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您

第83章 您

諾爾無意識地回應着那個吻——比起接吻,那更像勝利者的品嘗。忒斯特吻得專注而愉悅,溫暖的吐息驅散了周遭的血腥。

嘴唇上跳動着細小的火花,諾爾全身滾過戰栗,後腳一陣發麻。他攀爬浮木似的伸出雙臂,摟住忒斯特的背。

筷感、欲求、心疼、好奇、震撼……

無數情緒暴雨般同時澆下,深入腦髓。

成年忒斯特身後,少年忒斯特立在無頭屍體旁邊,靜靜俯視被金線割傷的雙手。

金紅火焰綻放至西邊大廳,沾滿鮮血的金線仿佛是那火焰的一部分。

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忒斯特在十幾年前就有了真正的玩家許可權……跳動的火光中,諾爾迷迷糊糊地想。

這怎麽可能?

關於少年忒斯特的情況,諾爾有過隐約的猜測。

少年忒斯特沒有玩家耳環,不像正常玩家。

諾爾傾向於“忒斯特通過藥劑獲得怪物的恢複技能”。退一萬步,興許哪個倒楣玩家穿越時間,被做成追補妖的藥劑。

723年玩家到來,系統正式啓動。系統出了點BUG,将擁有玩家技能的忒斯特誤判為“玩家”,這才給了忒斯特真正的玩家許可權。

……完全解釋得通,何況意外僅有一例。諾爾沒有太關注“原住民變成玩家”這件事。

現在他的所有猜測都被推翻。

玩家的“完全恢複”是能被debuff阻礙的被動技,但“死而複生”壓根就不是技能。

沒有哪個游戲會把“玩家死亡後可以重新進行游戲”寫進技能欄,這力量完全屬於系統,無法脫離系統獨立存在。

解釋只有一個,系統一早就存在。忒斯特的玩家許可權——無論完整與否——至少十二年前就被系統承認了。

不,沒準更早,在小忒斯特成為追補妖前?還是說,在忒斯特誕生於世的那一刻?

弗拉瑪一家看起來只是凡人,忒斯特的許可權究竟從何而來,這與“系統”的真相息息相關。

諾爾終於閉上雙眼,他在深吻中嘗到淺淡的甜腥。

……瘋修士再一次達到了他的目的。

諾爾的嘴唇因為長吻微微刺痛,他的體溫與呼吸與對方難舍難分,他的腦子裏塞滿了關於忒斯特的一切。

禸體與精神全部被同一人噬咬親吻,如同侵蝕一般。

一吻結束,兩人都有些氣喘籲籲。忒斯特又親了下諾爾的鼻尖:“現在是時候了。”

他話音剛落,他身後的少年忒斯特便軟倒下去。

滿地的漩渦陰影全部消失,只剩還在熊熊燃燒的金火。燒着的木頭與裝飾品從房頂落下,砸在滿地屍體之上。

小皮爾這才合上一直大張的嘴,他着急地抖抖翅膀,前去扶住忒斯特。少年忒斯特身體綿軟,完全失去了意識。

皮爾把忒斯特扶上自己的背,那具軀體卻一直在往下滑。皮爾只好改了姿勢,将忒斯特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

“女士,咱們跑吧。”他朝四腳女孩焦急地說道。

“好……防護魔法……應該解除了……”四腳女孩越過血泊,朝那道通往自由的小門爬去。

可是在皮爾的眼中,那女孩卻是在朝教堂內折返。肯定有壞人在出口處施了魔法,小皮爾趕忙加快腳步,攔在那四腳女孩身前。

“跟我走。”他緊張地說,真理之眼的紫色格外鮮豔,“相信我,跟我走!”

說罷,他急急忙忙奔向他眼中的出口——隐藏在重重幻術下的真正側門。

四腳女孩原地躊躇幾秒,終究選擇折返。成年忒斯特拉緊諾爾的手,朝同一個方向走去。

一行人越過橫七豎八的铠甲、人屍與怪物肢體,離那片光芒越來越近……

嗙啷——!!!

側門旁的铠甲搖晃,長劍第三次落下,摔到小皮爾腳邊。

那道側門又一次打開。

十幾位永恒教徒走了進來,他們身穿黑袍、臉戴面具,周身環繞着重重防護魔法。皮爾吓得全身一縮,險些把失去意識的忒斯特摔在地上。

奇妙的是,那些人沒有阻攔他們的意思。

教徒們繞着三人分成兩列,步入火海,就像被石頭分開的溪流。這群邪教徒在燃燒的教堂各處站定,一言不發地觀察着一切——尤其是小皮爾扶着的忒斯特。

“來自未來的觀察者。”

成年忒斯特在諾爾耳畔低語,“他們居然為了我浪費這麽多‘時間回溯’血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諾爾動動嘴唇:“你怎麽能确定?”

“因為他們都‘能殺’。”忒斯特輕聲說道,“你有什麽更好的建議嗎,親愛的?”

