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魔鬼

第44章 白魔鬼

諾爾第一時間抓住琳恩送的牙齒胸針，用力一轉。他的表情瞬間僵化，看起來完全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樣。忒斯特表現得更誇張——他乾脆原地搖晃了下，活像腳跟變成了糖稀。

“別緊張，別緊張。”來人笑眯眯地說。

他順手抓起那位女士的手，飽含愛意地吻了下，這才正式轉向兩人。他手上沒拿武器，那股子異常強悍的氣息也逐漸消失。〓

來人四十上下，淡金短發。他的五官硬朗英俊，有着一雙煙灰似的灰眼睛，下巴留有頗為粗犷的胡茬。

此人身高接近兩米，身體非常健壯。他的強壯和傑克那種“标準建模”不太一樣，身形有種淬過火的精煉感。他腰間挂了把一看便頗為昂貴的好劍，不過他身上有比那把劍更惹眼的東西——

此人的脖頸上紋了一圈黑色紋身，看起來像某種圖騰。

諾爾小心地從那人身上收回視線。這位中年劍士耳朵上空空如也，連耳洞都沒有。他不是玩家。

“恩彼利克阿爾瓦，姑且負責這支商隊。這邊這位是我的太太——兩位可真有眼光，我的艾芙拉可是世上最心軟的女人。”

中年劍士說，“你們也叫我彼利吧，我喜歡這個昵稱。”

阿爾瓦？……這人難不成是貴族？可看他的舉止，又沒有普通貴族的講究派頭。

諾爾眨眨眼睛，他被現況搞得有點糊塗。不過沒關系，他身邊有位全自動社交專家。

“原來是您！大名鼎鼎的‘黃金劍’。天吶，我讀過您的故事。”

忒斯特的口氣真的挺像初次見到大名人的鄉下小夥。

眼下他把發色瞳色變得和諾爾一樣，諾爾着實有些不習慣，仿佛婚約物件換了個人似的。

“哈！什麽黃金劍，我只是商人裏頭比較會玩劍的，比不過真正的劍士。”彼利爽朗地大笑， “行啦，不用拍我馬屁——我們都收留好幾個人了，不差你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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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他的目光又在兩人臉上掃了掃，露出格外親切的笑容：“恕我失禮，兩位長相可真不賴。如果你們沒地方去，不如跟我去葡萄領。”

“放心，不是做見不得人的差事——來阿爾瓦商團當珠寶店員吧，就我名下的店。每人每月四金輪，兩位都來就五金輪，好珠寶總要美人來襯嘛。”

諾爾：“……”

不愧是大商團，招人都直接拿錢砸。不得不說，他真有一瞬的心動。

忒斯特攬緊諾爾的肩膀，配合地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得先去銀風車村投奔親人。我弟弟是魔法學徒，恐怕去不了……我自己這邊還有點事要處理，可以的話，我能一個月後試試嗎？”

“那有點難辦，一個月後我人不在葡萄領。”

彼利抓抓頭發，表情有些遺憾，“算了，別在意。對於漂亮機靈的人來說，葡萄領是座金山。你倆不會有問題。”

“爸爸、媽媽——”

一個小女孩提着裙子跑過來，她看起來最多六歲，有着和彼利一樣的淡金頭發，眼睛卻和那位艾芙拉女士一樣蔚藍。

她的裙子和小皮鞋精致漂亮，此刻它們沾滿污泥與草屑。

“哎哎，別摔着，我的小寶貝。”

彼利一把抱起小女孩，用胡茬使勁蹭着小姑娘的臉蛋，紮得後者皺起小臉。

看着這一幕，騎在馬上的女士露出了溫柔甜蜜的神情，看來這位彼利把家眷全都帶在了身邊。

“柯蕾，你哥哥呢？”彼利紮夠了女兒，又輕輕拂掉她頭上的草葉。

“莫爾他去偷果醬吃了。”小姑娘慢吞吞地說，“爸爸，車隊怎麽停了呀？

”

彼利：“爸爸又救了兩個哥哥，厲不厲害？”

“爸爸真厲害！”

