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将軍

第71章 将軍

【恩彼利克阿爾瓦在附近。】

提示完畢,諾爾的指尖按上“仲夏夜之夢”,存在感瞬間降至最低。忒斯特的反應不比他慢,於是“黃金劍”彼利僅僅與他們擦身而過。

彼利先生在兩人身邊駐足片刻。他“嗯?”了聲,目光圓規似的掃了圈。兩秒後,這位大商人搖搖頭,兀自朝前走。

他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不太一樣。彼利先生刮了刮胡子,穿得像個上流紳士。高高的襯衫領擋住了他脖子上的紋身。諾爾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道,一聞便知道價值不菲。

諾爾和忒斯特身上的粗布衣服雖然規整,相比起來顯得尤其寒酸。

阿爾瓦商團的“黃金劍”露着臉直着腰,光明正大行走於地下交易所,卻沒有人敢於長時間注視他。附近稀稀拉拉的行人掩住臉,加快腳步,仿佛他們才是暴露的一方似的。

“感謝諸位的招待。”彼利沖空無一人的招待臺說道,“我來取回我的武器。”

接待臺後的裝飾盔甲——至少諾爾以為是裝飾盔甲的東西活動起來。它打開空空如也的頭盔,伸手從空蕩蕩的铠甲內取出那把昂貴的劍。諾爾發誓,他還聽到了其他武器碰撞的叮當聲響。

“服侍您是我的榮幸。”盔甲內傳出細細的聲音,聽不出男女,“歡迎下次光臨,尊貴的先生。”

【不錯的收獲。】忒斯特目送着彼利離開,【阿爾瓦商團的貴客,通常可不會來這種地方。】

至於是什麽不錯的收獲,忒斯特沒說。他轉回接待臺——

“看來今天‘将軍’在啊。”

他一條胳膊支着大理石接待臺,漫不經心地說,“真棒,我要見見‘将軍’。”

盔甲晃動兩下,關節喀啷喀啷直響。仿佛有幾道目光透過不同位置的铠甲縫隙透出來,它們飽含震驚,努力打量着忒斯特。

同時震驚打量忒斯特的,還有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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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

刷本那幾天,諾爾與索羅聊到過這個人——諾爾希望索羅長期駐紮在迷失塔,他想知道隐士院和那位傳說中的“将軍”會不會發現異樣。

索羅再三保證,只要他成功轉職“暗夜巡林人”,絕對快馬加鞭趕回來當這

個榮譽大使。那小子聽說瘋修士不會留在塔裏,态度好了得有一百倍,就差對着遠在C國的祖宗十八代發誓。

說回“将軍”,正如索羅所說,此人是盤踞葡萄領的幫派之王。葡萄領畢竟是三大國之一施典那的首都,這種地盤不是鬧着玩的。

将軍行事心狠手辣,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沒幾個人見過真人。

索羅保證,将軍對於下級人員活動不是很上心,只要不違背規則,怎樣都好說。但要變成将軍的手下,報酬豐厚的同時,得學會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

畢竟将軍最在意的就是“平衡”和“守秘”,試圖違抗這兩條的人,連屍首都不會剩下。

可怕的幫派之王認識臭名昭着的瘋修士,聽起來挺合理。現在加上他這個新鮮出爐的怪物業主代表,氣氛倒也算統一。

“您之前預約過?”許久後,盔甲才慢吞吞地确認。

“當然沒有。”忒斯特說,“這是個小小的驚喜。”

“那您只能走普通客人的通道。”盔甲謹慎地說道,“往前直走,左轉第二扇門,您可以保留您的武器。”

就這樣?這就能見到神秘的幫派之王?諾爾眨眨眼,面前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他好久沒有這樣單純好奇了。

不過等踏進那扇門,諾爾馬上理解了“普通客人通道”的含金量——這是條長長的走廊,塞滿各種毒蟲、怪物和機關的走廊。

“你不要出手。”忒斯特說,“有人觀察着呢,你跟在我身後就好。”

……

“我恨你。”十幾分鐘後,諾爾痛苦地擦着臉上的灰綠黏液,“我昨晚剛洗過澡。”