諾爾摸了摸嘴唇,這些永恒教徒看到了小忒斯特和小皮爾的臉,斷然不能放過——就算他們左右不了既定的過去,也可能在未來給他們找點麻煩。

自己果然被瘋修士侵染了,諾爾嘆了口氣:“別放過他們,等孩子們離開再動手。”

小皮爾膽戰心驚地前進着,他跑脫了力,忒斯特昏迷的身體又太沉,他們走得很慢。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全都釘在小皮爾的背上,像是在等待什麽。

終於,三人到達了敞開的側門前。

小皮爾小心地跨過地上長劍。就在這一刻,劈劈啪啪的燃燒聲中混了“噗”的一聲輕響。◇

廳堂入口處的吊燈燒斷了吊索,徑直朝幾人砸去,諸多視線随之下落。

那是一盞無比古老的吊燈,底下生有一根根銳利尖刺,像極了倒懸的冠冕。

一切發生得極快,快到讓人來不及思考。長劍映照的光景中,小皮爾只來得及做出一個動作——

他轉了個身,攔着忒斯特,推向身邊的女孩。他盡全力撲出去,好把兩人推出吊燈範圍。

他成功了,三人撲倒在不遠處的地板上。

他失敗了,小皮爾忘記了自己現在身體太長——獅鹫的那半截身體沒來得及撤開,被大吊燈砸得血肉模糊,鮮血瞬間湧了滿地。

在這個血肉模糊的地獄,他只是給暗沉的血漬加了薄薄一層亮色。

倒下的時候,小皮爾臉上還帶着驚異。他側摔在地上,雙眼望着忒斯特和四腳女孩。就在這時,虛弱的忒斯特勉強睜開眼,與小皮爾四目相對。

來自未來的邪教徒們藏身火光與煙霧,少年忒斯特沒能察覺。他的目光依次掃過四處伫立的永恒教徒、敞開的側門,以及皮爾被吊燈砸穿的身軀。

“真遺憾。”他勉強用口型說道,使勁支起身體。

他知道太多折磨人的法子,自然知道哪些傷口還能救,哪些不能。

四腳女孩同樣起了身,她用那大小不一的眼睛瞧了皮爾一會兒,身體微微前傾,像是在行禮。

“願你的離去……沒有痛苦……”她沙啞着嗓子說道。

更多土石刷刷啦啦落下,金火烤焦了遍地屍體。空氣變得滾燙渾濁,散發出難聞的焦臭。

這一次,愛哭的皮爾沒有哭,大量失血使他的目光愈發茫然。他靜靜伏在原地,呼吸越來越平緩,像是還沒能理解這個現實。

意識到小皮爾受傷的瞬間,諾爾的回複術瞬間便丢了出去。

可惜魔法不是萬能的,皮肉恢複的速度遠遠趕不及失血的速度,這孩子的生命在快速離開他的身體。

諾爾攥緊魔杖,試圖用更密集、更高級的魔法進行治癒。命運的阻力再次出現,如同死神本人守在小皮爾身邊,正用它的鐮刀推開諾爾的手。

到頭來還是這樣。

小皮爾注定來到這座不朽教堂,注定成為追補妖,只是為了在此刻救下虛弱的少年忒斯特。

皮爾必須活到此刻,他也只能活到此刻。擁有真理之眼的追補妖太過特殊,如果他活下去了,會嚴重幹擾既定的過去。

命運可真是殘酷又滑稽。

“再見,獅鹫騎士。”少年忒斯特咕哝,将視線從小皮爾身上挪開。

他扶着四腳女孩的背,頭也不回地挪向門扉。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通往自由的光芒中。此刻門外已是黎明,晨光熹微,夜色逐漸褪去。

小皮爾聯手都擡不起來了,他費力地轉動眼珠,終於找到了不遠處的諾爾和忒斯特。

“妖精……先生……”烈火之中,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呼喚道。

“我想要糖果……”小皮爾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境況,他沒有哭喊着求救。只是目光又看向近在咫尺的長劍,蕩出一絲微弱的向往,“好疼啊……”

他刻意壓低了音量,活像是怕那把劍笑話他似的。

“你看,我說什麽來着?”

忒斯特從腰包裏拽出一塊蜂蜜糖,“這孩子會成為追補妖,然後他會死在

這一天。這些我都經歷過,別難過啦。”

他一邊說,一邊把糖塊往小皮爾的嘴邊搬。

“可是你沒看到他死去的瞬間。”諾爾低聲說,停下了手上的回複魔法。

“這小子又不是玩家。傷成這副鬼樣子,誰也救不了他。”

忒斯特把那塊糖塞進小皮爾嘴巴,使勁拍拍手,“好了,現在讓我們清理一下這些傻乎乎的觀衆……你在做什麽?”