彼利一邊逗女兒，一邊沖忒斯特他們友好地擠擠眼。他就這樣抱着小姑娘離開了，不久後，車隊開始再次向前。

“你們，去後面。”

那位女士——艾芙拉開了口，口音依舊明顯，她貼心地指了指隊伍末尾，“後面有很多搭車的人，有人照顧你們。”

……

“我們一天提供兩頓飯，上午有腌肉、面包和乳酪，下午有水果和加了鹽的蛋餅。吃不飽可以要求添加，不過要當場吃完……你們無需為這些食物支付任何費用，只需要多在外面講講這個故事。”

馬車裏，一位年輕商人微笑着說。

是的，阿爾瓦商團為這些“搭車客”專門安排了馬車。

除了忒斯特和諾爾，馬車裏還零星坐了幾個人，其中有滿身血腥味、懷抱孩子抽泣的農婦。也有穿着反季衣服，一看就是從“狩獵之夜”中逃出來的幸存者。

後者的目光只是淺淺掃過諾爾和忒斯特，并未關注他們——

諾爾留了心眼。除了老獵人和白狼，他消除了其餘人關於“逃離過程”的記憶。不然萬一哪個倒楣蛋遇見了生命神殿或者永恒教會的人，他倆怕是要上兩大宗教的特別關注列表。

之前他一直昏迷，沒來得及确認效果。現在看來，效果相當不錯。

當着那年輕商人的面，忒斯特卸下重擔般地長嘆一聲，倒上諾爾的肩膀。諾爾剛要發問，忒斯特的心靈感應先一步到達。

【接下來我要裝睡了，有些事我得盡早給你講講。】他在諾爾腦袋裏唠唠叨叨，【我猜你壓根不了解“阿爾瓦”商團？】

【嗯。】諾爾老實承認。

正常的百年老店都不常見，何況時間都過去二百年了，他了解它才奇怪。

於是忒斯特維持着靠肩小憩的姿勢，飛快講解了大概。

那個恩彼利克阿爾瓦并不是阿爾瓦家族的人。

阿爾瓦老公爵的私生子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來糾纏的人多了，老公爵乾脆開始收各種養子——私生子裏什麽歪瓜裂棗都有，還不如他自己挑呢。

這群養子裏，就數恩彼利克最有名。

他原本是混跡街頭的流浪兒，少年時幫助老公爵找回了丢失的懷表，人又清秀聰明，被老公爵順手收養。

據說這人在用劍和經商方面都頗有天分，但他最終選擇把精力放在經商上。阿爾瓦商團的生意被他經營得蒸蒸日上，作為代價，他的劍術堪堪一流末尾。

忒斯特：【只比劍術，我能輕松讓他一只手。但他身上肯定有很多強悍的魔法道具——他可是阿爾瓦商團的骨幹之一，只要有價碼，他就買得到。】

【不要拿傑克身上的道具去衡量。以阿爾瓦商團的財力，生命神殿都得跟他們客客氣氣，永恒教會更是不能比。】

懂了，這位“彼利”約等於操作意識頗好的土豪玩家，諾爾心想。

【……而且那家夥神經敏銳，眼光毒得很。別用女巫給的胸針了，保不準下次就露餡，你不如盡量少跟他碰面。】忒斯特如此總結。

【無所謂，接下來除了吃和睡，我什麽都不想做。】

諾爾回應道，“狩獵之夜”對他的消耗實在太大，他是真的想要休息一陣。

【彼利先生看起來沒什麽惡意，孩子都在身邊呢，他總不會專門找咱們的麻煩。】他坦然道。

忒斯特眉頭跳了跳，腦袋使勁壓壓諾爾的肩膀。

【那可未必。】他回答。

“……那兩個人不是通緝犯，我也沒發現類似的尋人啓事。兩周前，裏齊商會倒是丢了兩個廚子，不過其中一位是白發金眼，和那對兄弟并不符合。”

同一時刻，隊伍前端，負責諾爾和忒斯特的年輕商人正在報告。

“我沒有聞到染色劑，也查驗了常見的改色魔法。如果他們真的僞裝過，那手段應該相當高超。先生，需要繼續查探麽？”

“沒事，我就随便問問。目的地不遠了，他們翻不出什麽浪花。”