你跟在我身後就好,多像騎士的臺詞。

然而實際發生的事情令人悲傷。絞肉機忒斯特在前面咣咣殺,自己左閃右躲不亦樂乎,刨出來的內髒和血液全濺到諾爾身上——雖然諾爾用移動護盾擋着,耐不住三百六十度全覆蓋噴射。

“你不是會清潔咒嘛。”忒斯特又一劍出去,半人高的蜈蚣腿腳抽搐,頭飛得老遠。那個畸形的腦袋在長廊裏彈射一番,差點貼着諾爾臉飛過去。

瘋修士砍瓜切菜似的一路前進,空氣裏全是怪物內髒的惡臭。

“那能一樣嗎?”諾爾舉高魔法護盾,死死捏住鼻子。

“怎麽不一樣?”

忒斯特的口氣活像是在逛菜市場,“你想吃哪個,我幫你切點兒好部位。這裏的怪物都很難得,可以嘗嘗。”

确實稀有,醜得也很稀有。

諾爾看着滿地畸形的長腿、眼珠子和內髒,突然覺得淩晨的腿肉派格外眉清目秀。這個地方的主人品味像地獄,就不能搞點加強版豬牛羊雞來攻擊他們嗎?

“那邊的三頭蛇吧。”諾爾勉強選了個強悍且像樣的。

“哦——這個适合煮粥!”忒斯特興高采烈地宣布。

長廊的最後沒有門,拱形門洞下方站着兩個身形一模一樣的壯漢。

他們肌肉隆起,過於袖珍的頭顱裹在血跡斑斑的麻布袋裏,下`身也僅有一條麻布遮羞。兩人脖子上戴有金屬項圈,項圈邊緣鑲着一圈魔法義眼,此刻它們齊齊盯着兩人。

諾爾一時不确定這是人是怪。見忒斯特沒有立刻攻擊,他清潔掉了身上的黏液和內髒碎片,那種黏膩的感覺仍殘留在皮膚上。

“都回來吧,不必警戒。”

一個沙啞的聲音悠悠傳來,“我還想是哪裏來的勇士,又是你……浪費了我的可愛寵物。”

看到坐在主座上的聲音主人,諾爾呆住了——

“将軍”是個年輕女人。

但他也只能看出她是位女性。

她有着近似女性的體型,身體嬌小纖瘦,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像是從一場嚴重燒傷中幸存。可是一般的燒傷患者,身上沒有這麽多駭人的疤痕。

“将軍”沒有頭發。她的頭顱歪斜得像被壓碎過,面龐則如同抽象畫作,眼睛一高一低,鼻子只剩兩個洞。她的嘴唇不見了,歪斜的牙齒全部暴露在外——其中有些看上去不太像人牙。

這位傳說中的幫派之王身穿酒紅長袍,雙手戴着鑲有紫玉和綠寶石的黑手套。她端坐扶手椅上,身前放着喝了一半的葡萄酒。

兩個怪物似的巨漢挪回她的椅子後方,一左一右站着,項圈上的義眼依舊盯着兩人。

“你好啊。”忒斯特揚起手,随意地打了個招呼。

将軍沒理他,自從兩人踏入這間……辦公室?會議室?她就一直在觀察諾爾。被那雙錯位的眼睛瞧着,諾爾努力克服違和感,露出禮貌的微笑。

“所以。”用目光刮了諾爾一圈,她收回視線,沙啞的嗓音毫無波動,“你來找我做什麽,瘋修士?”

忒斯特示意諾爾坐下,自己也往待客的椅子上一倒:“我來看看老朋友。”

“我們不是朋友。”将軍說。

“好吧,我有貴重物件要出售。”

忒斯特自顧自說下去,“系統特産的精巧珠寶、拳頭大小的無瑕寶石、帶有神奇效果的煉金材料——我直接把它們交給你,省掉換成錢的折損步驟,多麽劃算。”

“聽起來是筆小生意。”

将軍的目光再次掃過諾爾,諾爾完全看不出她眼裏的情緒,只好利用道具僵起一張臉。

“不不,這是一筆大生意的第一步。神秘遼闊的黑森林,裏面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和寶藏。與其雇傭那些愚蠢的傭兵,不如把這生意交給——”

“樂土。”将軍幫他說完這句話,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諾爾,“我猜這位就是樂土的主人。”

感謝女巫琳恩的小道具,諾爾成功穩住了表情。他雙手交疊,放於膝上,等着忒斯特接下來的胡言亂語。

可是忒斯特沒有說話,他只是含笑看過來。

看來這是不得不社交的場合了,諾爾心裏直嘆氣。他擡起頭:“瘋修士為樂土而戰,您的消息果然靈通。”

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游刃有餘。

“是啊,畢竟你們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瘋,還帶走了隐士院的一個小夥子。”将軍的聲音還是聽不出情緒,“所以這是場正式談判?”

