珠微微一笑,“是,獨孤家也選對了陣營,但是晚了一步,但宮中也有獨孤貴妃和孤獨婕妤。上官皇後生下了四個皇子,獨孤氏兩位宮妃,只得兩個皇子,且排行靠後。”
劉婵娟就笑道:“皇後娘娘争氣,有四個兒子,獨孤家再送多少女兒進宮也無用。”
荔水遙心想,儲位的确怎麽樣都輪不到獨孤家的外孫,但是後來,太子登位,獨孤家從龍有功,卻穩穩把上官家壓了下去。
只因上官家也是如此想的,四位中宮嫡子都是上官家的外孫,他們就置身事外了,反被獨孤家鑽了空子。
“這回的滿月酒,是為上官大郎正妻所生一對龍鳳胎辦的,上官大郎娶的是忠敬伯的嫡長女董元娘,忠敬伯也是一位眼光毒辣之人,原本是江北首富,向陛下獻上了大半副身家買軍糧,才在後來論功行賞的時候得封忠敬伯,因擅經營貿易,現任太府卿,對了,大将軍說,得勝樓就是忠敬伯府的産業。”
蒙玉珠“哇”了一聲,“忠敬伯府一定很有錢!”
荔水遙接過蘭苕遞來的清茶,喝了兩口才笑道:“反正得勝樓是個日進鬥金的地方。”
“可不是,只你一個小媳婦那日就從得勝樓搬回來兩大車東西。”
“阿娘,兩大車,有一車都是酒,嫂子又不喝那種酒,還不是買給阿耶的,你頭上正戴着嫂子給你買的福字金簪呢,一給你你就喜滋滋的戴上了,全家人都有,嫂子也只給自己買了一件,唠唠叨叨的好煩人。”
“臭丫頭,你脾氣大了,敢和你老娘頂嘴了,快過來讓我打一下解氣。”劉婵娟被親閨女說的不自在,立時拿出老娘的身份來鎮壓。
蒙玉珠爬過去,腦袋往劉婵娟懷裏一拱就撒着嬌的道:“你打你打。”
王琇瑩呆呆的看着,眼眶微濕迅速把頭低下了。
荔水遙走了出去,坐在花蔭下,拿起了釣魚竿。
雨後,湖邊泥灘草叢裏多了許多□□,淺水處烏泱烏泱的都是小蝌蚪,不敢想,這要是全孵化出來,呱呱的叫聲怕是要把人的耳朵都聒噪聾了。
“九畹過來,你去前院找個親衛,讓帶着人進來,把湖邊這些蝌蚪□□都清理一下,。”
“是。”
日子裏有柴米油鹽醬醋茶,也要有風花雪月詩情畫意,荔水遙心想,每個人經歷不同,想法不同,過日子的方式自然也就不同。
三四日的功夫,出門赴宴的新衣裳,頭面首飾就全都準備妥帖了。
到了十六這日,蒙炎帶t着護衛騎馬在前,辇車在後,裏頭坐着荔水遙、蒙玉珠和王琇瑩。
上官家族人衆多,親朋就多,滿月宴一日辦不完,需辦三日,也就不得不分出三層來,第一日請的是至親與至交,上官家為後族,至親裏便有太子太子妃,三位王爺兩位王妃,至交裏就有鎮國公府,如此,能出現在同一日裏陪坐的也只能是顯貴人家。
第二日請族親。
第三日請同僚下屬。
男賓女賓分開坐席,男賓在外院大敞廳,女賓在儀門內大花廳。
太子妃病體沉疴不能來,代表太子府女眷來添盆的是獨孤良娣,被安排着與秦王妃褚氏、魏王妃鄭氏同坐主桌,荔水遙也被安排在這一桌,下首位置就是獨孤良娣,上首位置是秦王妃。
似蒙玉珠這般跟着當家主母來的,未出閣的小娘子就被安排在末尾。
彼時,大花廳正堂下擺了一只淺绛彩嬰戲圖大水缸,足足有她三個身子粗,半個身子高,正當荔水遙疑惑時,一衆年齡不一的貴婦人就簇擁着兩個老夫人喜笑顏開的走了進來,這兩個老夫人懷中一人抱着一個大紅襁褓包着的孩子,頭戴翠玉冠的是上官大郎的母親,趙國公夫人,頭戴金蓮冠的是忠敬伯夫人。
主禮人敲了三聲銅鑼,便有人往大水缸裏放東西,一束用紅綢捆着的艾草,一小盆桂圓,一小盆捧紅棗,一小盆栗子。
“這就是我們家新得的一對龍鳳胎,小七郎和小六娘。”趙國公夫人把孩子抱來主桌,秦王妃就含笑起身,輕輕扒開襁褓看了看,道:“兩個孩子都好看。”
魏王妃也跟着看了兩眼,笑着附和,“都好看。”
荔水遙随大流,也跟着道:“好看。”
獨孤良娣笑道:“多年未開懷,一開便得龍鳳胎,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忠敬伯夫人扯開嘴笑了兩聲,“可不是,我們家元娘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這世子夫人的名位總算穩了。”
親近的人家誰不知道董元娘嫁給上官大郎八年無子,大喜的日子偏要提出來膈應人。
秦王妃望着趙國公夫人親親熱熱的道:“舅母,太子妃沒來,今日我充個大,就做第一個添盆的吧。”