彼利騎在馬上，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只是覺得奇怪——他們長相太出色，父母一定差不了。小地方要是有那樣的美人，早就該有消息傳出來。”

“不過話不能說死，附近的零星村落确實多……你随便盯着看看，別鬧出事就行。”

彼利還懷抱着女兒，小姑娘靠在他懷裏，認真給馬鬃編辮子。

“裏齊商隊招了白發廚子？”彼利身邊不遠處，兩位傭兵竊竊私語，“我之前聽說他們開放，沒想到他們這麽開放……你看，出事了吧。”

“明明是做生意的，白魔鬼也敢要。阿爾瓦老公爵都……”

“嘿！嘿！那邊兩位——”

彼利扯扯缰繩，馬匹停在那兩位傭兵身邊：“這話我不能當沒聽見哈，發色歧視可不行。阿爾瓦商團內絕對不能有這樣的言論，聽見沒？”

兩位傭兵慌忙閉嘴，用手勢比劃着歉意。

“爸爸，什麽是‘白魔鬼’呀？”彼利的女兒眨巴着眼睛，擡起頭來。

“很久以前，有些人不喜歡白頭發的人。”彼利放慢語速，溫聲說道，“他們相信白發是魔鬼的血統，會招致災難與死亡。”

“真的？可是大家老了，不都是白頭發嗎？”

“你看，我的寶貝兒都比那些蠢貨清醒。那當然不是真的，高地精靈混血、衰老、疾病都會讓人長出白發——可惜到了現在，還是有人迷信這個。”

彼利笑着繼續道，“爸爸告訴你個小秘密，公爵年輕時也是白頭發呢。雖然他特地染成了焦糖色，但和他親近的人都知道。”

“……你看，他現在是世上最有錢的人，才沒有招來什麽災難。我的小柯蕾可不能迷信啊。”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哦了聲，又開始專心地編她的馬鬃。

“那這個說法怎麽來的？”一個小男孩的腦袋從彼利身後探出來，“肯定有傳說對吧？那種特別刺激的——爸爸你知道對不對？你肯定知道！”

彼利嘆了口氣：“幾百年前的事兒了，誰說得準呢？大多都是瞎傳的，不過倒是有首童謠講這個——”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片刻。

“白魔鬼，白魔鬼，棺材裏頭爬出來，誰要撞見誰倒楣……”

彼利哼唱了一小段童謠。

他的聲音低沉，幾乎被林間的微風掩埋。坐在彼利身前的小女兒打了個哈欠，靠着他的手臂閉上了眼。

“白魔鬼，白魔鬼，開口只會講謊話，沒有鮮血沒有淚……”

……

忒斯特打了個巨大的哈欠，順手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他随手剝了個野橘子，吃了一瓣，酸得整個人都要皺成團。等忒斯特緩過來，他将剩餘部分連皮扔進影子，狼嘴唰地伸出，一口便将橘子吞下了肚。

“還真好用。”忒斯特感嘆。

諾爾只能假裝沒看見，不然他會忍不住緬懷影狼逝去的高大形象。

這已經是他們跟着商隊走的第四天了，那位彼利沒再來找他們。他真的過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休假生活。

阿爾瓦商團真心不錯，給他們提供的食材沒有分毫偷工減料，諾爾還是第一次吃到那麽新鮮美味的白面包和腌肉。要不是還有“世界真相”這檔子事，諾爾恨不得真去商團工作。

什麽神仙企業，福利真好啊，他完全理解了主廚科特的心情。

這會兒，他們正站在森林邊緣，等着廚師來分發食物。今天上午有蔬菜汁餐包，澆了肉汁的炖豬肉和煙熏味乳酪片。光是聞到那股香味，諾爾便食指大動。

更棒的是，忒斯特比起面包更喜歡肉，諾爾能獨享兩份餐包。

諾爾特地把餐包從中間切開，豬肉撕碎，配着乳酪片夾進去，再澆上一層辣椒醬。異界版肉夾馍，有手就能做。

它吃起來會讓他想到故鄉。

“真講究。”忒斯特感嘆，“這樣真的好吃嗎？”