諾爾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金燦燦的東西。

那是一枚玩家耳環。

忒斯特對這枚耳環有印象,它是諾爾在“狩獵之夜”副本的玩家屍體上取得的。看來他一直貼身帶着它,眼下它小得像顆芝麻粒。

“我不是說過嗎?這東西只屬於對應玩家,你沒法給他用。”

“我知道。”諾爾說,他将那個小小的黃金耳環放在皮爾指尖。

一切還沒結束。

他只是想要繼續抵抗,就像他想要盡快了結克裏姆森。

殺死克裏姆森後,諾爾琢磨過命運的反應。

如果自己當時沒出手,克裏姆森同樣不會讓少年忒斯特看到自己“身為玩家的長相”,省得在未來被瘋修士惦記。那時克裏姆森已經種下血咒,他完全可以靠幻術僞裝自己的容貌和死亡,繼而潇灑脫身。

不過那樣一來,兩人拉拉扯扯間,忒斯特說不定會受到更多傷害,與皮爾的合作也不會那樣順利。

自己改變了一部分過去,這些過去涉及“重要人物”忒斯特。但另一方面,他的行為沒有造成嚴重影響,於是時間法則沒有直接宰了他,只是以疼痛進行警告。

這個小小的幹擾,可能只會化作忒斯特腦中一部分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記憶。

命運不是完全絕對的,命運是可以妥協的。

所以他偏要掙紮到最後。也許宇宙與時間是絕對的真理,但“系統”同樣是這世界不可撼動的法則——由他書寫的法則。

以那枚耳環為核心,諾爾飛快書寫着代碼。既然年少的忒斯特能取得玩家許可權,為什麽小皮爾不能?

忒斯特沒有去殺人,他留在諾爾身邊,貪婪地看着一切。

小皮爾的呼吸一聲比一聲微弱,心跳逐漸消失。諾爾再沒管身份會不會暴露,他使出了全身解數——

抹除玩家耳環內的身份資訊……

重新指定玩家耳環的擁有者身份……

調用系統內基本的“死而複生”許可權……

命運保持沉默。

法陣以耳環為中心,蛛網般鋪開,幾乎覆蓋整座燃燒的教堂。龍屍筆記的魔力幾乎見底,諾爾咬緊嘴唇。法陣光輝亮起後,那幾秒漫長得像幾個世紀。

命運保持沉默。

終於,諾爾在耳邊聽到了熟悉的系統提示音。它依舊微弱、遲緩,伴随着無比模糊、令人不快的雜音。

【……已收到玩家身份調用申請……】

【……已确認申請人……】

【……對不起,您目前的力量不足,暫時無法動用開發者許可權……】

該死!諾爾差點掰斷手中的魔杖,小皮爾的呼吸已經停止了,心跳微弱到聽不見。

沒時間煩躁了,諾爾飛快重寫着魔法。

去除完整的許可權申請,只要部分玩家許可權就好……

【……對不起,您目前的力量不足……】

那就除了“死而複生”,放棄其他一切許可權……

【……對不起,您目前的力量不足……】

再修改“死而複生”的次數,縮減為一次……

【……對不起,您目前的力量不足……】

諾爾滿身是汗,他在嘴唇上嘗到了血的味道。蠟燭坎多翻着眼皮,全神貫注地凝視諾爾。

……只因為他還太弱了嗎?他本應該能做到的嗎?

諾爾有些絕望地看向小皮爾。

【……已分析您的請求目的,是否需要系統提示?】系統微弱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諾爾幾乎喊了出來。

【……已從資料庫中調取方案……申請者力量不足的情況下,建議對指定活體采取‘系統托管’……】

【……該模式将保留目标當下所有狀态,您可以選擇更合适的環境解除托管,或者……】

伴随着斷斷續續的語音,地上的代碼自行變化,化作一個嶄新的魔法陣。

諾爾沒有聽完介紹,便用力将法杖戳到法陣之上,用最後的力量發動了它。

小皮爾指尖的耳環散發出耀眼金光,它仿佛一顆小小的火星,在小皮爾體表迅速擴散。從指尖開始,柔和的光芒将小皮爾徹底吞噬。

它散去之時,原地只剩下一灘血跡、一顆糖果、一把沾血的長劍。

【……執行完畢……】

【……期待與您再次相會……】

諾爾雙手握住法杖,勉強支撐住身體。他的嘴角忍不住翹起,他想放聲大笑。

等到“時間回溯”藥效過去,等他們回到十二年後的遙遠未來,他可以在迷失塔放出皮爾。

那裏有女巫琳恩,有曾當過醫生的朱利……能力各異的鄰居,完美穩定的環境。只要準備妥當,小皮爾絕對能活下去。

而這十二年間的歷史,不會有任何改變——

證據便是,命運仍然對這一切緘默不言。

諾爾沖滔天火焰豎起中指,火光之中,漆黑的窺視者們若隐若現。

“殺了他們,忒斯特。”

諾爾說,“抱歉,我的魔力用光了,實在幫不上忙。”

忒斯特站在原地,諾爾很難形容他臉上的表情。他看起來簡直像是在情人節收到花束的高中生,臉上興奮的血色非但沒有褪去,反而越發明顯。

“親愛的,你說你只是‘游戲設計的下級參與者之一’。”

他抽出長劍,随便一揮,崩毀的教堂內金絲缭亂,新鮮的屍體落入火焰。忒斯特看都沒看陷入慌亂的未來訪客,他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諾爾。

“可是現在,我認為‘您’在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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