諾爾腦袋飛速轉動:“不,這是場交易。樂土需要持續穩定的物資,而您——聽說您連神的眼都能瞞過。”

鄰居們只會越來越多,他們不可能永遠靠着黑森林裏的生肉、清水和野果過活。他們需要鹽、糖和胡椒,需要書本、音樂、工具……等等更多的人類社會制品。

充足豐富的物資能夠安撫人心,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時至今日,諾爾深知精神壓力的可怕之處。

“作為交換,我們可以提供系統出産的物品,以及珍稀怪獸的皮毛和骨頭。”諾爾說,“如果您有指定的獵物,我們也能視情況幫忙。”

鄰居們練級時順手做做就好。比起成堆的寶石和毛皮,他的鄰居們估計更想要一部能聯網的手機。

将軍戴着黑手套的雙手交握,露出一個堪稱恐怖的微笑。

“您想要的這些,生命神殿能做得更好。”她說,“他們的使者還沒上門,您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不,那是另一回事。”諾爾不假思索道,“資源問題上,樂土不需要信仰,只需要利益一致的合作人。”

他示意忒斯特取出幾樣戰利品。碩大清透、切割完美的紅寶石躺在将軍的酒杯邊,完美得不真實,寶石切面的光輝令人暈眩。

“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諾爾說。

這個副本一個月刷一次,他回去還得補個可再生副本刷新表,諾爾想。

“那我還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将軍眯起一上一下的眼,朗聲笑道,“黑森林深處的寶藏比金子還貴重,您的肯定是我的榮幸。”

忒斯特的爪子搭在那塊寶石上,微笑着瞧将軍。

“契約我的人會準備的,第一車物資算贈送,日落前會準備好——您盡管挑選。”将軍的目光釘向忒斯特手背,“這是也我的一點誠意。”

忒斯特這才優雅地收回手。

“兩個月後,如果一切順利,我會再來與您協商更多。”諾爾點點頭,心裏有些忐忑。他沒有全開“仲夏夜之夢”的效果,不知道将軍能記住他多少特徵。

“然後是我的個人委托。”忒斯特順暢地接了話,“我想找找永恒教會的日蝕盾——這次的東西有我一半兒,我想價碼是夠的。”

将軍終於将臉轉向忒斯特的方向。

她的笑意收斂不少:“的确是夠的,但這件事要按我的規矩來——這是你的私人生意,我們得單獨談談。”

【親愛的,你先去酒館等我,記得點烤乳豬和冰葡萄。】

忒斯特傳去心聲,【放心,她基本是個瞎子,不會洩露你的長相。】

諾爾立刻取消道具效果,表情驟然松垮。他揉着臉站起身,把“仲夏夜之夢”的效果開到最大,這才朝來路走回。

等到了穿過酒館那扇不起眼的門,諾爾戴好兜帽,窩進酒館最黑暗的角落。

忒斯特一時半會兒出不來,諾爾先叫了冰葡萄,乳豬在後廚準備。

葡萄領的葡萄确實不錯。它被事先除去皮和籽,放置在高腳杯裏。冰過後的甜度剛剛好,口感像是某種奇妙的霜淇淋。

那兩個家夥談的東西未必單純。諾爾舌尖撥弄着冰涼的水果,心不在焉地想道。

這次忒斯特比起做生意,更像是把自己引薦給那位幫派頭子。諾爾有些看不清忒斯特的目的,如果是他所熟悉的瘋修士——

“我認識的瘋修士,根本不會主動暴露這條人脈。”

将軍給自己倒了杯葡萄酒,她搖晃着高腳杯,語氣有些冰冷,“你會死死保密這條管道,好讓他徹底離不開你。”

“所以你究竟是怎麽想的?聽着,你在給我惹麻煩。除非你很快就要把他吊起來,這是最後的收尾。”

“你算是‘人脈’?”忒斯特攤在客人椅,語氣多了幾分戲谑,“人?你認真的?”