諾爾已經吞了一個半，他把僅剩的半個塞到忒斯特鼻子底下：“你嘗嘗。”

忒斯特瞧了會兒面前的改良版餐包，他猶豫片刻，最終搖搖頭：“算了，你自己——”

“抱歉！請各位稍微準備一下。”負責照顧他們的年輕商人風塵仆仆趕過來，“進城前，生命神殿的人得來看看各位的情況……最近永恒教會活動猖獗，請大家理解。”

“随便查！”那抱着孩子的農婦說道，她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查得越徹底越好，我、我什麽都配合——”

忒斯特看了眼諾爾，後者迅速把最後半個餐包塞進嘴巴，噎得臉色越發蒼白。

“我們也沒意見。”忒斯特只好自己開口，“請問，是城裏出了什麽事兒嗎？”

“沒有沒有，葡萄領很安全。”年輕商人急忙擺手，“之前白鳥城那邊不太平，那邊的調查騎士團剛回來不久……各位又是從白鳥城路線上撿到的，所以檢查要嚴一點。”

“而且這次來檢查的人員比較特殊，他們在教內地位很高。各位務必謹言慎行。”

那農婦激動起來，當即十指交叉，比了個麥穗形狀：“難道是調查騎士團的大人們？”

……看來這位還是生命神殿的信徒，諾爾默默咀嚼最後一口餐包。

“不，還要特殊。”

年輕商人的臉色嚴肅了些，“你們聽沒聽說過‘歸鄉聖徒會’？”

諾爾咀嚼的動作驟然停住，這名字……

年輕商人也比了個祈禱手勢：“那都是生命女神座下的神使，不老不死的聖徒大人。各位給我們一點面子，最好對他們客氣一點。”

“當然，當然！”農婦激動地喃喃。

幾步外，諾爾結結實實噎住，咳得昏天黑地。忒斯特無奈地拍着他的背：“我弟弟對生命神殿很向往，他就是太激動了……”

【你老鄉？】忒斯特嘴上一邊說，一邊偷偷心靈感應。

【很可能。】諾爾抹抹嘴巴，好不容易把食物咽了下去。

【哦——那你要上去認親嗎？】

諾爾沉默了。換做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一定會無比激動地上前相認。但現在……

【先看看情況。】約莫半分鐘後，他才給出了答案。

……

“歸鄉聖徒會”的人很快到來。

不用特地分辨了，簡直一眼玩家。諾爾心情複雜。

來了兩男兩女，标準四人小隊。他們左耳齊齊挂有黃金耳墜，身上全穿着一轉60級的畢業裝，而且剛好是按照T、治療、兩個DPS分配的職業。

不得不說，玩家們的捏臉和身材完美到不真實，和普通人級別的NPC一比，堪稱鶴立雞群。

這四人剛到場，目光幾乎同時鎖住忒斯特和諾爾。那眼神大概分為“這倆是不是玩家？”和“是不是重要隐藏任務NPC？”兩派。

諾爾、忒

斯特：“……”

其實某種意義上，也不能算錯。

四人當着他們的面交換了下眼神，其中一個DPS領走了其他人。剩餘三人直接停在諾爾他們面前。

諾爾握在魔杖上的手微微收緊，忒斯特扮演着十分合格的“哥哥”角色，将諾爾牢牢護在身邊。

“你們想幹什麽？”他緊張兮兮地問，活像他真的害怕似的。

影狼疑惑地探出一個鼻尖，又被諾爾用腳跟壓了下去。

“我們沒有敵意，這只是個小小的檢查。不要害怕，好不好？”

那位治療走上前，她——大概是“她”——的聲音柔和輕靈，相當安撫人心。

看打扮，這位治療的職業是純白牧師，諾爾聽出了熟悉的忒斯特味兒，他懷疑她用了神聖側的精神類魔法。

這位元牧師的手中，捧着一個造型奇異的金色音叉。

諾爾頭皮一緊，他下意識抓住忒斯特的手臂，思緒子彈般打入對方的腦子——

【沉默的真相：聖人遺骨制作的音叉，只有謊言才會讓它發出聲響。※首通特殊獎勵，僅限神聖職業使用】

事情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