說罷,便往那又粗又高的大水缸裏扔了兩串赤金璎珞圈長命鎖,一串雕刻的是祥雲麒麟紋,一串雕刻的是吉祥八寶紋;魏王妃準備的也是兩串赤金長命鎖,一串是錦鯉抱福字樣式的,一串是蝴蝶樣式的;
荔水遙一看便想笑,只因她準備的也是兩把随大流不出錯的長命鎖,只不過是羊脂玉材質的,一串是祥雲如意樣式的,一串是蓮花樣式的。
趙國公夫人便笑道:“我們小七郎,小六娘的長命鎖戴不完,誠謝誠謝。”
“才六把就戴不完了?這裏還有呢。”獨孤良娣見狀,笑嘻嘻的往裏面又添了兩把。
秦王妃回去坐着了,荔水遙也沒再看,瞧着忠敬伯府的親眷都紛紛上來添盆了,為防被擠着碰着,她就也回去坐着了。
只聽得那只大水缸裏丁鈴當啷的響個不停,金的、玉的、銀的,長命鎖、手镯、腳镯、臂钏,足足響了兩刻鐘才完,時下添盆興起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添盆要滿,倘若不滿時,不管差多少,外祖母要補足。
忠敬伯夫人往那大半滿的水缸裏一瞧,便是胸有成竹的一笑,“來啊,把老身給兩個外孫準備的那兩座十二寸的如意金錢樹擡進來。”
立時,衆女賓便往門口看去,便見四個壯婦擡進來的是實打實的兩座金錢樹,樹上挂滿了用純金打造而成的如意金錢,晃動時,金光燦燦,這絕非是黃銅能冒充的了的。
滿堂女賓縱然都是非富即貴人家出來的,也少有見到如此豪橫的,剎那,就有諸多人等發出驚嘆聲,豔羨聲。
忠敬伯夫人等這一天等了八年吶,終于揚眉吐氣,“親家,可還滿意?”
趙國公夫人歡喜的什麽似的,她只知道是她兩個親孫子親孫女得了這兩座如意金錢樹,将來的聘禮、嫁妝就都有壓箱的了,連連點頭,“滿意!滿意!”
荔水遙撫着自己的孩兒,終是不免遺憾,董元娘八年無子,娘家給她撐腰,硬挺着不許上官大郎有庶長子,至今日董元娘龍鳳雙胎滿月,又得兩座黃金樹,她的底氣是娘家給的,更确切的說是疼愛她的父母。
“鎮國公夫人。”秦王妃輕碰了一下荔水遙的胳膊,笑道:“我姓褚,褚元娘,我稱呼你荔四娘子可好?”
“這如何敢?”荔水遙打疊起精神,恭謹應對,“您是王妃。”
“倘若當初鎮國公沒有跪辭,便也封王了,我雖年長,你雖年幼,但鎮國公年紀大呀,咱們是同輩,你不必太過拘泥。”
秦王妃生得珠圓玉潤,端莊明豔,一團和氣,說話也溫柔,但荔水遙卻不敢放松心弦,只含笑誇道:“王妃這黛眉畫的好,花钿是小翠鳥的形狀,好生別致。”
秦王妃輕撫一下自己的黛眉,笑道:“身邊侍女妙手偶得,我叫它拂雲眉,至于這花钿,是我生辰時,姮娥用翠玉片親手為我雕磨出來的。”
“東都縣主孝順。”
“我生了四個,姮娥最得我心。”秦王妃望一眼荔水遙的肚子,又捏了捏她細細的手腕,道:“我生第一個的時候沒有經驗,懷胎到了後期只覺得餓,怕餓着孩子,餓了我便吃,到生的時候就把孩子養的過大了,難産,疼的我昏死過去又被針紮醒過來,你可要注意,到了胃口大開的時候也不能由着性子吃,要克制才好。”
“虧得您提醒,我才知道還有這種情況,我記住了。”
秦王妃見她如此乖順模樣,與姮娥賣乖時頗有些像,便生出兩分憐愛之心來,笑道:“我那裏有一本自己親手寫的孕期食譜,回頭我打發人送你府上,你可比照着安排一日三餐。”
荔水遙心動了,就沒出聲拒絕。
這時旁邊的獨孤良娣笑道:“荔四娘子,你如今不方便,可為蒙鎮國安排房裏人了?”
荔水遙哽了一下,笑道:“蒙鎮國自有安排,他不用我多事。倒是良娣,如今太子妃病重不理事,聽聞太子府的中饋之權在您手上,難不成,是您給太子殿下安排侍寝事?”
獨孤良娣頓時黑了臉,“放肆!”
秦王妃夾起一顆肉丸放在自己的小碟子裏,慢條斯理的道:“還不到你對國公夫人說‘放肆’這兩個字的時候。”
一直裝隐形人的魏王妃這時冷笑開口,“長姐活一日,你一日就只是個良娣!”
卻原來,太子妃和魏王妃同出一脈,都是荥陽鄭氏,是一母的親姐妹。
獨孤良娣惱羞,卻沒敢在這種場合放怒,更知道,依此時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不能甩袖而去,便忍下了,後半程酒宴表現的十分安靜祥和,一派大家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