“你明明知道重點不是這個。”

将軍的語氣愈發冰寒,“你甚至在談判中指引他,別以為我沒發現。除了悲慘的死法,你從不教別人任何東西。”

“好吧,那我說實話——他真的是個非常俊美的小夥子,笑起來特別好看,眼睛尤其漂亮。我很喜歡與他接吻的感覺,你看不見真是太可惜了。”忒斯特說。

他随意地瞧着将軍那雙眼。

他知道那兩只眼是義眼,一如她身後仆人的項圈裝飾。它們注視着她身周的每個角落,卻沒法傳回真正的清晰畫面。

她早就失去了視力,如今她只能看到扭曲模糊的世界。

将軍冷笑兩聲。她的語氣裏終於多了怒意,聽起來在忍耐邊緣徘徊:“哦,你所謂的理由是這個?那你為什麽不勒下那個漂亮男孩的腦袋,用魔法保鮮,時不時拿出來親一口——那才是我認識的

瘋子。”

真沒創意,諾爾早就玩過這手了。忒斯特回憶起地下那個把自個兒腦袋掄來掄去的骷髅雜兵,忍不住彎起眼睛。

“好啦,好啦。那麽說正事。”

眼看這位老熟人要爆炸,忒斯特在椅子上端正地坐好,金眼睛裏沒了笑意。

“我要你中止調查樂土,只出售那些不值得一提的邊角情報。同時,不許以任何方式調查樂土主人——生命神殿的狗到處亂嗅,我不希望你給他們任何幫助。”

“喂,你真要效忠樂土?”将軍嘶了聲,“難道索菲的情報是真的,你倆真的像發倩的動物那樣搞個不停——”

忒斯特聳聳肩:“哦,我們還沒進展到那步呢……我只是想說清楚,那家夥是我的私人財産,你知道我有多不喜歡別人碰我的地盤。”

“報酬。”将軍轉轉眼珠,“樂土可是最近的大熱門,我會損失情報收入。”

“報酬是‘我不會殺了你’,多劃算!”

“……”将軍難以忍受地搖搖頭,“我給你打個折,只要你一句實話——你和那家夥到底什麽情況?別拿什麽愛與救贖的老套藉口搪塞我。”

“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我們起碼當過正常人,你從一開始就是個瘋子。”

“好吧,挺公平。”

忒斯特透過裝潢豪華的牆壁,看向酒館所在的方向。

“你發現一塊格外漂亮的原石,於是參與雕琢了兩下。它變得越來越完美……一種很奇妙的擁有感,我猜。哪怕是瘋子,也想看看最後的成品。”

“還有呢?”将軍繼續問道。

“我喜歡那雙眼睛,但不喜歡那雙眼睛看透我的樣子。他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在他的意料之中,那樣超級挫敗。”

忒斯特嘆了口氣,“所以我想做些他預料不到的事,我不指望你能理解。”

将軍啞然,随後她擠壓水果似的繼續逼問:“還有呢?”

“……他可能有我想要的答案。”忒斯特輕聲說。

“真是驚人。”她不再追問,“确實,現在該談談正事——真正的正事。”

“你說你想要‘日蝕盾’,是玩笑還是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

“生命神殿找不到,永恒教會找不到,我也找不到。”她咬牙切齒,“想追蹤早就湮滅的線索,你知道只有那一種辦法。”

“嗯,‘時間回溯’血劑,永恒教會特産。十年一遇,可遇不可求。”

忒斯特交叉十指,笑得格外無辜,“所以我不是來找你了嗎?”

“去年我聽到一點兒相關風聲,當時還不确定……最近葡萄領有場秘密拍賣會,這次連恩彼利克阿爾瓦也來了,肯定有了不得的好東西。”

“好吧。有,是,你自便。”

将軍無力地放下高腳杯,“至少請告訴我,你準備一個人喝它。”

“當然和我親愛的一起品嘗。”

“你完了。”

“才沒有。”

“你一定要展示給他‘無法預料’的事?”将軍用力按着太陽穴,“比如,當年就是你燒掉的那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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